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毒

  帝京落雪了。

  已經快入春了，這一場雪絲毫不纏綿的落下來，給帝京平添幾分寂靜的美感來。

  公主府內筵席已畢，賓客散盡。喜慶的紅因著這場雪倒不那麼吵鬧，顯出一股別樣的妖艷來。

  侍女引著江文瑾進了室內，他站定在門口，招招手讓奉著東西的宮人一併散去。宮人魚貫而出，他背著手站在門口片刻，抬步向里走去。李雲姝靜靜地坐在床上，持扇半掩面，眉眼低垂著，許是沒注意到他進來。再走近些，才發現她已快睡著了，江文瑾輕輕坐在她旁邊，調笑到：」殿下是乏了？」

  李雲姝抬眼，平日饒是再端莊矜持，也飛紅了臉。她放下扇子，輕輕喊了一聲駙馬。江文瑾今日一身喜服，越發襯得身姿高挑清瘦，如玉的面龐也閃過一絲不自然。拿過一旁的酒杯給李雲姝，突然拉近的時候那張俊臉看的她有些呼吸不過來。是了，成婚前有人專門教導過，她與江文瑾環臂，一飲而下這杯酒。

  他們真的成婚了。李雲姝想，同江文瑾相識這麼多年，少時仰慕，卻因著羞怯與矜持不敢靠近，後來她扶宣王，斬逆臣，血雨腥風走來，也站在朝堂時，和江文瑾政見相合，他們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說想要尚公主，願一生侍奉殿下。謙謙如玉，帝京第一風雅的一個人，講起這樣的話時，也會有些無措。再後來北境動盪，新王登基，剛肅清朝堂，大梁無力舉兵北伐，談和時，要她為質。

  食萬民奉養，她自是義不容辭。江文瑾送她至城門外，臨行前，他沖她拜過最後的大禮，卻未稱殿下，他說：「雲姝，我等你回來。」

  因著他的這句話，在漠國的那幾年，忍盡一切屈辱。北境苦寒，她一個從小千嬌萬貴的人，硬生生人了下來。後來大梁北伐，打得北境幾個小國節節敗退，她便被風風光光的迎了回來。

  於是新帝李義賜了婚，允江文瑾尚公主。想到這裡，她展顏，沖眼前的男人露出一個嬌媚的笑。原來成婚真的那樣甜蜜，她甚至感到喉口也是一陣甜。只是這甜越發的不對勁，她壓不住，撐著床吐出一口血來，隨即感到天旋地轉，腹中開始劇痛。

  「姐姐這是怎麼了？剛剛喜宴之上還沒來得及祝福姐姐，雲清來遲了，姐姐不會怪罪吧？」一道嬌媚的女聲響起，有人慢慢走到她面前，李雲姝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她欲站起，翻江倒海的疼痛使她搖搖欲墜跌下了床：「你！」

  「我？」那嬌滴滴的女聲似乎有些不解，她的侍女拖過一旁的椅子侍奉她坐下，樂安公主李雲清雙手撐膝，探頭向前看著她。她今日也穿了大紅的衣裙，金線繡了飛起的鳳凰，往前探身的時候流光溢彩。

  雲姝的頭腦內一陣混亂，她很快便清明過來，不可置信的望向江文瑾：「你居然背叛我！」

  樂安不高興了，拿著帕子伸手搬過她的臉：「姐姐這幾年在北境為質子，想來經歷過什麼不可知，怎好嫁給江大人？你一個公主，回梁的時候竟不曉得識趣得去了，還能落個好名聲。」說罷她甩開雲姝的臉，染過的指甲划過，竟帶出了幾分血痕。

  她看向始終一言未發冷漠的男人，眼中的鄙夷厭棄之意昭然若揭。她以為他是大婚也感到害臊，畢竟是如玉般潔身自好的少年，原來那些柔情蜜意和不自然，只是為了哄她喝下那杯酒。

  她看著身邊蓄勢的宮人，和那二人醜惡的嘴臉，從廣袖中抽出一把精緻小巧的匕首來橫在身前。在北境當了質子這麼多年，她從來隨身帶著能當武器的東西，哪怕是一小塊石子。若真的受辱，她也可以和那人一起同歸於盡。只是沒想到在北境這些年來雖然被刁難羞辱，但尚可以全身而退。而這皇城，反而要了她的命！

  樂安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嬌美的容顏俯視著她：「姐姐，你不會當真以為自己配得上江哥哥吧？」她像是知道了什麼特別好笑的事情，拍拍手道：「北境呆了那麼久，你不看看自己粗鄙成什麼樣子。」

  雲姝的眼前越來越模糊，她狠狠攥住刀鋒，忍著腹中翻江倒海的疼痛，已是眼耳口鼻皆已流血，怒目圓睜，她何等聰明的人，自然猜得出這對姦夫淫婦敢這麼做，必然是有人授意。

  除了李義，誰敢給他們的膽子毒殺長公主？她狠狠地盯著站在一旁漠然的江文瑾，涼意從背脊直入頭頂。她大笑出聲音：」好好好！我竟沒有看出你已有二心！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那笑聲淒涼刺耳，站得遠些的宮人竟不忍看她的臉。李雲姝一向寬和，今日身著鳳冠喜袍，原是艷麗無雙。如今鳳眼藏恨，她七竅流血形如瘋魔，笑著笑著留下了眼淚。

  「樂安！就算我今日葬身於此，你且記住！我是你的長姐！你一個妾生子再裝模做樣也變不成鳳凰！」她強撐著自己，哪怕狼狽至此也不容侵犯的威嚴：「李義是我一手扶上去的，他若想殺我大可大大方方的來。與爾等鼠輩行如此陰私之事！天也不會容他！」

  樂安刷的站起來，臉色陰沉的能夠滴水：「還愣著做什麼！把她的嘴堵了！」有宮人上前，竟被雲姝的氣勢鎮住不敢上前。「違令者斬！」她沉沉的警告，有大著膽的宮人上前按住了雲姝。

  樂安看她目若噴火，輕移蓮步至她身邊，宮人早已奪走了她手裡的刀。於是樂安端起她的下巴，笑得挑釁：「姐姐一路走好，地府之路漫漫，見到你的胞弟，不知愧疚否？」

  雲姝終於瞪大眼睛，電光火石間她似是明白了很多事情又抓不住，終究一口氣撐不住，噴出血來，眼前一片黑暗。

  「把她拖下去了結的乾淨點，不許入皇陵。」

  她最後似乎聽到樂安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