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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一六一章

2024-08-22 22:14:22 作者: 沉筱之
  秦桑稱是,喚來一名內侍來代他駕輦,領命走了。

  蘇晉對朱南羨道:「殿下雖派了人去搜捕杜楨,但青樾要審三品侍郎,還需刑部與都察院同時出令狀,臣這就回去寫。」想了想又道,「臣還要準備出使的事宜,明日大出殯不能隨殿下一同去皇陵,還望殿下代臣拜過故太子與故太子妃。」

  朱南羨點頭道:「好,你天不亮還要趕路,早些歇下。」

  言訖,將車簾放下,任內侍駕著輦車離開了。

  其實蘇晉方才的言語有些不妥,即便宮裡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對蘇侍郎十分信賴,但她到底只是臣子,祭拜故太子與故太子一事,怎麼能託付朱南羨這個儲君呢?

  好在吳寂枝知道蘇晉是女子,略一思索,似是不經意地笑道:「都說太子殿下私底下待蘇大人沈大人十分不同,今日見識了,果真說是情同手足都不為過。」

  蘇晉於是也反應過來,笑道:「我與青樾一路與殿下走過來,私底下不顧規矩,有些沒大沒小,好在殿下寬容,從來不怪。」又對候在一旁的戶部主事道,「你先回戶部,將這裡的情形與青樾說一聲,好讓他放心,待會兒若青樾那裡有任何狀況,勞煩你來刑部通稟一聲。」

  主事忙道:「蘇大人哪裡的話,這是下官應該的。」

  夜已深,宮禁里除了值夜的守衛與內侍,四下里靜悄悄的,吳寂枝提著風燈為蘇晉照路,一面將她往刑部引,一面道:「大人今日興致好。」

  蘇晉愣道:「是麼?」

  吳寂枝點頭道:「大人平日裡幾乎不笑的,今日倒是笑了幾回。」

  蘇晉不由又笑起來:「興許是去了趙府的定親宴,沾了些喜氣回來。」

  不遠處有兩名都察院的御史走過,一見前方走來的竟是刑部的大人,連忙合手與蘇晉拜下,吳寂枝與他二人對揖過後,又說道:「聽聞今日趙府的定親宴,柳大人最後沒去成。」

  蘇晉點頭道:「是,大人素來是個克己自律的脾氣,最講究今日事今日畢,先前被龔大人幾個堵在奉天殿耽擱狠了,因此沒去趙府,連賀禮都是命他府上的安然與阿留送去的。」

  吳寂枝道:「那真是可惜了,還以為趙大小姐今日若能在妹妹的定親宴上見到柳大人,指不定又能促成一樁好姻緣呢。」

  對上蘇晉詫異的目光,他解釋道:「哦,蘇大人可能不曉得,大約九年前,柳大人剛做御史不久,趙府的大小姐趙婉姑娘就獨對他一人情鍾。」然而這話出口,他覺得不對,想了一想,搖頭笑道:「不過那時的柳大人還只是柳昀,才十七,年少沉穩,睿智俊朗,又是名門之後,師從大儒,當時整個京師誰不想嫁柳昀?」

  蘇晉愣道:「我只聽過早年間,京師凡家有女,無一不想嫁青樾。」

  「唉,那不一樣。」吳寂枝道,又笑著說,「背地裡說人閒話不大好,好在都是寫陳年舊事,蘇大人與沈柳二位大人相熟,想必他二位不會介意。」

  「那時有個說法,沈大人是風流招姑娘家喜歡,但要嫁還是當嫁柳昀的。」

  「當時下官還在做巡城御史,柳大人一入都察院,聽說求親的幾乎踏破了老御史的門檻。蘇大人您也曉得,孟老御史自家還有個女兒呢,心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給柳大人與自家女兒訂了親。訂親之後,趙府的大小姐趙婉便哭了好一陣,聽說無論去哪裡,只要有人提起『柳昀』二字就哭,她對柳大人情鍾一事就這麼傳了出來。

  「後來沒幾月,柳大人與孟家小姐成親前,那小姐薄命,染急病去世了。老御史傷心了一陣,倒也看得開,心想著趙婉小姐好歹是他看著長大的,除了太喜歡柳昀這一點有些出格外,樣貌品性無一不好,於是就想著乾脆幫柳昀做個主,將他的終身大事重新定了。

  「不過老御史將柳大人視若己出,凡事必顧及他的感受,定下此事前,將柳大人叫來跟前問,說你可願等三年,等趙婉大一些了,娶她為妻。蘇大人,您猜柳大人怎麼答的?」

  蘇晉想了一想,沒想出來:「怎麼答的?」

  吳寂枝失笑道:「就一個字,好。」

  蘇晉訝然道:「就這麼應了?他是誠心的麼?」

  吳寂枝笑道:「正是了,孟老御史也是與大人您一般想法,且他是個耿介的脾氣,當下就問柳大人,你是真願意,還是順從我?趙大小姐你是見過幾回的,你記得她的模樣麼?

  「柳大人說應該記得,結果孟老御史問高矮胖瘦,問芳齡幾何,大人他一個都答不上來。老御史氣個半死,問那你為何說好?柳大人說,老師待學生恩重,這是小事,老師說是就是了,學生總不能在這種小事上拂逆老師。」


  蘇晉笑道:「這倒像是柳大人的脾氣。」

  吳寂枝道:「後來有一回,下官為老御史送城北巡城御史的名錄,恰好在都察院聽到老御史與從前的刑部尚書沈拓沈大人提起這事,他當時也沒避著下官,只說,柳昀這輩子孤孤單單的,於情緣親緣都太寡薄,他急著為他定親,其實是怕自己走了以後,柳大人再無人可以說話,其實私心裡,他希望他能娶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還說柳昀的性子註定一生克己自苦,能有一樁遂心如願的事也好,所以幫他將與趙府的親事推了。也許是老御史這話有些惆悵,叫下官聽了十分感慨,這麼多年了都記得深牢,時常在想,柳大人這樣的人物,要怎樣的女子才能令他喜歡,讓他遂心呢?」

  蘇晉道:「我初識柳昀,也疑惑他這樣人品為何還是孤家寡人,後來相識久了,才發現他有一套自己的法度,待事待物雖十分嚴苛,但律己更勝於律人,叫人欽佩有加,他的心思或許本不在這些他認為的『閒事』,『小事』上頭。」

  吳寂枝笑道:「蘇大人說得正是,倒是下官拿凡心度聖人了。」

  二人說話間,刑部已至,因蘇晉明日天不亮就要離開,一走幾日,刑部各公堂里直至此刻還點著燈,多得是值宿辦公的人。

  吳寂枝正欲將風燈交給一旁的小吏拿著,抬目一望,院中有一個修長的身影負手而立。

  正是他們方才說了一路的柳昀。

  吳寂枝手一抖,風燈一下子就落在地上。

  蘇晉見了柳朝明也驚了一下,心道真是不該背後議論人,明明沒說什麼,打個照面卻已做賊心虛了。

  吳寂枝拾起風燈,上前與柳朝明拜見過後,拱了拱手匆匆走了。

  柳朝明見他二人神色有異,眉心微微一蹙,卻沒多問,只對蘇晉道:「皇貴妃的案子,你這裡審得怎麼樣了?」

  蘇晉剛自方才的心虛中回緩過神來,神色端的十分嚴肅,道:「已差不多了,太醫院安醫正下得毒,他已招了,還說是受淇妃指使,淇妃也認罪,但這二人都不願供出朱沢微,我正想著是否要這麼結了,還是等淇妃身子養好寫再審一審,適度用刑。」

  柳朝明道:「就這麼結了,淇妃已是死罪,你用刑她也不會供出朱沢微,安醫正對朱沢微忠心耿耿,一定被掐住了命門。」

  蘇晉道:「我也這麼想。」又揖了一揖道,「既然大人都如此說,那我趁夜裡將案子結了,趕在走之前送去大理寺與都察院覆核,到底是皇室宗親的案子,不宜拖太久。」

  柳朝明看著蘇晉,一時沒有回話。

  方才沈青樾來找他說過杜楨的事後,他便莫名有些放心不下,卻又說不清在擔心什麼,就像是堅石入水,不知被從哪兒探出來的水藻絞住,沉不著底。

  此刻看到她,想到她寅時就要動身,也不知能歇上多久,於是道:「你將皇貴妃案子的卷宗,證物,狀詞交與我,我眼下得閒,拿回去看過後,把刑部的結案呈詞與都察院的覆核奏本一併寫了,你便不必管了。」

  蘇晉聽了這話卻愣了一下。

  皇貴妃的案子牽扯到朱沢微,她是交給誰都不放心,這才趕回來親自寫結案呈詞。但她今夜實有諸多要務,待會兒還要趕去禮部一趟,若柳昀肯代她寫呈詞真是再好不過,他做事嚴謹清明,她是一萬個放心。

  蘇晉笑道:「按說我自己的事,斷然不該請大人幫忙,但今日實在特殊。」她往公堂比出一個「請」姿,「大人稍後,我這就去將案宗取來。」

  刑部公堂里值宿的看到左都御史大人與蘇侍郎一併進來,紛紛過來拜見,蘇晉吩咐了一兩句,折去自己的值事房拿公文了。

  不多時,一名小吏提了提了茶壺茶盞過來,與柳朝明道:「柳大人,這是蘇大人特地命小的招待您的。」

  茶水沖沏間散發一種十分清新的花香,卻不是花茶。

  柳朝明看了一眼:「嶺南的香茶?」

  「還是極品中的極品。」小吏道,「禮部的羅大人特地託了人從嶺南一帶采來,快馬運來京師,前陣子羅大人總托蘇大人幫忙,私下便塞了蘇大人一塊香茶,蘇大人吃過後十分喜歡,拿這茶來招待人還是頭一回,前兩日沈尚書來了,也不過是取了方『銀絲兒』打發了。」

  小吏說完這話,再拱了拱手,退下去了。

  柳朝明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這才自一旁的案几上端過茶盞。

  茶蓋子一掀,騰騰的熱氣伴著清香湧出來,撲在柳朝明的眉間眼底,新綠的茶葉還在水裡蜷曲伸展,清清淺淺一片水色。

  一人獨坐,平日裡深不見底的眼眸也是清清淺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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