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裡,黎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捏捏右臉,原本只剩一層皮的臉頰,居然被捏起一塊肉來。閱讀
黎衍:「……」
他的確是胖了一些,沈春燕要是不說,自己都沒感覺。
黎衍三下五除二扒掉上衣,赤/裸上身,鏡子裡的男人膚色異常白皙,身上依舊清瘦,他骨架子大,肩線寬闊,鎖骨、肋骨越髮根根分明,看著十分弱雞。
屏氣凝神彎起手臂,黎衍想觀察一下自己曾經引以為豪的肱二頭肌,結果就是——涼涼。
他嘆了一口氣。
這幾年來飢一頓飽一頓,又缺乏運動,胸肌、腹肌、人魚線那些玩意兒早就沒了蹤影,這段時間伙食還超標,肚子上倒有了一圈小小的肚腩,坐著時特別明顯。
輸入大於輸出,肉就只往兩個地方長:肚子和臉,這令黎衍感到焦慮,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心想再這麼下去,他是不是就要變成啤酒肚??
現在的黎衍雖然不像過去那麼臭美,但也無法忍受自己身材變形,已經是個沒了腿的重殘人士,再變成一個油膩的胖子,還有眼看嗎?
當下心中就有了計劃,不能坐以待斃。
洗完澡,黎衍轉著輪椅回到房間,拉開衣櫃移門,彎腰從最下層拖出一個極重的大運動包。運動包里裝著幾對規格不等的啞鈴,還有一個拉力器和一個泡沫軸。
他試著拿起最重的那個啞鈴,想做一個平舉,顫顫巍巍拎起來後,發現手臂根本就抬不起來。
自己居然已經弱雞成這樣了??
挑揀了一下,黎衍拿出兩個8公斤重的啞鈴,決定從基礎練起。
他在本子上寫下鍛鍊計劃:
仰臥推胸、仰臥飛鳥各三組,每組12個——練胸肌;
彎舉啞鈴、啞鈴頸後臂屈伸各三組,每組12個——練肱二頭肌、肱三頭肌;
卷腹、伏地挺身(下半身完全騰空)——練腹肌、核心力量。
拉力器若干個……
健身知識黎衍知道得不少,畢竟以前也曾有過一身漂亮又勻稱的肌肉。無奈現在他沒了雙腿,很多動作都做不了,有氧運動更是困難重重,減脂無望,只能靠無氧運動來增肌。
黎衍沒穿假肢,轉著輪椅去到客廳雙槓處
,雙手撐著兩邊雙槓把自己的身體吊在半空,失去雙腿的重量,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居然很輕鬆。他試著彎曲手臂,讓身體下沉,再提起,上上下下做了幾組後,終於感覺到吃力。
——說明有用!
他又試著抬起下半身,把身體與地面平行,只靠雙手垂直撐在雙槓上,繃緊腹部,勻速呼吸,堅持了沒幾秒,手臂就卸了力,幾乎無法再盪回輪椅,乾脆任憑身子慢慢往下墜,直到屁股落到地上。
黎衍轉過身,雙手撐地挪了兩步,左手按著輪椅椅面,右手往地上一撐,把身子挪上輪椅,累得氣喘吁吁。
先這麼練吧,每天練一個小時,應該會有效果,他想。
——
周俏上著班,完全不知道家裡的黎先生每天都在搗鼓什麼,依舊細心地為他準備三餐,天天煮一大鍋米飯,生怕餓著他。
跨年夜那天,商場延長營業時間,晚上11點才打烊。
周俏上了兩個全天班,簡直身心俱疲。
臨近下班,商場裡的顧客已經很少,她抽空去了服務台旁的服裝修改處,高大姐戴著老花眼鏡在那兒玩手機,周俏問:「高姐,我的褲子好了嗎?」
「好了。」高姐把一條黑色褲子拿給周俏,「你也太倒霉了,這什麼顧客啊,胖成那樣,185的褲子都能撐裂。你看看,基本看不出來了吧?」
說到這事兒周俏就無語。
下午的時候,專櫃裡來了一對母子說要買男褲,兒子二十多歲,長得特別胖,Cindy有些猶豫,拿了這條褲子給他試,試完後他說不喜歡,紅著臉把褲子往Cindy手裡一塞就要走。
Cindy沒發現異常,周俏卻聽到兒子悄悄和母親說「……裂了……撐破了……」這麼幾句話。她趕緊去檢查Cindy手裡那條褲子,發現臀部的縫合線果然裂開了一個口子,周俏追出專櫃,攔住那對母子把褲子給他們看,結果人家死活不承認。
女人尖聲叫道:「你有監控嗎?有證據嗎?你怎麼證明這褲子是我兒子弄破的?」
Cindy也跑了過來,周俏著急地說:「我們拿給你的時候絕對是好的!」
女人叉著腰,指著周俏:「我警告你別污衊人!我說你拿給我的時候就是破的!你們自己衣服質量不好,還要訛我們消費者!你叫
什麼名字?我要去投訴你!」
周俏不想和她吵,放軟語氣說:「這位女士,請您理解一下,褲子給你們試的時候一定是好的,您看這樣行嗎?我給您折上再打個折,您把這褲子買了,要不然,需要我們員工自己賠,我們打工的也不容易。」
胖兒子在邊上臉紅成豬肝色,女人倒是一臉囂張:「你是不是有病?你不容易,我們難道就容易了?你們自己褲子壞了,就要讓我們買,我們憑什麼做這個冤大頭去買你的破褲子啊!」
Cindy眼裡含著淚,衝著那女人就叫起來:「你要是不買,我就報警!明明就是你兒子弄破的!」
周圍專櫃的導購們都走出來看熱鬧,議論紛紛。
「你報啊!你們更衣室里裝監控了嗎?」女人極為不屑,又看看周圍探頭探腦的幾個導購,大叫,「幹嗎?幹嗎?!別以為你們人多我就怕你們!看什麼看?一群外地人!鄉巴佬!素質就是低!活該你們一輩子做打工妹!」
Cindy火了,對著那女人破口大罵,女人也不甘示弱,一時間,各種污言穢語夾著生/殖/器的髒話就嗡嗡嗡地響在周俏耳邊。
她手裡的褲子不算貴,但就算員工折扣價也要四百多塊,那是Cindy的顧客,就要Cindy賠。周俏被她們吵得腦子都要炸了,上前拉住Cindy的手,說:「別吵了,人家是無賴,你吵不過她的。」
女人尖叫:「你罵誰無賴呢?!」
「說你呢,敢做不敢當,不是無賴是什麼?」周俏的視線瞥向女人身後的胖兒子,語氣很平靜,「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但弄破了就是弄破了,弄破東西就賠錢,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是個成年人了,你媽媽不肯賠,那你呢?你自己的事不能自己做主嗎?」
胖兒子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停地偷看母親,又瞥瞥周俏,最終還是垂著腦袋什麼都沒說。
女人大聲說:「你放什麼屁呢!誰弄破了?誰看到了?想要我們賠錢!你跪下求我啊!你跪下說不定我還可憐可憐賞你幾塊錢呢!小/逼兒。」
胖兒子小聲喊:「媽……」
「你閉嘴!」女人呵斥道。
周俏看著她嘴皮子上下翻飛,猙獰的臉孔令她想起曾經那個女領班,不明白這些人的優越感從何而來
?惡意又是因何而生?大家都是人,踐踏別人能令她們感到快樂嗎?
曾經的她對這種事逆來順受,覺得自己就是低人一等。
但現在,她已經沒那麼懦弱了。
周俏抬頭挺胸看著女人:「你有什麼資格讓我下跪?你配嗎?!有時間在這兒耍威風,不如回去叫你兒子減減肥!我們質量這麼好的褲子都能撐破,還不承認,算什麼男人?是!我們是外地人!但我們靠自己雙手打工賺錢,堂堂正正!你就算是本地人,也是丟錢塘本地人的臉!做事這麼無恥下作,我都替你臊得慌!」
那女人怒極,聲音尖利刺耳:「你才無恥下作!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是什麼玩意兒?我知道你們這些外地女人都在想什麼!一個個挖空腦袋就想嫁到城裡來!晚上不知道躺過幾個男人的被窩呢!」
女導購們都氣壞了,Cindy又要罵,周俏攔住她,對那女人說:「別把你自己齷蹉的想法扣到我們頭上,嫁人我們也是有原則的。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順便幫你問問大家,你兒子應該沒結婚吧?」
那女人一愣,周俏已經提高了音量,「姐妹們!這兒有一位尊貴的本地未婚男人,素質可高得很!你們有人願意和他處對象嗎?!」
幾個年輕的女導購紛紛叫起來:
「誰願意啊!有病吧!」
「跟個豬一樣!噁心死我啦!」
「媽寶男,誰嫁誰腦殘!」
有人「嗤嗤」地笑:「胖子陽/痿哦!」
Cindy「呸」了一聲:「做夢呢!做你的春秋大頭夢!我看他一眼就噁心地要吐!」
「你、你們這群臭婊/子!小賤貨!你叫什麼名字!我要去投訴你!!」女人氣瘋了,伸著手臂直指周俏。
周俏卻不看她,只看向她身後那個腦袋都快低到胸口的胖兒子,冷聲道:「我叫周俏,去投訴吧,你們本地人有頭有臉,我們外地人在這兒可是無親無故,逼急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服務台就在一樓,你去啊!」
那女人眼看著要撲上來打人,卻被胖兒子拉著走:「媽,媽!算了算了,趕緊走吧!別丟人了。」
「誰丟人了!誰丟人了!這個臭婊/子!我要撕了她的嘴!」女人罵罵咧咧地被兒子拖走了,周俏冷眼看著
他們遠去的身影。
導購們紛紛散了,有人對著周俏喊:「俏俏,說得好!」
周俏無奈地笑笑。
Cindy抹了一把眼淚,垂頭喪氣道:「媽了個巴子,一天白干。」
周俏拍拍她的肩:「沒事兒,這褲子我買了。」
Cindy睜大眼睛看她:「你買了?」
「嗯,我一個朋友能穿,剛才敢那麼罵人就沒指望她能買下。」周俏摸著手裡的褲子。
Cindy想了想:「我幫你付一百塊吧,畢竟是我的顧客,褲子都壞了,我不好意思的。」
周俏笑著點點頭:「行,謝啦,一會兒我找高姐去縫一下。」
高姐的手藝非常好,褲子後襠已經修補得一點都看不出來了,還按周俏的要求把褲腿截短了五公分。
按照黎衍原本的身高,褲子長度應該剛好,可現在給他的假肢穿,就有點兒嫌長。周俏拿著褲子回到店裡,趁著最後幾分鐘把褲子熨了一下,仔仔細細折起來塞到紙袋裡。
下班後,她和Cindy一起出了商場,周俏發現,又下雪粒子了。
錢塘的雪下得可真小家子氣啊——周俏感嘆。
濕潤的雪,夾著雨,一點兒也積不起來,路燈下,能看到雪粒子細細密密地飄在空中,和老家鵝毛般的大雪完全不一樣。
公交末班車已經沒了,氣溫低得要命,周俏和Cindy順路,決定一起打車。
兩個女生撐著傘、手挽手往路邊走時,黎衍的電話來了。
「你怎麼還沒回來?」他氣呼呼地問。
周俏才想起忘記和他說商場延遲打烊了:「對不起啊,今天跨年夜,11點才關門呢,我剛下班,準備去打車。」
「快一點兒,限你12點前到家。」黎衍的語氣是命令式的。
周俏沒明白:「為什麼呀?你餓了?」
「什麼餓了?!我不餓!你趕緊回來,別買宵夜了。」說完,他就掛掉了電話。
周俏:「……」
——什麼時候家裡有門禁時間了?
Cindy驚奇地看著她:「俏俏,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是我……房東。」周俏回答。
Cindy不怎麼信,看到周俏手裡拎的紙袋,問:「是上次坐輪椅來找你的那一個嗎?你這褲子該不是要給他穿吧?」
周俏:「……」
「周俏你可以啊!」Cindy瞪大眼睛,「你真
的在和他處對象嗎?他、他、他……」
周俏止住她:「別他了,我沒和他處對象,再說了,人家也沒你想的那麼差,他是A大畢業的高材生呢,哪兒看得上我呀。」
「什麼?」Cindy為她打抱不平,「A大畢業的了不起啊!他可是個殘疾人!你看不上他才對!他多大臉啊居然還敢嫌棄你?」
周俏連連討饒:「姐,求你別發揮想像力了,他沒嫌棄我,我倆沒聊過這些,而且你不了解他,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是我朋友,你再這麼說他,我可要生氣了。」
Cindy乖乖閉嘴,在路邊叫了一輛車,等車來時,她一跺腳:「今天夠倒霉的,真是氣死我了!」
周俏勸她:「彆氣了,我們也罵過癮了。」
「你說他們這些本地人到底是怎麼想的?」Cindy義憤填膺,「沒有我們外地人,誰給他們送外賣!誰給他們送快遞!誰給他們端盤子、造房子、收垃圾啊!他們自己又不願意干!不謝謝我們還要罵人,簡直有病!」
周俏嘆口氣,隔著雨幕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說:「沒辦法,誰讓我們生在農村呢?把自己日子過好就行了,別管那些人怎麼說。」
見Cindy還是氣呼呼的,周俏用手肘撞撞她,「別生氣啦,明天我不帶飯,新年第一天,我請你吃午飯吧。」
Cindy終於笑起來:「麻辣香鍋!」
「沒問題。」
計程車來了,兩個女孩說說笑笑地一起上了車。
緊趕慢趕,周俏終於在11點40分開門進屋,帶著一身寒意。
黎衍坐著輪椅轉到客廳,看她收傘,問:「外面冷嗎?」
「冷啊,雨夾雪,濕噠噠的好難受。」周俏摸摸自己被雨雪打濕的袖子,換好鞋問,「對了,你催我回來有事嗎?」
黎衍等了周俏一個小時,雨雪天氣,他的殘肢很疼,心情就不太好,立刻就懟上了:「什麼叫我催你回來?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你要晚回來也不提早和我說,萬一你出點事怎麼辦?年關到了外面很多犯罪分子打算干一票回家過年呢!你一個女孩子三更半夜還在外面亂晃!你說我要不要來問你?你以為我想管你啊!」
叭叭叭,叭叭叭……周俏偷偷翻個白眼,又立刻服軟順毛:「我知道啦,對不起對
不起,是我沒提前和你講,好了好了別生氣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黎衍:「……」
——怎麼感覺怪怪的?活像是在哄小孩。
周俏去洗了個手,出來時,黎衍還板著臉待在客廳。
他看著她,說:「還有15分鐘就是新年了。」
「哦……」周俏有點莫名其妙,心想他是想等她一起跨年嗎?
她的反應不咸不淡的,黎衍陷入沉默,錯開視線,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俏趁機把紙袋遞給他,「喏,今天給你買了一條褲子,就當新年禮物吧。」
黎衍:「……」
心裡瞬間浮起非常不好的感覺,他皺起眉問:「你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給我買褲子?我和你說過我需要褲子嗎?!」
周俏簡直要撓牆。
——啊啊啊!敏感多疑的小黎先生好像又想多了。
不過她已經有點摸清黎衍的脾氣,知道爆竹精還沒到炸的臨界點,這時候敢於在老虎頭上拔毛,故作驚訝地問:「原來你不用穿褲子的嗎?」
黎衍氣極:「周俏!你別太過分!」
看著他憋紅了的臉,周俏「噗」一聲笑出來,黎衍擰著眉毛瞪她。
「好啦,你可真會胡思亂想,我逗你呢。」周俏決定說實話,「這條褲子是新的,今天被我不小心弄破了,只能買下來。我已經找商場的裁縫把它修好了,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這個號碼你能穿,你要是不喜歡……我……我到時候問問宋晉陽要不要吧,實在不行,宋叔應該也……」
「拿來。」黎衍聽不下去了,收下紙袋,低聲說,「早說不就行了,扯什麼新年禮物?我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嗎?」
周俏挑眉看他。
——您心裡沒點數嗎?
黎衍又看一眼牆上的鐘,11點50分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俏的錯覺,黎衍的臉似乎有點紅,他說:「隔壁單元有戶人家,每年一月一號零點都會放煙花,我的陽台能看到。你……要不要到我陽台……看煙花?」
周俏腦子秀逗了一下,問:「那我的窗子也能看到咯?」
黎衍的臉唰地黑了,冷冰冰地說:「不看拉倒。」
說著就把輪椅轉回了房間。
「……」周俏嘀咕了一句,「我又沒說不看。」
還有時間,周
俏換上一件毛絨絨的黃色珊瑚絨睡衣,拖著一把椅子、抱著可達鴨去敲黎衍的房門:「黎衍!」
他在裡頭問:「幹嗎?」
「看煙花……」
門打開了,黎衍神情彆扭,倒退著轉動輪椅,說:「進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黎衍:什麼時候能再練出漂亮的上半身?
作者:練出來了又如何?沒人看不是白搭?
黎衍:萬一……有人看呢?
作者:你是說俏俏嗎?放心,你就算胖成球,她也不會嫌棄你的。
黎衍:可是讀者妹子們嫌棄啊……我可是男主!
作者:你的男主包袱有點重啊!
黎衍:你不怕她們棄文嗎?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