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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嘻哈盛景(下)

2024-10-08 17:55:28 作者: TrojanRW
  第415章 嘻哈盛景(下)

  這場雲譎波詭,險象環生,無比血腥卻又無比誘人的嘻哈大逃殺里,阿姆是絕對的異類。

  為自己打出一番名號之前,不管出現在哪裡,他都會引來充滿牴觸的側目,以及毫不掩飾敵意的竊竊私語。

  原因無他,只因為這位名叫馬歇爾-布魯斯-馬瑟斯三世的青澀少年,是個白人。

  單就美國社會而言,在絕大多數領域內,白人通常擁有凌駕於其他族裔之上的優勢。他們是主流社會的絕對核心,是創建合眾國的原始股東,是占據財富命脈和話語權的統治者。寫進獨立宣言裡的「人皆生而平等」,其實真正指代的對象,僅限於那些來自歐洲大陸的高加索移民而已。

  在這個以擴張和征服為己任的國度,白人,即是天命昭昭的婆羅門。

  但高加索人種的絕對壟斷地位,在說唱行業內卻完全不存在,甚至可以說,這片亞文化空間裡擁有的,是一種截然相反的生態。

  以非洲裔美國人社群為核心,向其他有色人種逐漸逸散的生態。

  1970年代在紐約萌芽的所謂「Hip-Hop」,本身就是一塊誕生於多元文化的結晶。準確的說,是非裔美國人與英屬加勒比地區的音樂傳統,以及非裔美國人與拉丁美洲的舞蹈傳統之間的融合。因此,從本質上來講,嘻哈文化本身,就是生活在美國大都會的黑人以及棕色人種群體,用以表達不滿和抗爭的發聲工具。通過押韻易記的歌詞,和節奏強烈的鼓點,來抨擊和批判在美國底層社會肆虐的系統性種族主義、制度性群體貧困,以及故意放任的警察暴行。

  說唱音樂這種天然的反主流傾向,導致阿姆在進入這個行業時,收到的全是充斥著懷疑的眼神。嘻哈文化的擁躉們擔心這個白人小子是大型唱片公司派來牟利的一顆棋子,是亞文化的侵入者,是一個想要從黑人的藝術形式中獲利,但卻根本不尊重其文化根源的生意人——不怪非裔美國人群體有這樣的反應,畢竟,從有黑人音樂開始,白人就沒有停止過對這些資源的搬運和剽竊。

  所謂的搖滾樂之王埃爾維斯-普雷斯利,他的皚皚豐碑,恰是建立在無數黑人音樂創作者的屍骨之上,少部分像B.B.King一樣著名的,以及絕大部分掩埋在歷史的長河裡默默無聞的。

  所以,患上創傷後應激綜合徵的黑人社群,順理成章地想要將阿姆拒之門外,卻忘記了這個來自底特律的孩子,除了膚色之外,與那些高懸天邊的音樂產業巨擘毫無瓜葛。

  1972年10月17日出生於密蘇里州聖約瑟夫的馬歇爾-布魯斯-馬瑟斯三世,一歲半以前就被父親拋棄,由母親黛比一人勉力撫養。整個童年,馬歇爾都在聖約瑟夫、薩凡納、堪薩斯城、沃倫和羅斯維爾等數個城市和州界之間來回穿梭,很少在某處地方定居超過一兩年。直到十二歲時,他們才在底特律穩定下來,落葉生根。

  青少年時期的大部分時光里,他便住在這一條叫八英里的街道上。這是一個屬於工人階級,特別是黑人工人階級的底特律社群。馬歇爾與他的母親黛比,是這個社區里,僅有的三個白人家庭之一。在這裡,馬歇爾不受歡迎、不被接納,遊蕩在街頭的黑人小混混們,幾乎是見他一次就打他一次。對於像他這樣的「白色垃圾」來說,既無法擠進高加索人種的主流社會,也沒辦法在非洲裔的亞文化空間裡得到認可。

  他是真正徘徊在每個階層、每個種族、每個聚落邊緣的被放逐者,而這樣的經歷,也使他對同樣以「被放逐者」身份存在的嘻哈音樂,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他不需要挖空心思去尋找素材,每一筆對日常生活的描寫,都是朝冰冷現實射出的子彈。

  N.W.A.因此而名垂青史,2Pac因此而永垂不朽,與他們不盡相同,卻又殊途同歸的Eminem,亦是如此。

  其他人用說唱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而上述提到的這些人,只是想要通過說唱,證明自己存在。

  懷揣著這樣真摯的初心,14歲的馬歇爾開始與高中好友邁克-魯比一起嘗試說唱。他們採用了「Manix」和「M&M」兩個組合名,最後逐漸演變成「Eminem」。他們會偷偷溜進其他的高中,在學校食堂里展開Freestyle對決,也會不顧家長的反對,晚間前往西七英里街的Hip-Hop Shop——底特律說唱圈的原爆點——與來自五大湖的各路好手在Open Mic上一較高下。

  雖然很多觀眾一開始覺得,這個在聚光下白得發亮的小孩子,只不過是正經battle里的一味詼諧調劑,但很快,埃米納姆便證明了他不是一個試圖盜用這一音樂流派的局外人。複雜的文字遊戲與押韻結構、自傳式的敘事能力、真實的情感和脆弱性、犀利且幽默的社會批判、極富動態的表達方式,當然,還有壓迫感十足的侵略性和攻擊性,集各種說唱能力於一身的埃米納姆,得到了底特律地下說唱圈的認可。

  在五大湖區域聲名鵲起的他,引起了底特律本地著名製作組合巴斯兄弟的注意。1995年,埃米納姆與巴斯兄弟簽下合約,並於次年通過兩人創立的獨立廠牌Web Entertainment,發布了個人首張錄音室專輯《Infinite》。

  初出茅廬的埃米納姆,過於渴望在主流市場獲得成功,成為一位真正登堂入室的嘻哈明星,以至於他將「電台友好度」放在了專輯製作要素的首位。埃米納姆試圖讓自己聽起來更像Nas和AZ,想要以此等噱頭,擠進底特律本地的商業電台。

  發心不純,加上本就處於藝術創作的摸索錘鍊階段,《Infinite》在商業上的慘敗是可以預見的。巴斯兄弟為埃米納姆壓制了上千張CD,結果最後只賣出了七十來張,包括WJLB在內的底特律商業音樂電台,也無情地將這張專輯拒之門外。

  嘲笑他的聲音,在八英里的社區里再度響起,埃米納姆的對手們嘲笑他,說他不應該待在說唱圈,而應該跟其他同齡的白人垃圾一樣,去學涅槃樂隊玩搖滾。

  好不容易半隻腳踏進說唱圈的埃米納姆,再次被嘲諷的眼神和戲謔的口吻拒之門外。他的心中充盈著對敵人的憤懣,對未來的迷茫,對自我的懊悔,還有對家庭的歉疚——彼時,他與他那位著名的前妻金,以及更加著名的女兒海莉,住在一個犯罪率極高的街區,不僅每天出門提心弔膽,就連待在家裡都會遭遇入室盜竊,好不容易攢下的微薄家底,一夜之間就能付諸東流。

  極致的壓力帶來尖銳的矛盾,尖銳的矛盾引發絕望的吶喊,絕望的吶喊裂變全新的人格。對《Inifinite》的失望,促使埃米納姆創造了另一個自我——Slim Shady。這個詞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里,有如神諭,成為了埃米納姆發泄挫折的出口。第一張失敗的專輯之後,他只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就推出了下一張唱片《Slim Shady EP》。

  依然是商業上徹頭徹尾的失敗,依然只賣出了不到一千張專輯,依然被主流市場冷眼相待,但埃米納姆已經找到了真正屬於他自己的藝術風格。運用自己對英語的高超掌控能力,埃米納姆使用內部押韻與元音韻的玩法,創造出無數引人入勝的節奏和文字遊戲。在華麗的外殼下,他關於艱難經歷、家庭困擾和個人掙扎的描述,引起了整整一代人的共鳴,並與之建立了深刻的感情聯繫。


  除此之外,埃米納姆也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包括他的藥物成癮、心理問題和人際關係中的舉步維艱。這種真實感創造了親切感,而這種脆弱性也與嘻哈音樂中司空見慣的目空一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他的音樂顯得更加真實。

  這時候,埃米納姆已經具備了走出底特律的能力。他前往洛杉磯,參加了當時最為著名的,一年一度的說唱大獎賽——說唱奧林匹克,並以Slim Shady的身份,獲得了第二名的佳績。

  他的精彩表現,使當時也在說唱奧林匹克現場的Interscope唱片員工發現了這顆遺珠。次日,《Slim Shady EP》便被放在了吉米-約文的辦公桌上。不到半天,吉米便帶著磁帶去Aftermath娛樂的錄音室里找到了正在錄製新專輯的Dr.Dre。

  後來提到那一天時,Dr.Dre是這樣說的:

  「在我的整個音樂生涯中,我從來就沒有在試聽帶或者寄給我的光碟里聽到過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但當吉米播放這張專輯時,我卻立刻跟他說,『快找到他,現在就去』。」

  嘻哈樂壇最偉大的伯樂,找到了說唱音樂最閃耀的千里馬。

  接下來,帶著合作愈發默契的巴斯兄弟,埃米納姆轉投Dr.Dre帳下。最純正的硬核說唱,遇見最鬆弛的G-Funk風格,碰撞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

  1999年1月25日,數個月的精心打磨後,Slim Shady強勢歸來。這一次,小心翼翼的《Slim Shady EP》,變成了霸氣十足的《The Slim Shady EP》。第一首宣傳單曲,就昭示了這個黃金三角組合,意欲統治新世紀說唱樂壇的野心。

  《My Name Is》。

  「嗨!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我的尊姓大名嗎?

  我的名字就是……Slim Shady!」

  「Hi, my name is, huh?

  My name is, what?

  My name is……chka-chka Slim Shady!」

  這是埃米納姆出現在Mad City音樂節舞台上所念出的第一段唱詞,也是他真正認可的職業生涯的發端。

  直至遇見Dr.Dre,阿姆才成為了阿姆。

  一束聚光燈穿透黑暗,照亮了身穿黑色連帽衫的埃米納姆,他出現在Dr.Dre與Snoop Dogg身側,被兩位老大哥拱衛在中間。麥克風遮擋著他雜亂的鬍鬚,卻掩蓋不住那副無論何時何地都鬥志昂揚的嗓音。

  這場終極的傳奇重聚,此刻才算正式拉開大幕。

  「我能占用一下全班的注意力嗎?」

  「Can I have the attention of the class for one second?」

  「嗨,孩子們,你們喜歡暴力嗎?

  想看看我用九英寸的釘子穿透我的每個眼瞼嗎?

  想模仿我,照著我的樣子做嗎?

  試試迷幻藥,然後被搞得比我現在的生活更糟嗎?」

  不再張揚的嗓音,唱著最是不羈的歌詞,這份光怪陸離的割裂感,將人瞬間拉回到Slim Shady如嘻哈聖子般驚艷降世的千禧前夕。


  即使在1999年,那個已經被極端暴力的匪幫說唱徹底占領的年份,埃米納姆的歌詞內容依舊令人震驚。因為這一次,在人們耳膜間震盪的,不再是幫派戰爭勝利者的歡呼叫囂,而是一個在貧民窟內陷入絕望困境的靈魂,那充滿扭曲詩意的懺悔、自省和救贖。

  對這一觀點的經典例證,便是專輯裡的那首《97 Bonnie & Clyde》。將2Pac的《96 Bonnie & Clyde》和比爾-威瑟斯的《Just the Two of Us》融合在一起,埃米納姆展示了他近乎病態的悲劇暴力美學。在這首歌里,他平靜地向自己的小女兒講述了他殺害孩子的母親、她的新男友和她的繼子的全過程,以及這一切的終局。

  不需要聽完全曲,但是這個內容梗概,就足以讓人寒毛直豎,而這,就是阿姆音樂上的第二人格Slim Shady。他是一個矮小、瘦削、面色蒼白的陰翳男人,頂著一頭亮金色的短髮,經常露出瘋狂的笑容。全年都穿著白色的T恤和藍色牛仔褲,雙臂上隨機分布著幾處惡魔般的紋身。

  他出身寒微,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極度暴力、反社會、仇視一切,自負心爆表,且沒有任何是非觀念。雖然對女兒仍然抱持著真摯的關心與呵護,但這份愛也是灰暗的,甚至是變態的。

  他被創造出來,就是為了儘可能地冒犯更多的人。諷刺的是,這也成為了他被全球萬千青少年追捧愛戴的原因。Slim Shady就是存在於嘻哈次元里的「小丑」,他能激發你內心全部的惡,並用這種方式,消弭你所有想要傷害這個世界的衝動。

  畢竟,與悲慘人生和解的最佳方式,就是觀看一段悲慘得更加劇烈,以至於墜入永夜,再也無法得見光明的他人故事。

  Slim Shady,是冷戰之後加速失衡的美國社會,最需要清理,卻最無法根除的原罪。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

  正在努力理清思緒,恢復精神。

  但我還是搞不清楚,

  究竟該讓辣妹組合里的哪位受孕,成為我的精盆。

  然後Dr.Dre跟我說,Slim Shady,你可真是個癮君子。

  你的臉怎麼紅了?是不是已經嗑藥搞得丟了魂了?

  好吧,從12歲起,我就感覺自己像是另一個人,

  因為我已經用皮帶把原來的自己吊在上鋪,

  變成了亡魂。

  我怒火中燒,撕碎了帕梅拉-李的胸脯,

  打她打得異常兇狠,讓她像Kriss Kross一樣倒穿衣服。

  我抽了一大磅草,隨後跌倒在地,

  速度快過那個想在我身上坐下的胖婊子

  過來吧,賤人。

  』Shady等一下,那是我的女孩,兄弟』。

  我他媽才不在乎,因為上帝派我來,

  就是為了惹怒這個世界!」

  挑釁意味十足的戲謔語氣,直接而富有感官衝擊力的唱段,為《My Name Is》這首歌設下了玩世不恭的基調,為《The Slim Shady EP》這張專輯鋪就了幽默諷刺的藝術路線,也為埃米納姆,這個兩度出道盡皆沉戟,只能像小丑一樣塗上油彩,戴上面具,扮演另一個人格的失敗者,找到了一條通天的坦途。

  對社會規範的挑戰,對暴力文化的諷刺,讓他像涅槃樂隊那樣,獲得了整整一代青少年狂熱的崇拜。他們將埃米納姆視作人生導師和精神信標,與他一起被主流社會排斥,與他一起孤獨、一起憤怒,一起度過彷徨的青春年華。

  這也就是為什麼,縱然身邊站著聲名顯赫的業界傳奇Snoop Dogg,和親手將他培養成才的大佬恩師Dr.Dre,全場的焦點依然落在他身上的核心原因。

  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於藍勝於藍,是自N.W.A.以來,西海岸說唱亘古不變的真理。

  在2016年的11月,新王肯德里克-拉瑪爾羽翼未豐,尚未加冕。牢牢把持西海岸王座的,仍是這個穿著打扮返璞歸真到極致,走在街上如果不留心觀察,甚至會被人當成是流浪漢的中年男人。

  44歲的馬歇爾-布魯斯-馬瑟斯三世,是Mad City音樂節黃金檔期的壓軸嘉賓,是在新聞通稿里能夠力壓坎耶-維斯特的頭把交椅,也是韓易一手創建的音樂帝國,最新收入囊中的戰利品。

  而埃米納姆,這樣一位站在嘻哈行業巔峰的聖子,今晚之所以能站上拉斯維加斯的舞台,之所以願意改換門庭投入UTA帳下,之所以會積極與瀚現場磋商,開始籌劃一場史無前例的全球巡演……這一切奇蹟的發生,都要歸功於此刻站在韓易身旁,老神在在地啜飲著烈酒,與周遭狂歡人群形成鮮明對比的那位「音樂工業第一女經紀人」。

  卡拉-劉易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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