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夾在兩座高山之間的峽谷,一條溪流從山腳蜿蜒穿過村子,村民的屋舍便沿著溪流兩岸建造。
旭日東升,陽光給山頂鍍上一層金光,然後,如同大幕拉開,層層陽光傾斜而下,驅散籠罩這村子的薄霧,雞犬聲喧鬧,伴著小娃兒的叫喊和大人的笑語,安靜的村子鮮活起來。
在最東邊的山腳下,一棟明顯大於旁的屋子的土牆茅屋,一個女子端著簸籮踏出門,來到屋前的菜地,採摘新鮮蔬菜。若是有那對京城各家各府熟悉的,此時定會驚叫出聲,因為,那女子正是兩年前號稱下落不明的霍家少夫人——顧霜筠。
顧霜筠掐了幾根青蔥,又拔了幾株葉子上還掛著露珠的翠綠蔬菜,端著簸籮,來到溪邊,準備就著清澈的溪水清洗菜上的泥土。
「我來。」
一隻男性大掌突然伸出,拿過她手上的簸籮,略帶不快地責備。
「你如今的身子不同尋常,這種活我來干就好,你回去歇著。」
顧霜筠順從地在溪邊大石上坐下,笑道,「只是摘菜,我自己就是大夫,知道什麼做得,什麼做不得啦。」
對上霍禹不贊同的目光,顧霜筠眼裡心底都是甜絲絲的。
「好好好,我聽你的,以後連穿衣脫鞋,我也讓你來做,可好?」
「本該如此,娘告訴我女子懷孕會很辛苦,尤其是肚子大了,連行走都困難,何況彎腰做活,以後你要什麼都告訴我,我來做。」
顧霜筠的手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不足三個月的身孕,從外看不出絲毫跡象。
「還有七個月,你可別嫌我煩。」
「永遠不會。」
小夫妻端著簸籮回家的時候,秦氏已經在灶房做飯。
早膳是拌麵。
飯後,霍禹在院子裡整理近日獵回來的皮毛,顧霜筠翻曬採得的藥草,秦氏則拿了一件小衣衫在縫著。
一家人各做各的事,偶爾交談說笑一兩句,或是與路過的村民談笑幾句,歲月靜好。
臨近晌午,熟悉的鈴鐺聲音傳來,是天未亮便趕著牛車去趕集的霍海回來了。
「回來了。」秦氏從灶房探出頭來,笑盈盈地招呼。
「嗯。」霍海淡淡應一聲,引得秦氏不解的擔憂目光。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先把東西拿進去。」霍海說著,當先扛起一包米走向灶房。
秦氏見狀,也與走過來的霍禹一起,幫著將車上的東西拿進屋裡。除了米麵之類的直接搬進灶房,其他的搬進堂屋,再分類放置。
「爹,朝中出事了麼?」顧霜筠手上整理著物品,狀似無意地開口。
「有事無事都和咱們無關,你們別忘了兩年前咱們怎會到這裡。」秦氏怒道。
霍家父子倆的臉色都染上暗色,兩年前發生的事,如今依舊曆歷在目。
旁人只道霍家父子倆在邊關多年,心也變了,與成國勾結叛國,但他們父子倆深知原因,不過是先帝還在時,他們沒有支持李文安。而李文安,身為帝王,為了自己的一點狹隘私心,不但污衊他們父子,更令他們痛心的,是好不容易打垮的成國被李文安輕放,還在自己具有優勢的時候主導議和,看似和平停戰,實則認輸地送去大量錢帛物品,更令宦官和文官去摻和軍中之事,好好的猛虎一般的軍隊,被拔了牙淪落為小貓。
簡直,是將國家和百姓當做了兒戲。
「今上做王爺的時候,有靖王威脅他的地位,上頭還有一個父皇壓著,表現得寬厚仁德,如今他自己做了皇帝,無人再能威脅到他,自然本性畢露,想想這些年,百姓們被貪官污吏、苛捐雜稅逼迫,日子越過越困苦,再這樣下去,別說成國,就是盛朝內部,也得亂。」顧霜筠語調平穩,就像在說今天中午吃什麼的家常話。
「先帝還在世的時候,靖王奉命到江南治水,今上登基以後,便下令靖王返回封地,江南治水一事交給當地水務官員。這之後,靖王返京途中遭遇意外,雙腿不良於行,回了封地,也是日日夜夜閉門不出,完全把治水的事拋開。我記得當初靖王去治水,原因就是江南各地的堤壩等老化,已經不堪重負,他不管了,治水這事也給擱下,這幾年繼續前幾年那樣沒有大水還好,一旦有,這天災加上人禍,盛朝內憂外患……」
下面的話,被霍海一拳捶在桌上的巨響打斷。
「這是做什麼?霜兒可沒半個字說錯。」秦氏斥道,「這江山是李家的江山,李家人自己不管,咱們擔憂有何意義?沒意義的。」
霍海攬著顧霜筠的腰,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無聲默念,「寶寶莫怕,爹爹護你。」
霍海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他只是放不下擔了一輩子的責任。
瞧他踩著憤怒的步伐出去,秦氏攔住要追出去的霍禹。
「讓他一個人靜靜。」說完,她也出去,回去灶房繼續準備午飯。
顧霜筠的手握住停留在她小腹處的大手,「你去瞧瞧爹,問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朝中之事已經與你我無關,咱們以後,就在這村子裡過不問世事的快活日子。」
「你嘴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掛念著。」嗔他一眼,「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剛才我在說盛朝恐國祚不長時,你的眼神變了。」
顧霜筠拿起桌上一個小小的撥浪鼓,那是專門給小嬰兒玩耍的,雕刻著精美的花鳥魚蟲。
「今上身子有損,今生不能有子嗣,若爹真放不下,不如從現在就著手,選一個能真正給百姓帶來福祉的好皇帝。」
「你的意思是,靖王?」
「腿不好總比腦子不好要好。」
霍禹緊抿著唇。
顧霜筠搖著撥浪鼓,「不過要我說,咱們現在的日子過得挺好的,咱們村子裡的人,都是當年跟著你和爹出生入死的兄弟,咱們村子裡就是一支足以以一當十的強大軍隊,就算世道亂了也不畏懼,咱們總能在這裡過太平日子,外面的人和事,自有天命。」
「我去找爹。」拋下這句,霍禹快步朝外走。
撥浪鼓的「咚咚」聲還在響,好一會兒,顧霜筠擱下撥浪鼓,平靜地繼續整理著桌上的物品,再一一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