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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一六九章

2024-08-22 22:14:24 作者: 沉筱之
  朱南羨一路行至軒轅台,覃照林正將蘇晉從馬車上扶下,背在背上,跟隨柳朝明上來覲見。

  她似在安靜沉眠,饒是周遭群臣與兵衛的參拜聲響徹承天門樓,她也仿佛聽不見一般。

  朱南羨默立了片刻才道:「諸愛卿平身。」將目光移向胡元捷,問:「胡使節可有大礙?」

  胡元捷道:「回陛下,小使只是腿腳有些不便,有勞陛下關懷。」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隨他而來的羅松堂,說道:「羅尚書,你將胡使節與蘇侍郎一併安置在未央宮,命太醫院醫正好生照料。」

  「是。」

  朱南羨又道:「秦桑,傳大理寺卿晚些時候來見朕,命他將白屏山何以會有火|藥,何以引發山崩墜岩的原因查清,務必給安南使節一個交代。」

  「臣領命。」

  朱南羨這才重新看向蘇晉,一口氣含在肺腑里幾番吞吐,卻無法沉底,窒息悶痛,還要儘量放緩語氣問:「柳卿,蘇侍郎怎麼樣了?」

  柳朝明走上前來一揖:「回陛下,蘇侍郎的額傷是墜崖時撞在車壁上所致,後又被落岩擦碰過,以至於昏睡不醒。臣先時已問過方醫正,說是腦中有血塊,等淤血散了自會轉醒,然轉醒時日不定,快則一二日,慢則,一年半載。」

  方才含在肺腑里的那口氣竟似再呼不出了,溶在血里,凝成一團茫茫紅霧。

  朱南羨的面上仍沒什麼表情,可他就這麼立著,半晌沒說一句話。

  他今日著一身素白雲龍袍,沒有戴冠,一頭青絲都用一根玉龍簪挽成髻,額間綁了一條戴孝的素色抹額。

  然就是這麼一身裝扮,也是頗具龍威的。

  底下沒一個人出聲,過得片刻,還是胡元捷被人扶著邁前一步,說道:「啟稟陛下,小使與蘇大人是一起墜的崖,小使雙腿受傷,難以行走,是蘇大人扶著小使躲避落石。隨後遇到柳大人,彼時山中落雨,泥流碎石滑坡,柳大人背著小使躲避不及,危急之下,還是蘇大人撞開柳大人,這才被落岩擦碰至昏迷。說到底也是為了救小使與柳大人所致,請陛下萬莫責難蘇大人,他是盡了心盡了責的。」

  朱南羨聽了這話,安靜了須臾,「嗯」了一聲意示自己知道了,轉身折回明華宮的方向去了。

  一眾人等參拜完畢,柳朝明剛欲回都察院,就被自後頭追上來的羅松堂道:「你回衙門做什麼,來明華堂有大事要議。」

  柳朝明微微蹙眉:「何事?」

  羅松堂道:「擬年號呢。」

  新帝繼位,自翌月起,一切事宜便該行新帝年號(注)。擬年號一事說起來容易,但羅松堂如此慎重,不是沒有由頭可尋的。

  昔朱景元開朝,禮部與翰林為他擬了上百個年號都不得聖心。此事因此耽擱了整一月,朱景元一怒之下險些罷免了彼時的禮部尚書,後來還是丞相謝煦道:「既是開朝皇帝,不如就以字作號,取景元二字。」這才平息了這一場風波。

  但朱景元這個開朝皇帝已以名字作號,朱南羨這第二朝皇帝為示尊孝,萬不能再效仿他了。

  柳朝明隨羅松堂去明華堂的路上問:「今次的年號都是誰擬的?」

  羅松堂道:「老夫擬了一個,鄒歷仁擬了兩個,翰林那頭出了五個,哦,還有那個舒聞嵐,昨日陛下駕崩後,他跟你去白屏山前進了宮,稱自己身子骨好些了,也幫忙想了一個年號,此刻呈上去的一共是九個。」

  柳朝明「嗯」了一聲。

  羅松堂側目覷了他一眼,嘆了一聲:「柳昀,老夫跟你說句心裡話。咱們如今這個陛下,跟老夫是哪哪都不對盤。我禮部尋常的事宜,譬如什麼邦交,選妃,立後,一到了陛下他那裡是怎麼說怎麼不對,原先蘇時雨在,還能折中幫著調和調和,眼下蘇時雨也不知何事能醒,老夫瞧著陛下他倒是看重你,與你君臣之間實可謂和睦融洽。過兩日老夫還要上書奏請陛下立後,心裡真是沒什麼底,你好歹是御史,是言官諫官,不然這樣,這份奏疏就由你與老夫一起呈給陛下,由你直諫,讓陛下娶妻立後,你意下如何?」

  柳朝明步子一頓,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羅大人還是將縫在嘴上的線拆了,自己跟陛下說這事吧。」

  二人說話間已到了明華堂,劉定樑與龔荃早已候在裡頭了,羅松堂幾步邁入堂中,對著朱南羨就是一個大拜:「稟陛下,方才老夫與柳御史議了議安南使節與蘇侍郎的安住事宜,落在後頭來晚了幾步,請陛下恕罪。」


  「無妨。」朱南羨道,又看了眼正待向自己行禮的柳朝明:「柳卿免禮。」

  一旁的尤公公見七卿里已到了四位,便將羅松堂方才的奏本呈上:「請陛下過目。」

  朱南羨翻開奏本,掃眼過去,目光忽地在兩個字上頓住。

  「晉安二字,作何解?」過得片刻,朱南羨問道。

  羅松堂道:「回陛下,此二字是翰林學士舒聞嵐擬的。晉之一字,漢書《說文》上有雲,晉者,日出萬物而進也,取的是氣象萬千,瑞氣千條之意;而安之一字,就是安泰,正所謂民生安泰,社稷安康,國祚——」

  「就定這個吧。」不等羅松堂說完,朱南羨便道。

  言罷,似乎又覺得自己過於武斷,還未曾問過諸卿的意見,抬眼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大人的意思呢?」

  柳朝明靜立良久,俯首一揖:「稟陛下,臣也覺得晉安二字好。」

  朱南羨道:「嗯。」然後提起硃筆在晉安上一圈,遞還給了尤公公。

  羅松堂簡直目瞪口呆。

  二十五年前那回立年號,他是禮部侍郎,當時的奉天殿可謂吵得雞飛狗跳,眾卿各執一詞,足足爭辯了一整月,怎麼今次立年號,還不到一刻就定好了?

  羅松堂忍不住問:「陛下,您的意思是這就定了?」頓了頓,又提醒,「年號一旦定了,日後就要以『晉安』記年,自下月起就不再是景元二十五年,而是晉安元年,您日後也要被人稱作晉安帝了。」

  朱南羨點頭:「定了。」

  不多時,秦桑前來稟報說大理寺卿張石山到了,朱南羨退屏了羅松堂幾人,只留下了柳朝明一起商議白屏山火|藥案的後續。

  羅松堂退出明華宮,心裡直犯嘀咕,暗自揣摩了半晌,忍不住道:「哎,老龔老劉,你們說這『晉安』的晉字,有沒有什麼別的解?」

  龔荃和劉定樑互看了一眼,都沒答話。

  羅松堂又道:「不說近的,就說咱們陛下還是十三殿下那會兒,就七八年前,他提著刀要剁了曾友諒那回,好像為的就是蘇時雨吧?」

  龔荃和劉定樑道:「老羅你在說什麼呢?老夫聽不明白。」

  羅松堂「哼」了一聲:「你們就跟我裝。」目光一掃,見著明華台下,有一長身玉立的人正大步趕來,連忙走上去道:「你怎麼這時候才到?」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戶部的事絆住的沈奚。

  沈奚一見羅松堂三人,訝異道:「不是說擬年號?」一頓又問,「怎麼,這麼快已議好了?」

  羅松堂回身望了眼龔荃與劉定樑,見他二人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又「哼」了一聲,將沈奚拽自一旁:「老夫給你來猜一猜。」他自懷裡摸出一張年號的草本,上面的九個年號是還沒用硃筆圈過的,「你說陛下選了哪一個?」

  沈奚看了那草本一眼:「陛下可與誰商議過?」

  「只問過柳昀一人的意思。」

  朱南羨和柳昀兩人選的?

  沈奚並指就在「晉安」二字上敲了敲:「這還用猜?」又在羅松堂發問前,將雙眼一彎,笑嘻嘻地道:「怎麼,羅大人拿這題來考我?是想在我這裡求個解?」

  羅松堂訕訕一笑:「這不趕著這兩日要奏請陛下立後麼?老夫在青樾你這問明白個意思,清楚了陛下的心意,老夫也好辦事不是?」他說著,隨即將聲音壓低,悄聲道:「青樾,你給老夫交個底,陛下對蘇時雨,真是那個意思?老夫看陛下不像是好龍陽這口的人啊。」

  沈奚看了他一眼,默了半刻,將他手裡的紙張取過上下再掃了一眼,隨即塞回到他懷裡:「你覺得是那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了。」

  「果真?」

  沈奚又笑嘻嘻地道:「陛下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不知?他這一路怎麼過來的你瞧不見?你這草本上頭只有一個『晉安』,若再加上幾個『樾安』,『旻安』,『麟安』,他或許還會為難個片刻。」

  羅松堂道:「哦,你這意思是老夫想多了。」

  沈奚神神秘秘地道:「沒有,我也覺得就是那個意思。」

  說罷這話,他再一笑,折返身卻往明華台外走去了。

  羅松堂追上兩步:「你不去明華堂見陛下了。」

  「年號都定下來了我去什麼去?」沈奚道,「且還定的是『晉安』,與其見陛下,我還不如趁這會兒功夫,去瞧瞧蘇時雨。」

  羅松堂看著沈奚施施然遠去的背影,方才還清晰的念頭被他這一通插諢打科又攪成一片渾濁水,他取出懷裡的年號草本,盯著看了一會兒,十分後悔地想:正是了,當初擬年號的時候,怎麼就沒想著去問問沈青樾的意思呢?早知這樣,就應該擬它百八十個「安」,非但要有「晉安」,「樾案」,還要有「綾安」,「婉安」,「歆安」,如此便可順便將隔幾日皇后的人選定了,他還費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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