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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九六章

2024-08-22 22:14:05 作者: 沉筱之
  聖詔就在眼前,朱沢微下馬聽旨的時候五臟六腑都灼著一團怒火,偏生還發作不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身染重疾,恐不能久理皇案。今詔令諸子朝臣,凡事關國體社稷,皆由左都御史領內閣擬出票擬,由七卿共議定奪。」

  柳朝明念完旨意後,淡淡道:「七殿下回宮得正好,這就代諸位殿下臣工接了這份聖詔罷。」

  朱沢微眼中陰沉沉的,原本柔和的面色是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緩緩地接過聖旨,喚了一聲:「來人,即刻去明華宮請內侍吳敞,城西舒府請中書舍人舒桓進宮面見本王。」

  大理寺卿張石山道:「七殿下要去請吳公公與舒大人是何意?」

  朱沢微將聖旨徐徐展開,一行一行地看過去,似是漫不經心地道:「本王離宮前還仔細問過醫正,說父皇憂思深重引發舊疾,數症並發病入膏肓,若能明日醒來已是奇兆,怎麼這才半日光景,父皇非但醒了,竟還有力氣親筆擬旨了?」

  刑部侍郎方槐道:「陛下一向勤政,七殿下不是不知,陛下醒來後得知太子殿下薨殞,強忍哀思與病痛立下這份聖詔,正是為防朝中紛亂無人坐鎮,百姓疾苦無人顧暇。」

  朱沢微的目光自朝臣中一眾內閣學士身上掠過,最後落到柳朝明身上:「景元十一年,父皇廢相,相患歷時十年牽連甚廣,不正是為防這天下大權旁落於歹人之手,不正是為的是天下蒼生萬民著想?

  他說著,笑了笑:「我等諸王都廢了嗎?父皇哪怕醒來要傳旨,也會將國體大權交到我等諸王手中。內閣由他左都御史來領,七卿中左都御史也占了一頭,此道旨意等同於把家國大事的一半決議權都交到了柳大人手中。父皇這是要在廢相十餘年後,親手扶起來一名宰相?」

  「七殿下慎言。」刑部侍郎方槐對他一揖,「陛下之意,豈容我等妄自揣摩。」

  「妄自揣摩?」朱沢微又笑了一聲,「恐怕這並非父皇本意吧?」

  他手握聖旨,將手負於身後,看著柳朝明道,「年關宴上,柳大人被刺傷後風寒侵體,聽說非將養一月不足以病癒。怎麼,這才短短七日大人的病就好了?柳大人怕不是假意稱病伺機而動,趁諸皇子不在,逼宮擬詔想一舉奪|權吧?」他一頓,「羽林衛——」

  「在!」

  朱沢微不疾不徐道:「左都御史柳朝明矯制矯詔,意圖謀反,給本王把他拿下。」

  「是!」

  數名身著銀甲的羽林衛自朱沢微身後魚貫而出,將柳朝明與一眾朝臣包圍起來。

  兩名羽林衛上前正要挾住柳朝明,夜空中,忽聞左謙一聲高呼:「金吾衛!」

  只見原本分列墀台兩側的金吾衛忽然向中間包裹而來,左謙一個疾步掠自柳朝明身前,拇指自刀柄上一撬,如寒冰般冷硬的刀身露出鋒芒,擋在了襲來的羽林衛眼前。

  柳朝明不動聲色道:「七殿下這是要抗旨?

  廣袤的墀台上中只聞「噌噌」兩聲,竟是羽林衛與金吾衛同時拔刀。

  如水寒冷的鋒刃在黑夜中交織出肅殺凜冽的氣息,四下里劍拔弩張。

  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

  朱沢微在看到左謙的那一刻,便知道金吾衛為了救朱南羨已與柳朝明聯手。

  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眼下朱景元睡著,這朝中還有誰的兵力能強過他不成?

  朱沢微冷笑一聲,淡淡喚了聲:「十二。」

  朱祁岳點了一下頭,高喝道:「鷹揚衛!」

  今日前宮宮禁由鷹揚衛把守,除了朱祁岳帶去昭覺寺的五百名兵衛,這宮中還餘三千鷹揚衛之多。

  隨著朱祁岳這一聲呼喝,暗夜中有人遙遙應了幾聲「是」。

  一時間只聞急促的腳步聲自闔宮各處響起,三千身著黑胄甲的鷹揚衛迅速集結在奉天殿墀台,將兩側的後路堵得水泄不通。

  奪|權之路危機重重,拖一刻便多一分變數。

  朱沢微想,金吾衛在宮中的人數至多千名,其餘的尚在北大營,便是他們再驍勇善戰,也無法在人數如此懸殊的情形下以寡敵眾。

  一念及此,朱沢微不再遲疑,高聲道:「鷹揚衛羽林衛聽令。」

  「在!」

  「給本王拿下這群犯上作亂的金吾衛。」


  「是!」

  「羽林衛精銳聽令!」

  「在!」

  朱沢微盯著柳朝明,徐徐道:「不必管其他,直取左都御史柳朝明的首級即——」

  他的話未說完,站在他對面的柳昀忽然唇角微彎,慢慢地露出一個笑來。

  朱沢微識得柳朝明數年,只知這名高深莫測的御史從來寡淡少言,從未有一次見過他笑。

  然而這一刻,柳朝明唇畔的笑似乎是極自然極柔和的,仿若一枚稀世好玉沾染了月色。可惜玉石折出的光卻生冷,因他眸中流露的並非善意,而是一種讓人心顫無比的譏誚與嘲弄。

  正是此時,奉天門外忽然傳來的馬蹄之聲。

  震天動地的聲響幾欲將這深宮樓閣置於橫槍躍馬的沙場,所有人的動作在聽到這馬蹄聲的一瞬停了下來。

  下一刻,原本緊閉的奉天門轟然開啟,一名身著飛魚服,腰別繡春刀的將領策馬踏入,朗聲道:「臣錦衣衛指揮使衛璋奉聖上口諭,自今日起,重返宮禁,與其餘十一衛一齊守衛隨宮。」

  他抬手做了行止的動作,讓身後兩千騎錦衣衛候命於奉天門外,獨自勒了韁繩驅馬而入。

  方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兵衛們不自覺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衛璋來到柳朝明跟前,忽然下馬單膝而跪:「末將一接到聖上命柳大人代傳的口諭,已即刻率兩千騎錦衣衛趕來宮中,未想還是遲了,請大人莫怪。」

  柳朝明沒答這話。

  他負手看向眼前刀光劍影,淡淡地道:「錦衣衛衛璋聽令。」

  「末將在。」

  「自此刻起,妄動干戈者,殺;犯上作亂者,殺,抗旨不從者,殺!」

  「是!」

  墀台上夜風動地,方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兵衛在柳朝明一聲喝令後竟無人敢動,寒夜只剩鋒刃冷光。

  朱沢微也看到奉天門外候命的兩千騎兵衛了。

  到底是錦衣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樣精銳的兩千鐵騎,怕是除了虎賁衛,金吾衛與羽林衛外,便沒有衛所用得起了。

  而他手上雖有兵衛四千,奈何大都卸了馬,要與兩千騎錦衣衛外加千名金吾衛為敵,怕是不能抵擋。

  正這時,自宮門一側忽然跑來一個滿頭大汗小火者,抬目看了眼朱沢微,又看了眼柳朝明,一時竟不知當先給誰行禮,只好左右胡亂一拜,跪地道:「稟七殿下與柳大人,奉天殿吳公公與中書舍人舒大人已到了,他二人被阻在這外頭,讓小的先來通報。」

  朱沢微吩咐道:「傳令他二人即刻過來面見本王。」

  兵衛自左側讓出一條長道,須臾,吳敞與舒桓便來至眾人跟前。

  朱沢微抬起手中聖詔:「吳公公,你是伺候在父皇跟前的,這份聖旨你拿去看看,可是今日父皇親筆所擬?」

  吳敞稱是,抬手剛要去接聖旨,忽又將手收回貼於身前:「稟七殿下,聖上在宮禁立牌『內臣不得干政,犯者斬』,雜家未得聖上准允就私碰私看聖旨,實屬違逆禁令,大逆不道,但——」

  他想了想,抬目小心翼翼地覷了眼朱沢微手裡的聖旨,「這絹帛下頭的雲紋雜家記得,傍晚的時候,陛下曾甦醒過一陣,命雜家去都察院傳柳大人見駕。柳大人來了以後,雜家確實看陛下以此雲紋絹帛擬了一道旨意交給大人。」

  朱沢微眯眼看他一眼,轉手又將聖旨遞到舒桓跟前:「舒大人常代父皇擬旨,又擅辨別筆跡,便請舒大人看一看,這份聖詔可是本王的父皇親筆?」

  中書舍人舒桓正是翰林學士舒聞嵐之父。

  舒桓展開聖旨一看,先是愣了愣,隨後才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

  呈上聖旨的時候,他猶疑了一下,道:「回七殿下,這道旨意確實是出自陛下親筆不假。」

  朱沢微冷冷道:「但本王看你似乎並不確定。」

  舒桓道:「回殿下的話,微臣並非不確定,而是這聖旨上的字跡輕而浮,不似從前蒼勁有力,微臣猜想,這當是陛下病中懸腕所寫,心憂陛下病情罷了。」

  朱沢微聽了這話,面色沉沉地自舒桓手裡收回聖旨。

  事已至此,再多計較已是無益,何況錦衣衛兩千騎一來,無論這聖旨是真是偽,自己今夜是制不過柳朝明了。

  也罷,柳朝明並非朱家正統,便是有心奪|權,至多也就位同宰輔,他若想要帝位,諸王眾臣又有誰會服他?何況等春深入夏,他鳳陽的府兵一到應天府,這京師上下便再無人與自己抗衡。

  當務之急,還是解決自己的心腹大患,殺了朱南羨這個嫡十三子才是要緊。

  朱沢微思及此,對跟在自己左右的朱弈珩與朱祁岳道:「我們走。」

  然而他還未走出兩步,只聽柳朝明在身後道:「七殿下留步。」

  夜色凝在眉間硃砂,朱沢微負手轉過身子,輕輕笑道:「怎麼,柳大人還有什麼吩咐不成。」

  「不敢。」柳朝明道,「只是聽說今日十三殿下也去了昭覺寺,敢問七殿下,十三殿下人呢?」

  朱沢微似是恍然才想起這世上還有朱南羨這號人物,無不哀憂地道:「想必柳大人還未曾聽說吧。今日本王大皇兄身死,正是十三帶府兵將其殺害。可嘆大皇兄素日來待十三最為親近信任,到頭來十三竟以怨報德,真真令人扼腕。」

  說完這話,朱沢微再次轉身欲走,未曾想柳朝明竟向他走近了兩步。

  冷玉似的眸子逕自看入朱沢微的眼,連聲線都冰寒三分:「本官問的是,十三殿下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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