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砦地處八醞島,是稻妻諸島中離海祇最近的地方。
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讓這塊區域理所應當的成為了和談的會場。新時代的人們在不知何時建成,更不知何時沉沒的古代建築的殘骸上走動,不知沉默的遺蹟是否也會在見證過往之餘觀照明日。
現場一片肅穆,氣氛顯得緊張而壓抑。水面上的遺蹟舊址處放著一套桌椅,似乎暗示著這場對話的主事人是真正擁有與眾不同的身份地位。無人靠近此處,只有海風在靜默中訴說著即將到來的重要時刻。
更遠處,雙方人員均已就位。三奉行集結的部眾和海祈島的士兵都嚴陣以待,以中心場地為核心各自站出了包圍的架勢,意圖拱衛核心。此時,和談的兩位主人公都還沒到,場面略顯沉悶無聊,但雙方都沒有絲毫鬆懈。只從氣氛上來說,就隱隱呈現出了針鋒相對之態。
克萊門汀是踩著點到達會場的。她素來不愛跟人打交道,自打身上多了個御台所的頭銜,三奉行對她的態度簡直從對神明使者的客氣直接進階成了如神親臨。用不太文雅的話說,克萊門汀甚至覺得某些人見了她恨不得當場給她磕兩個,看看她有沒有什麼許願池的屬性在身上。
她實在受不了這個,乾脆能躲就躲,拖到了最後一刻才在場中現身。為了實現這個效果,克萊門汀甚至還提前在天領奉行陣中添加了一棵不大的雷櫻樹苗,給她多提供一個瞬移的錨點。既然現在她提議都沒人反對了,那不如給自己行點方便。
到達現場之後,克萊門汀才發現對方的神居然也沒來。既然她自己是踩點到達,那顯而易見,有人遲到了。
今天笹百合作為天領奉行的大將充當隨行人員,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微微皺眉。
「明明是他們先提出的和談,結果就是這個態度,他們真的抱有誠意嗎?」
克萊門汀安撫道:
「沒關係,兵來將擋就是了,總得先看看情況。樂觀點想,說不定是他們突然發生了點什麼意外,讓我們談都不用談就能當漁翁呢。」
天狗無奈地白了她一眼。
「你有時候是不是過分樂觀了,這種好事也能真實發生?」
克萊門汀無辜道:
「看你太緊張了想安慰你而已,不要糾結那些細節嘛。要不要給你找個凳子坐?」
笹百合婉拒了這番好意,克萊門汀也知曉原因,只好作罷,順帶吐槽了一句。
「擺兩張椅子的意思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會好好坐下談, 其他人當背景板準備演一出全武行嗎。真搞不懂這些人是怎麼想的。」
正在兩人閒話的時候,那位海祇大御神姍姍來遲,隨行人員是幾個巫女和武者打扮的士兵,都停留在了稍遠些的位置。
海神上前幾步,走到了和克萊門汀對坐的位置上。出乎意料地,對方的言語實在是可以稱得上平和有理,甚至一上來先道了句歉。
「抱歉,事出突然,此前未曾料想,遷延貽誤非我本願,還望見諒,實在是失禮了。還未請教稱呼,我名奧羅巴斯,海淵之民的守護神。」
既然對方態度看起來還算不錯,克萊門汀也沒必要一開始就針鋒相對,便同樣頷首道。
「克萊門汀,遠海的雷之龍,稻妻御台所,鳴神的代理人。」
簡短的自我介紹之後,雙方都各自沉默了一下,觀察了一下對方。
人形的擬態下,奧羅巴斯是俊秀青年人的形象,在他身上依然留存著顯眼的白色鱗片,佐以形狀像是珊瑚枝的奇異紋路,顯得一眼看去就不似常人。但和從不掩飾非人特質的雷龍相比,這位蛇神展現本原的方式還是要隱晦上許多。
從氣息上來說,這傢伙似乎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顯得有些衰弱。克萊門汀進行了簡略的猜測,如果對方本身不算是很強大的魔神,那麼重造陸地衝出海洋一定是一個不小的負擔,這份虛弱感最有可能因此而起。
果然是愛人的神啊。
克萊門汀依然不是很能理解這些神明犧的精神,大概這就是她只是一條龍成不了神的原因。不過,針對此刻的情況,倒也不是感慨對方仁心的時候,應該抓住這個難得的優勢區間才是。
短暫的試探結束,奧羅巴斯先開口道。
「前日我曾令祝女奉上書信,相比閣下已盡察無虞。我願代表海淵之民與稻妻建立互不侵犯的和平盟約,存護宇內安寧。不知閣下與鳴神二位,意下何如?」
好文縐縐的講話方式,這傢伙好像是突然從哪個古代遺蹟里爬出來的一樣。克萊門汀略微有點頭疼。好在她只是想吐槽,不是真文盲,理解文意還不算困難。
「是,文書我看過了,我們同樣不願與貴方兵戈相見,戰爭之浪一旦興起,萬千生靈就如覆巢中的完卵,哪裡有能從中獲利的道理呢。和平同樣也是我們的願望。」
「但在簽訂這樣的合約之前,我們似乎仍有一些舊怨要討論清楚。不久之前,我也曾派遣相關人員與貴方接洽,但他們卻遭到了驅逐。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你麾下兵士如此對待神之使節,似乎並不像剛剛你口中所說的那樣期盼盟約。」
奧羅巴斯略微蹙了下眉,抬手扶了扶下巴,短暫的思考了起來。
「從他的反應來看,他似乎不是很清楚剛剛這件事的始末。」
克萊門汀心下做出了判斷。
「如果是一部分人不滿主張和談的決議,欺上瞞下自己與鄰國的使者發生了摩擦,那倒也說得過去。不過,如果這些人現在就在人群當中,那現在就該出來阻止奧羅巴斯的思考了吧。」
果然如她所料,海祇島一方的人群中出現了一點騷亂。
距離有點遠,克萊門汀不太確定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猜也猜的到,是她剛才的話戳破了那些人背地裡的動作,他們不想面對自己神明的詰問,就只好先把這灘水攪渾。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剛才的發問正中對方下懷,給了對方一個發難的藉口,說稻妻這邊其實是來興師問罪的,根本不想好好談判。
那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克萊門汀搖了搖頭,示意奉行眾暫時後撤,別跟對方正面衝突。這點人她自己就解決了,如果短兵相接出現人員傷亡反而不值。
和談的日期本來是經過仔細商榷的,特意選了晴空萬里的無雲天氣。此刻,四周的黑沉沉的烏雲卻違反了天氣的自然規律集合起來。
風起雲動,雷隨風至。金色的雷霆在高天上發出一聲聲沉悶的怒吼,隱隱帶著震懾的意味。
雨水隨著雲層的厚度增加越變越大,金色的雷霆劃破天空,成為了變得昏暗的場地里的唯一光源。萬千神雷中的一道轟然落下,砸在了遺蹟上。這一下只能算是警告,克萊門汀沒瞄準什麼目標,雷霆逼退了剛剛積極煽動人群的領袖,含而不發的威力讓他不得不暫時沉默了下來。
這個法術算是早有準備,此刻用起來也算是輕鬆。克萊門汀保持姿勢不變,依舊盯著僵坐在對面的奧羅巴斯。
似乎是因為著急,蛇神此刻也放棄了剛剛讓人費腦筋的講話方式,急匆匆地開口道:
「等等,先別動手。我的子民並非惡人,只是因為饑饉才不得不生出旁的念頭。無法庇佑他們生活下去是我的過失,請將這份責任算在我的頭上,我一力承擔罪責即可,無需牽連他們。」
之後,他回身示意了一下。方才激動的人群緩緩褪去,但仍有幾個領頭人試圖出面同他辯駁。
面對這種情況,奧羅巴斯似乎顯得有點為難。他不能在有限的土地內庇佑人民,唯一的出路是試圖向外擴張是事實;可他不願子民受戰爭之苦,力主和平也是事實。
金色的神雷再次落下,克萊門汀替他做了暫時的決定,雷光再次逼退了還想接著訴說什麼的海祇之民。
「依我看,倒是他們不顧你的意願,要為眼前的目的一意孤行。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庇佑他們呢。」
奧羅巴斯理所當然地回答。
「無法令子民飽足便是萬事的起因,這自然是我的過失。我曾允諾不令海淵之民再次遭受離棄,自然一諾必踐。」
克萊門汀若有所思。
「因為不離棄的承諾,所以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堅持護佑子民,哪怕是他們有了過失也願意替他們負罪?真是難以理解的想法。不過……雖然我難以理解,但魔神好像都是這個秉性。之前在璃月聽聞地中之鹽的故事,曾經的鹽之神因為對子民的愛而自願被庇佑的人們所殺,甚至身死權散後都由於赴死的從容沒有生出怨念。眼前這傢伙,感覺和那位鹽神是一類魔神。」
「那之前打算的完全排不上用場啊,早知道就不計劃了,白浪費腦子。不過……永不離棄的責任……這是不是也算一種永恆?」
想到這裡,克萊門汀語氣平靜的陳述一個事實。
「只憑你自己,恐怕沒有辦法踐行這份永恆的庇護。」
奧羅巴斯神色一凜。
「確實是我的子民擾亂和談在先,但過錯在我,我當一力承擔責任。若要清算,也請讓我承受,無需擔憂結果,我必將替子民償還過失。在我身銷命隕之前,我都踐行此道。」
克萊門汀有點疑惑。她明明不是這個意思,怎麼對面看起來已經準備好立正挨打了。
「你恐怕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的意見是,既然海祇子民需要更多的土地與糧食,你一人又無力為長久計,那不如考慮一下加入稻妻?如果海祇島也成為稻妻的一部分,那裡的人民就可以和稻妻主島更加便利地互通有無,你的燃眉之急,不是就被解決了嗎?」
「對你自己來說,投靠一位強大魔神的同時獲得庇佑你和你子民的許諾,似乎也不算什麼太吃虧的事?」
奧羅巴斯對這個解決方案有點動心,但似乎又猛然想到什麼,回答道。
「閣下好意,是我理解出了問題,該先道歉。只是……我與天上之都早有誓言在先,恐怕無法應承這份心意了。不過既然有這份好意在,我仍想得寸進尺地拜託你將這份好意轉贈給我的子民。如果換一位更加強大的神明庇佑,他們應該能生活的更好,也算不違背我先前不讓子民再受離棄之苦的誓言。」
「至於我,就在我剩餘的短暫時間內聽憑差遣,勉強報償一部分交託這些責任和重擔的代價吧。不必憂慮我的前路,應誓而死已是我註定的結局。」
克萊門汀捕捉到了一個沒聽過的新名詞「天上之都」。
思考了一下,她還是決定再問一問。
「你說的天上之都,指的是天空秩序的主人嗎?」
奧羅巴斯在這件事上大概是吃過虧,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顯得異常謹慎。
克萊門汀見狀也就大概猜到了這個代指方向很正確。除了被稱為天理的天空秩序之主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東西能有這樣巨大的威懾力了。
「海祇島下方有一個巨大的不屬於此世秩序的空洞,你帶領的這些子民都是從那裡走出來的,對嗎?」
不需要回答,從奧羅巴斯驚愕的神情當中她就連起了所有邏輯。
「你果然是曾在魔神戰爭中落敗的神祇。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你從戰場上逃離到了暗之外海,發現那裡是不受天之秩序限制的世外之地,於是在那裡做了停留。現存的世外之地之間似乎也有某種聯繫,所以機緣巧合之下,你從暗之外海到了那處海面下的空洞,遇到了一群秩序之外的放逐之人。出於你的責任心,你許諾了他們光明的未來,用了一些手段造出了一座全新的島嶼,帶領他們走出海淵,回到了提瓦特的世界之內。」
「我想我猜的應該沒錯?那這就是我的新一重籌碼了。不如講講你和天空立下的誓言,或許我真能幫助你逃脫那個來的莫名其妙的罪責也說不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