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1

2024-08-22 23:54:52 作者: 玉寺人
  番1

  [飛鳥.上]

  喻落吟覺得如果細數自己十八年的人生中最狼狽的一天,大抵就是高考錄取通知書出來的這一天了。

  並非和落榜有關,相反,他『如願以償』的拿到了瀾大的錄取通知書。

  只是約好了要和他一起同行的另外一人,名字背後卻明晃晃的寫著『北方工科大學』。

  一時間,喻落吟覺得自己像一個任人耍著的小丑。

  從醫院到高考,再到錄取通知書出來的這三個月里,白尋音原來一直再和他演戲。

  虧自己一直自負聰明,原來一直被騙的團團轉,就像個傻子。

  白尋音不去演戲,真的可惜了。

  喻落吟修長的手指不自覺的捏緊送上門的錄取通知書,下一秒扔在了一旁。

  他不顧家裡人的呼喚,頭也不抬的離開了喻宅。

  也不顧外面還下著瓢潑大雨。

  林瀾八月天下的雨一向是纏綿悱惻,鮮少有今日這種電閃雷鳴出門就澆透的架勢。

  感覺反倒和他的心境差不多了似的。

  喻落吟沒有自戀到認為連雨都是為他而下,他只是麻木的跑到了白尋音家裡的阿郡胡同,然後安靜的站在她們家樓下等著她。

  像根木頭樁子。

  其實他清晰的知道這樣的行徑是多麼卑微,白尋音的錄取通知書已經說明了一切,已經什麼都不用再問了……

  只是在感情里陷進去的人沒有『骨氣』可言,喻落吟還是想當面問問她。

  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思給白尋音發了信息過去,喻落吟就站在雨里等。

  衣衫被浸透的速度快極了,渾身濕漉漉的,就像個落湯雞。

  喻落吟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到白尋音回來。

  女孩也沒有打傘,清麗卻又絕艷的眉目隔著水霧似乎看不分明,冷淡又疏離。

  他本來要已經準備好的,就等著脫口而出去質問的那番話一瞬間仿佛都哽在了喉嚨里。

  喻落吟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強撐著堅硬的外殼,狀似自己無堅不摧。

  而後白尋音說的那些話,一字一句,萬箭穿心。

  喻落吟自認從小受到的瞻仰比較多,可忽視更多,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可他卻從來沒想到有一種忽視是來自『白尋音的厭惡』,這比之之前的種種,更讓他無法接受。

  那是一場雨中的決裂。

  夏天的雨打在身上都是溫熱的,那天卻特別的冷。

  以至喻落吟強撐著自己所謂的『驕傲』和『自尊』離開後,轉過阿郡胡同街角的那個彎,就忍不住靠著牆滑了下去。

  少年面色冰冷,黑眸沉沉,在雨幕中坐了很久很久。

  其實最難受的並不是現在。

  是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還要佯裝若無其事。

  他身邊的那些人,黎淵,周新隨,陸野……都知道他和白尋音的事情,也自然都知道白尋音『瀟灑』走北方的事實。

  一時間,他們看著自己的眼神仿佛都含著難以言喻的同情。

  可喻落吟只覺得好笑。

  呵,他長到這麼大,最討厭的就是別人的同情。

  他生來高高在上,要什麼有什麼,不天生屬於他的也可以用手段得到,幹什麼需要別人的同情了?

  同情可憐這種情緒是人類的五感中最為虛偽的一種,喻落吟覺得自己他媽的壓根就不需要。

  所以在去瀾大報導之前那段短暫的時間裡,他索性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反正他已經沒有白尋音了,林瀾於他,暫時就像個牢籠一樣。

  喻落吟身上有護照,辦哪裡的簽證都易如反掌。

  他隨意看了眼航班信息,就選擇了最近起飛的一班——波多黎各。

  他去過很多國家,但沒有去過這裡,之前只隱隱了解過這地界兒屬於美國領土卻又是頗為『獨立』的一個城市。

  生活著各色人種,藍寶石一樣的海灣美不勝收,就像是天然的度假勝地。

  只可惜,喻落吟沒什麼度假的心思。


  他更像是在經歷一場逃難,落荒而逃。

  隨便帶了一些隨身的東西就上了飛機,喻落吟買的是從林瀾到紐約,然後紐約轉機波多黎各的航班。

  航程足足有十幾個小時,他買的是頭等艙,上了飛機就靠著補眠。

  幾天夜裡都睡得不好,明明眼睛是極困的,可偏偏閉上眼睛後思維卻清醒的不得了,於是怎麼都睡不著。

  似夢非夢間女孩疏離的眉眼,纖細的腰肢似乎都在眼前晃。

  喻落吟只好忍無可忍的睜開了眼睛,呼吸聲一瞬間都變的有些沉重。

  他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條條暴起,刻意壓制著心口暴戾又陰鷙的欲望——有時候,他真想拉著白尋音一起下地獄。

  什麼瀾大和工大,都他媽的滾一邊兒去。

  但他從小到大,無論再渾,偏偏還學會了克制。

  漫長的十多個小時的航班裡,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例如去紐約的這一遭,是喻落吟記憶里最為深刻的一次航班。

  其實頭等艙都有空姐專門送來的豪華套餐,但為了活動一下逐漸麻木的肢體,喻落吟乾脆去了餐車那裡吃飯。

  頭等艙餐車的人不多,畢竟高昂的價格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起的。

  喻落吟走進去的時候,也就看到了十來個人。

  他隨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份套餐,也嘗不出來這飛機套餐是好吃還是難吃,他只是面無表情,機械的咀嚼著。

  可沒想到就這麼零星的十幾個人還能發生問題。

  頭等艙一位老人去洗手間的時候猝然摔了一跤,整個人趴在地上起不來,渾身抽抽像是羊癲瘋的症狀,臉上卻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說不上說喘不上氣兒。

  周圍見到的人都是連連尖叫,可能是因為『怕碰瓷』,甚至都沒人敢去扶。

  只有看似是老人女兒的一個中年女人跪在老人旁邊不住的哭叫,一連串的英文嘰里咕嚕的說著什麼。

  喻落吟被這動靜弄的蹙了蹙眉,起身走過去看。

  結果他就看到了一幕令他多年難以忘記的場景。

  那個渾身抽搐面色青紫的老人雙眼翻白,幾乎要厥過去了,家屬和空乘人員圍成一團,還有看熱鬧的,本來寂靜的頭等艙整個場面忽然像是菜市場。

  而飛機上的急救團隊還沒到。

  喻落吟看到那個老人的臉色,忽然覺得呼吸困難。

  就像……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點一滴的消失,而他卻無能為力,所有人都無能為力。

  直到有一抹穿著藍白色條紋襯衫的中年男人擠進人群中,撲通一下跪坐在老人面前。

  他是個白人男子,清瘦,英俊,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個金絲邊眼鏡,而現在滿臉寫著的都是焦急。

  「Susan,把我的聽診器拿過來!」

  喻落吟聽到他用英文對旁邊同他一起的女人說著,才反應過來他是個醫生。

  是個,能治病救人的醫生。

  一瞬間老人的女兒像是心裡乾涸的絕望被火種點燃了,她眼睛都泛著光,不住的感謝男人。

  可那醫生根本無暇顧及,他只是眉頭緊蹙,在那老人身上做著急救措施。

  喻落吟聽到那男人聲音低沉的道:「老人怕摔,他是痰卡住了喘不上氣兒。」

  「我的天!」

  助理Susan尖叫起來:「Edward,我們隨身醫用品沒有吸痰器!」

  這句話後,接下來就是讓喻落吟最為震驚的一幕。

  名叫Edward眉頭緊皺,聞言毫不猶豫的低頭扣住老人的下頜,在周圍的驚呼聲里用湊了上去。

  他用自己的嘴,把老人卡在喉嚨里的痰吸了出來。

  本來鬧嚷的周圍瞬間鴉雀無聲,就連老人的女兒都驚呆了。

  過程大約持續了十分鐘,直到污穢物被吸出來,老人臉色逐漸轉為平靜。

  Edward醫生隨便用Susan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繼續幫老人檢查了心肺和磕到的腦子是否有硬膜外出血等等症狀。

  發現一切安全後,他才把後續工作交給助理,自己去洗手間清理的。


  過後老人和女兒不住的和Edward道謝,能坐頭等艙的都是有錢人,他們幾次三番的要重金相謝,可Edward只有一句話——

  「如果你們在醫院,會有規章制度進行收費,可在這裡被我發現,那救人治病就只是我的職責,消除痛症是我的天職,不用道謝。」

  『救人治病是我的職責,消除痛症是我的天職』。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給喻落吟的影響有多麼大。

  曾幾何時,他也曾想盡辦法要消除過一個女孩的痛症,他想讓白尋音恢復健康,也想讓白尋音原諒他,愛他。

  比起這個Edward醫生的無私,自己就像個陰溝里的臭蟲一樣。

  做什麼事情都處心積慮,要求回報,偏生還理直氣壯。

  怪不得白尋音討厭他,要離開他。

  喻落吟一瞬間有種頓悟的感覺,鬱結的心臟也隱隱約約的掀開了一個小口……

  起碼沒那麼該死的難受了。

  下飛機之前,喻落吟走到Edward面前,在後者詫異的視線里用標準的英文同他說:「醫生是不是一個可以讓人得到心靈救贖的工作?」

  Edward愣了半晌,笑了。

  他起身,拿著行李箱下飛機之前只給喻落吟留下了一句話:「小伙子,醫生是救助別人的,能救贖心靈的只有你自己。」

  喻落吟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眉眼之間閃過似是而非的疑惑。

  他感覺自己隱約懂了什麼,卻又好像不懂。

  但是喻落吟忘不了當初自己想辦法讓白尋音開口的感覺。

  同樣也忘不了今天Edward帶給他的震撼。

  如果真正成長為一個好的人,一個可以消除所有人痛症的人……

  那麼有朝一日在見到小姑娘,她會不會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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