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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二五二章

2024-08-22 22:14:46 作者: 沉筱之
  天色不知何時已暗了,外間風起,雲端流霞。

  霞色透過窗,將柳朝明的身影籠在一片明暉交織的光影里。

  他安靜半日,問:「蘇時雨,當初仕子案後,你曾立志入我都察院,你的志,是什麼?」

  蘇晉張了張口,覺得難以回答。

  是明辨正枉,守心如一?

  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濟民,濟世,濟天下?

  可這樣的鴻鵠之志,若無法始終堅守如一,說出來,只能是一種可笑的褻瀆。

  「被雲遮了的月,你找到了嗎?」柳朝明又問。

  「尚在途中。」蘇晉答,頓了頓,反問:「大人當初謂我,暗夜行舟,只向明月,大人的月,可是已尋到了?」

  柳朝明道:「我亦尚在途中。」

  他沉吟許久,目光落到蘇晉身上:「其實……」

  然而話未說完,外間忽然傳來叩門聲,是李煢引著侍衛闕無到了。

  闕無入得書房,向柳蘇二人拱手行禮,說道:「柳大人,陛下收到軍函,西北赤力異動頻繁,決定提前拔營,今日連夜趕路,務必在天明前抵達劍門關,特命末將來接大人,不知大人可已將行裝整好?」

  這話說得十分委婉。

  所謂整好的行裝,除了該交還的御史袍與左都御史官印還能是什麼?

  柳朝明沒答,一旁的李煢道:「已收好了,闕大人稍候,下官這就去取。」說著匆匆轉下台階。

  闕無又看向蘇晉:「蘇大人,陛下今日本欲召見您,但因百事纏身,又要提前返程,實是無暇他顧。您昔日被處以流刑,而今仍是戴罪之身,陛下命您暫留住錦州府衙門,等陛下想好如何處置,自會派人前來傳達聖命。」

  蘇晉作揖稱是。

  闕無又道:「今早沈大人與翟大人去過行都司後,便隨同陛下一起至東郊巡軍,而今已與陛下先一步去往劍門關,無法回來與蘇大人作別。」

  他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封信函與一節楊柳枝:「這是二位大人托末將轉交給蘇大人的。」

  信函是翟迪親筆所寫,字跡蒼勁乾淨。

  而楊柳枝……大約是青樾隨手從路旁折的吧。

  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

  千言萬語道不盡,春常在,日後總能再相見。

  蘇晉將柳枝握牢在掌心:「多謝闕大人,也替蘇某問青樾與啟光一路安。」

  片刻,李煢便帶著兩名小吏整好行裝回來了,將手裡卷宗交給闕無:「這是三年來,與屯田案有關的案宗匯總,包括翠微鎮的桑田案,因不知回京後,陛下要將此案移交給刑部還是大理寺,柳大人已在卷末按照刑部大理寺不同的查審流程作了綜述,後附證據與證人名錄。」

  闕無道:「辛苦柳大人。」看了守在院中的侍衛一眼,侍衛會意,上前來接走卷宗。

  李煢默立片刻,又自身後另一名小吏手中仔仔細細地接過緋袍:「這是大人的御史袍與都察院左都御史官印。」

  闕無沒喚侍衛,而是親手接過,呈於手上。

  烈烈緋色如新,只一望,便叫人失神。

  闕無又道:「大人既已休整妥當,不如即刻隨末將趕往東郊與陛下匯合?」

  柳朝明點了一下頭,欲隨闕無離開,蘇晉的目光卻不經意落到那一抹明媚的朱色上,忍不住就喚了聲:「柳昀。」

  暮光燦燦,她的目光從緋袍移向他,「方才,大人與時雨說的最後一句話,大人想說,其實什麼?」

  風是從天末吹來的。

  他背光而立,她迎光而立。

  柳朝明亦看向蘇晉,半晌,搖了搖頭:「沒什麼。」

  馬車起行,闕無趕車趕得很快,直至夜裡,已行出城外數里,然郊野人家亦有慶賀之聲。收復安南,拓展疆域,雲貴設道,江山數十年終於有了頭一個實實在在的喜訊。

  不知日後會否更多,會否更好。

  柳朝明掀開車簾,今夜的月極明極亮。

  亮得像方才離開時,與蘇時雨溶成一身的黃昏艷色。

  她站在斜陽暮里,霞光兜頭澆下,一身素衣如灼,問他其實什麼。

  其實什麼呢?

  柳朝明想,最初想讓她來都察院,實是因老御史之託,後來發現她是女子,才悔之不已,時局險難,縱是男子亦九死一生,況乎她還背了個謝相之後的身份。

  仕子案後,她跪在自己身前,說大人之志,亦是時雨之志,他不知怎麼就信了她。

  先頭的種種權衡利弊思量得失全然作不得數,蘇晉一直不知道,當年她那麼輕易就做了御史,是因為奉天殿審仕子案的前一日,柳昀曾單獨求見了朱景元,懇請他准允於仕子案立下功勞的蘇知事入都察院。

  大人之志,亦是時雨之志。

  若不論及立場,她後來作為,從來不曾令他失望過。

  那抹明艷緋色曾在他心中催生出一片蓮葉田田的好風光。

  可惜好風光該藏於風中,匿於月下,只有在黃昏為她的素衣染上灼光,明眸中生出烈火時,又恍惚得見。

  而往事去了糟粕,碾磨成玉,最終靜水流深。

  還能其實什麼呢?

  其實,她也是他這麼多年來,所見過的,最好的御史。

  或許是朱昱深早已派人打了招呼,待蘇晉回到錦州府衙,她住的院落已被單獨劈了出來,修築隔牆,增派巡衛,又添了隨從,簡直要作成欽差別院。

  蘇晉本欲與當差的說不必麻煩,一想到如今衙門內當家的布政使大人一心只會溜須拍馬,權且作罷,喚來一名小吏問覃照林與晁清的去向,小吏答:「今早大人令覃護衛與晁先生一起去尋翠微鎮的鎮民,眼下還沒回來哩。」又連忙問,「大人要派官兵去尋人嗎?」

  蘇晉搖了搖頭:「不必。」

  用過膳,洗去風塵,躺倒在榻上,卻是怎麼也合不上眼。

  蘇晉不知今後何往,想去西北尋朱南羨,可他好不容易平安,自己這罪臣之身,只怕會給他招去禍事。

  沈奚那日說,十三這幾年還是留在西北為好,此言雙關,她不是聽不明白。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幾年朝局尚動盪,她與朱南羨的身份太特殊,妄動是下策,該靜候等待時機。

  茫惘間不知何時睡去,隔日醒來收整妥當,左右無事可做,本想去衙門裡再問問屯田的案子,走至院中,意外聽到腳步聲。

  原以為是覃照林與晁清回來了,迎去院門口,竟是闕無。

  蘇晉愣道:「闕大人不是已隨陛下離蜀返京了麼?」

  闕無道:「是,但陛下有要事交代,是以末將途中折返。」

  他拱手一揖:「蘇大人,陛下想告訴您,他已知晉安陛下如今正於去往西北的途中。」

  蘇晉眉心微微一蹙,辨不清這話背後深意,整個人都警覺起來。

  豈知闕無將語鋒一轉,不再提朱南羨,反是道:「陛下問,在蘇大人看來,滿朝文武,除了柳大人,牽扯重大的屯田案,當由哪個衙司來審最為合適?」

  蘇晉想了想,說道:「屯田案涉及新政,更有諸多官員涉案,依蘇某看,自仍是由都察院來審最為合適。但趙大人已致仕,都察院中,副都御史言脩與翟迪,僉都御史宋珏,以及新近的右僉都御史顧雲簡雖都是大能之人,前程可期,但他們慣聽柳昀之令行事,院內一時無人坐主而案情重大,只怕審查過程會滯後難行,得不償失。保險起見,還是依柳昀之意,交由刑部與大理寺共同審查最為妥當。」

  闕無道:「陛下說,他心中有個衙門,不知蘇大人可覺得合適?」

  蘇晉合袖一揖:「闕大人請說。」

  闕無往院外看了一眼,合掌拍了拍手。

  須臾,兩名侍衛一前一後入得院中。

  他二人中,一人手裡呈著前一日李煢交還的屯田案卷宗,一人手裡呈著一身朱色緋袍與左都御史的官印。

  兩人走到蘇晉面前,逕自跪下。

  闕無道:「陛下問,依蘇大人之見,若遷任昔刑部尚書,內閣一品輔臣蘇時雨為左都御史,她所掌領的都察院,可審得好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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