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姿勢顯然是相當難受,倒是還有餘力關心我,往側面看了看,望著椅子說:「你一定很累了,不如坐下休息一會兒。」
我心情已經穩定下來了,但腿還是莫名在發軟,再站著的話確實容易露怯,索性依言坐了下去。
我跟容熠川之間的距離因此變得更近了,近到我能將他病號服上的血漬看得清清楚楚,鬼使神差地問:「疼麼?」
「麻醉沒過,不疼。」容熠川話是這麼說,可他面上分明毫無血色。
我想著莫荔跟我轉述的病情描述,心頭微微緊了一瞬地說:「這一次,是我連累你了。」
無窮的悔恨湧上心頭,讓我想起了容熠川從前尚未卸下偽裝時說過的一句話——總有一天,心軟會毀了我。
現在他替我擋了這一劫。
容熠川向我伸出手問:「手給我一下。」
這個要求不過分,但卻實在是很突兀,讓我疑惑之餘也還是照做了,然後我感受到了他掌心裡獨有的熱度,這隻手寬厚溫暖,曾經幫著我從絕境裡站起來。
「你看,我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麼?」他握緊了我的手,話音一如既往地沉穩,「我不是被你連累的,而是心甘情願替你擋得那一刀,只要你肯為我落淚,就算讓我再多挨幾刀也可以。」
他是一本正經了,但我卻語速極快地打斷道:「好了,這種話還是少說吧,我確實一度無法原諒你,但我也不想看到你生死未卜被推進急救室的模樣。」
這是我的真心話。
我想把手抽回來,但我容熠川放軟了話音:「再給我一次機會好麼?我不求你接受我,只想要一個讓我重新追求你的機會,就當作我們是在法國剛認識,或者先前這幾年壓根沒經歷過……」
這已經是他今晚第二次將類似的話說出口了,他見我似乎有所動容,又問:「你眼睛紅得厲害,所以如果我死了,你也是會傷心的,對麼?」
我想說自己不會為他傷心難過,但真實感受做不得假,我微微用力抽走自己的手,但卻默認了這個猜測。
容熠川急切地差點從病床上翻下來,因為麻藥還沒過去,實在是沒力氣,這才穩住身體,語氣焦灼的對我說:「實在不行的話,就當是陪陪我。」
我對上他空洞絕望的目光,實在是說不出拒絕的話,啞聲道:「你是不是算準了我心軟?」
病房裡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容熠川話音慘澹地開口:「從前我責備你心軟,其實是替你著急,怕你再被其他人害了,但今天我才明白,心軟是好事,至少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我什麼都沒說,可當天晚上還是留在了醫院裡照顧他。
拋開旁的事不提,容熠川為我擋刀進醫院是鐵一般的事實,只要我不是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就做不出把他扔在醫院裡不聞不問的事來。
容熠川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可是並不敢問,就只是遵照醫囑,開始認認真真地養病。
路秘書和莫荔來看過他幾次,對除了工作以外的話題全都是隻字不提,等到出院那天,他終於忍不住問我:「那天的房子已經打理好了,你願意再跟我一起去看看麼?」
他深邃目光中盛滿了懇切。
事已至此,我和他的命運早就是徹底糾纏在了一起,別說理清了,就連快刀斬亂麻都是不可能,我又何必再做沒有意義的堅持?
容熠川的身體還沒有好全,周身的憔悴卻是一掃而空,他見我點頭,眼裡帶著暖意地提出了親自開車的要求,多虧了路秘書及時阻攔,安排了司機跟著,這才沒有上演病號開車的大場面。
從醫院到那棟小洋房不過半小時車程,對容熠川來說卻堪比度日如年,他分明有傷在身,但下車時的動作卻比我還要來得更矯健。
我看到這一幕,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他一把,本來應該因著我及時反應過來後收手的動作扶個空的,可他卻趁機搭上我的手臂,扮起了虛弱。
容熠川是個慣會演戲的,這時演技卻變得拙劣無比,刻意靠過來時也不怕真跌個空。
我顧及到他後背的傷,終究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再把傷口摔在地上,只好費了點力氣扶著他,然後在隨著他的步伐跨進院門的那一刻,被滿園的玫瑰奪去了注意力。
只見兩周前還荒蕪的院子開滿了玫瑰,簡直就像夢裡的場景一樣夢幻。
容熠川輕輕拉著我往靠近花圃的小路上走去,他分明是站在花叢前,眸光落下的地方卻是我的面龐,幾近呢喃地對我說:「我記得你說過,院子裡的花大概是被我禍禍了,得重新種才行。」
「所有你就在兩周時間內整出來這麼個大場面?」我看得嘖嘖稱奇,是真心敬佩他人都住進醫院裡了,卻還能一邊工作一邊安排這些瑣事的精神。
一陣微風從院子裡刮過,剛剛還清淡的花香瞬間充斥了滿園,讓我險些陶醉其中。
容熠川見我對這花是滿意的,也沒有再說話,而是就這樣安靜地跟我站了許久,直到一隻蜜蜂落到距離我們最近那朵的花上,將這幅快要靜止的畫面給打破。
「這不是大場面,而是我早就想送給你的禮物,我知道時光不能倒流,但就當作是我的一點私心。徐泠然小姐,我叫容熠川,很高興認識你。」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側目對著他一笑:「嗯,我也是。」
容熠川發自內心地笑開了:「那我們就算是重新認識了?」
「嗯啊,不過,我想先問你個問題。」
「你說。」
「劉姨是你弄來法國的吧?
容熠川頓了一下,然後坦然承認了:「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我又不傻,你也不傻,劉姨年紀大了,腿腳還不方便,拿的只是一把小水果刀,能傷的到你?我才不信。」
容熠川挑眉,輕輕托著我的手,低著頭放在掌心把玩:「可是你當時不是還哭了?」
我憤怒:「我哪有?!」
「沒有嗎?」
「沒有。」
「好,你說沒有就沒有,」容熠川哼笑了一聲。
我惱羞成怒:「誰給你出的這個餿主意?」
「有用就行。」
「肯定不是路秘書,她智商很高的,不會搞這種把戲。」
「嗯哼?」
「而且這種狗血橋段,一看就是瓊瑤劇看多了,把腦子都看壞了……」
我腦中突然靈光乍現——
「該不會是……顧雪靈吧?」
容熠川不置可否。
「這死丫頭,居然背叛我?!」
容熠川笑著上前,把我攬入懷中:「Lily,我們今天晚上去看星星吧。」
「……哦。」我在他懷裡抬頭:「你為什麼一直叫我Lily啊?我一直以為你叫的是莫荔。」
「我叫的是,泠泠。」
「?」
「所有人都叫你然然,但我只想要你是我一個人的泠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