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守衛當然不會放葉妄進來,若是尋常人敢來鬧事,一番威逼恐嚇直接趕走就完事了,但齊國公家的小霸王上京城誰不識得?如今他在王府門口罵罵咧咧,守衛除了不敢開門放人進去,旁的也不敢放肆。只能苦口婆心地勸他離開。
葉妄自然是不肯的。
從他得知葉雲亭被聖上賜了婚,要去給病懨懨快要斷氣兒的永安王做王妃時就很不痛快。婚事傳出來的那幾日,他那群狐朋狗友還笑話他,說葉雲亭成了永安王妃,以後見面他是叫大哥啊還是叫王妃?這男王妃,可是開天闢地頭一回,新鮮。
眾人都把葉雲亭當笑話看。
葉妄當時聽著心裡就不痛快的很,直接黑臉掀了桌子走人。
他從前就沒叫過葉雲亭大哥,今後自然也不會叫王妃,葉雲亭是沒有名字麼?
而且他怎麼也想不通,明明前兩年那麼多媒人到府上給葉雲亭說媒,聽母親說,還有好些是公侯之家的嫡女,但他偏偏一個都沒應下。眼下被指給將死之人沖喜,他倒是不反對了。
雖然父親說是皇命不可違,但葉妄想想換做是自己,這種婚事他就是寧死也不會同意的。而且以國公府的權勢還有父親在聖上跟前的臉面,葉雲亭若是當真不願意,明明可以求父親出面求情,想辦法斡旋迴絕。
再不濟,他不去求父親,來求他幫忙說情,他看在微薄的兄弟情分上,也會替他去跟父親母親說情。就算國公府的情面不夠,再加上他外祖殷家總是夠了。
但葉雲亭卻一聲不吭地接受了。
他思來想去,也想不通葉雲亭為什麼不反抗。每日去喝酒又要聽人提起永安王和他的男王妃,心裡煩得不行,索性就去了城外莊子上躲清靜。
哪成想到躲了幾日清靜回府,發現葉雲亭竟然已經嫁去了永安王府。甚至到了該回門的日子,也沒見人回來。
府里的丫鬟婆子背後嚼舌根說是葉雲亭攀上了高枝兒,不願意回國公府了,這話恰叫他聽了去,他方才決定來找葉雲亭要個說法。
誰知道到了這永安王府,竟然連大門都進不去。
他本來不信丫鬟婆子的碎嘴,但眼下又不太確定了。
葉妄杵在門口不肯走,叫嚷一陣累了,便回馬車裡喝兩口茶,吃點點心,等緩過勁兒來了,再繼續出來叫嚷。
他就不信,葉雲亭能在這王府里躲一輩子。
王府裡邊,葉雲亭聽了季廉傳回來的話,神情倒是沒什麼波動,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不用管他,等他叫嚷累了自然就回去了。再不濟,等國公府收到消息,也會派人把他弄回去。」
倒是李鳳岐忍不住了,不可思議道:「這葉二公子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雖然他早有耳聞國公府二公子頑劣不堪,但也沒想會這麼的……蠢。
如今的形勢,但凡是個有眼睛的都該看得出來。
他眼瞎瞧不出來也就罷了,竟然還能找上門來討說法。
實在蠢得嘆為觀止。
他臉上的表情太明顯,葉雲瞥他一眼,抿了一口茶,委婉道:「他自小被父親與母親寵壞了,府里許多事……他都不知曉。」
就像自小到大,他這個長子都住在最破舊的偏院裡,身邊伺候的人只有一個奶娘一個書童;到了開蒙的年歲沒有先生教導,更不能去國子監上學……如此種種忽視與不公,葉知禮給出的理由都是他身子弱要靜養。
大部分人對內中緣由心知肚明,只有葉妄當真信了。
他被司天台挑中給永安王沖喜,與什麼命格無關,只是因為只要他在一日,這國公世子的位置,就不能名正言順地落到葉妄的頭上。所以他便成了與永安王命格相合的「貴人」。
而這些,葉妄也不知道。
他這樣的性子說不上好或者不好,父母所作之事他不知情,更怨不得他。
但葉雲亭早慧,這些年在府中見多了厚此薄彼,聽多了或同情或嘲諷的冷言冷語,要說心中毫無怨懟也不可能。他只能選擇主動避開。
只是沒想到葉妄會追到王府來。
「葉知禮精明一世,怎麼就偏偏就在選繼承人上瞎了眼?捧著魚目當珍珠……」李鳳岐沒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嗤了一聲,道:「倒是便宜我了。」
他這話說得順暢自然,但細品,卻又能品出幾分曖昧。
兩人如今性命相連同舟共濟,生死尚且難料,都默契地沒有提及婚事,以免雙方尷尬。但李鳳岐這一句話,卻是第一次把這樁婚事提到了明面上,語氣隱約還有些滿意。
葉雲亭拿不準他說這話的用意,只能沉默以對。
閒著無事的季廉又跑到外面去聽葉妄叫嚷,聽上一會兒,便氣得鼻歪臉斜回來轉述給葉雲亭聽:「他是翻來覆去就只會那兩句話麼?少爺若真是攀了高枝兒,這會兒我早出去拿洗碗布將他的嘴堵上了,還輪得到他囂張?」
「季廉。」葉雲亭晃著茶杯的手一頓,瞥了對面的李鳳岐一眼,見他神色並無不虞,方才轉向季廉道:「明知道聽了要生氣,你還去聽什麼?」
季廉張了張嘴,想說他就是氣不過。但想想自家少爺的性子,到底還是老實閉了嘴:「知道了,我不去便是了。」
但他們不出去,門口的守衛卻受不住葉妄撒潑了。
人趕也不敢趕,去國公府報信的人說齊國公與夫人不在府上,府里的管事下人沒人敢管這小霸王,只能派人去尋齊國公回來主事。但等尋到人,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去。
守衛怕他再在門口這麼叫嚷下去,引來附近百姓看熱鬧,將事情鬧大。那這王府內的情形勢必會泄露出去,到時候他們更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是以守衛只能來請葉雲亭。
「葉妄來找我?」葉雲亭聽見通報,已經提前躺在了羅漢床上,他懷裡揣著湯婆子,面上卻一副病懨懨的姿態:「我病還沒好,也不便見人。你們叫他回去吧。」
守衛為難:「可葉二公子無論如何不肯走。」
葉雲亭蹙起長眉,比他更為難:「也罷,那你便讓他進來吧,我與他說幾句話,勸他回去。」
「這……這怕是不合適。」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葉雲亭也來了脾氣,他咳了兩聲,沉著臉道:「那便讓他在外面嚷嚷吧,我還病著,哪有心力去管他。」
說罷側過身子,背對著守衛,以動作表示自己要休息了。
守衛見狀心裡一急,說話便有些不客氣了:「王妃若是放任葉二公子在門口叫嚷,這事情鬧大了,聖上恐會怪罪。」
他這話說得毫不留情,就差指著鼻子讓葉雲亭認清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了。
葉雲亭猛地坐起身來,敢怒不敢言地瞪著他。他胸膛起伏片刻,又掩著唇咳嗽了兩聲,一副屈辱神色:「我與你去便是,只是別等我到了門口,又說什麼不許出去。」
守衛聽這話神情遲疑了一下,但轉念又覺得不可能就讓人站在門口說話。只能勉強點頭道:「王妃請吧。」
葉雲亭這才在季廉的伺候下穿好鞋襪衣袍,隨著守衛往外走去。
出門前他回頭看李鳳岐一眼,眼睛清亮,如有神光。
葉雲亭被季廉攙著到了門口,兩人自一旁的偏門出去,就見葉妄站在門口,似乎是罵累了,身邊的小廝在不停給他順氣。
他今日穿了一件藏青色窄袖圓領袍,腰佩美玉,頭戴銀冠,雖然才十六歲,但身量比葉雲亭還要長一些,容貌隨了殷夫人,英氣中透著幾分艷色。
若不是他叉著腰一副霸王樣,嘴裡還在罵罵咧咧,光瞧外貌,倒也是個俊秀少年郎。
葉雲亭瞧著他,心思轉了幾轉,陡然想起了什麼,上前兩步,聲音溫和道:「守衛通傳,說你尋我?」
他驟然出聲,沒防備的葉妄被嚇得一蹦,旋即立刻壓下驚色,仰著下巴瞧向他:「你總算肯出來了。」
說完見他面如白雪,似有病色,又遲疑道:「你病了?」
葉雲亭:「前日受涼染了風寒未愈。」
葉妄皺眉不滿道:「既然病了,還出來做什麼?我送你進去。我只是有些話要問你,在屋裡說也成。」
「不必了,」葉雲亭攔下他,笑容溫和:「王爺在病中,不喜吵鬧。」他目光逡巡一圈,朝著停在門口的馬車走去:「那是你的馬車?有什麼話在馬車上說吧。」
葉妄極少見他對自己這麼笑過,他愣了愣,哼哼不肯挪地:「永安王府就是這麼待客的?我怎麼說也是永安王的小舅子,到了王府大門口,竟然連口熱茶也沒有嗎?」
葉雲亭轉身瞧他,眉目間似有些無奈,卻還是笑著道:「今日是有些待客不周,待我病好了,再擇日請你來做客如何?」
葉妄本就是藉機抱怨兩句,這樣類似的抱怨他在葉雲亭面前說得多了去了,但從前葉雲亭要麼當沒聽見,要麼就是敷衍應兩聲。
但今日他不僅對自己笑了,還說改日要請自己過府做客。
葉妄仰著下巴,心說想請我做客的人海了去了,來不來還得看小爺心情。
他老實跟著葉雲亭上了馬車。
葉二公子的馬車自然也是極寬敞舒適的,馬車置了暖爐和薰香,帘子放下來後,外頭也看不見裡邊情形,葉雲亭稍微滿意。
他將計就計演了一場戲,本是準備借著這個機會利用葉妄暫時離開王府,好去給李鳳岐的人送信。但瞧見葉妄後,他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若是葉妄能配合,或許能幫李鳳岐將密信送到北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