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是垚垚在前面,不過嶺瓊玉跑得很快,馬上就反超了狗子,少年死咬著牙,眼眶蓄滿了眼淚。
他看見了蹲在人工湖邊上延伸出來的木板岸頭上的齊魯。
瞬間「哇」一聲撲上去,「魯哥!」
齊魯沒反應過來,他正傷感春秋呢,被嶺瓊玉撲得沒穩住重心,兩人一起撞上了木樁子,咚的一聲。
「小椰子你干什——」
「魯哥!他還記得我們!他都主動跟我們說話了,沒有忘乾淨,鍾哥沒忘!」嶺瓊玉一邊捂著腦袋上磕出來的包一邊嗷嗷哭喊,被齊魯一把捂住了嘴,他淚眼朦朧地看著齊魯,「哥——」
齊魯眼眶還紅著呢,他看了眼天上飛著的天眼,「小椰子別說了。」
嶺瓊玉閉嘴了。
他緊緊地抿著嘴唇,眼尾微微下垂,神情里是溢出的難過,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滴落在齊魯手背上。
嶺瓊玉的肩膀微微顫抖著,似乎在努力壓抑內心的痛苦,但眼淚卻無法止住。
天眼日常巡邏,往其他地方飛。
「……」齊魯使勁揉了一把他的腦袋,「算了,難為你了。我說也真是的,你都長這麼大了,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傢伙真狠心啊,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一次都不回來看看我們……我們還得弄假身份按部就班地活著,連去找他的能力都沒有……」
嶺瓊玉把腦袋埋在齊魯胸口,「他就沒有養過我……就我沒有,他偏心,他偏心死了!」
「小椰子,他不是偏心,你不能這麼說他啊。」齊魯坐在地上,順了順小孩的毛,「你生來的水控異能淹了你整個村落,要不是他出手救命,幾百號人都得死……你還有你粵哥,桂哥,你還有我們。可是還遠在歐洲的那四個沒比你大幾歲的兄長們,現在都生死不明啊,他們只有鍾哥和憫哥。」
「可三年前,鍾哥被人類重傷,憫哥身死北美異能狩獵,他們四個就沒有長輩的保護了。歐洲那些神明都是一群混蛋,要不是他們發動戰爭,我們又怎會失去那麼多同志?」
「他們現在一定如履薄冰吧……我一直都想要撕碎這安寧的表象去找他們,可是這世界這麼大,又這么小……到時候我們還能躲到哪裡去呢,還要再換個名字換個身份藏起來嗎?還是占據一方土地割據稱雄?」
「東亞是我們的家啊,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聯邦的統治地,我們要離開家去哪裡?這是豫哥問我的,放棄現在的身份,去歐洲排入神明序列?還是去其他大洲躲藏?」
「我哪都不想去。東亞是我長大的地方,是你長大的地方,是鍾哥的家。我做不到恢復當年的東方帝國,現在的人類也無法與神明和平共處。」
「我們必須等,等他恢復記憶,等人類放下戰爭仇恨,等這個世界再次出現【和平共處】的聲音,再用我們的力量去緩和人類與神明的關係。」
「他恢復記憶了,你再去找他討要這麼多年缺失的陪伴吧。」
嶺瓊玉只是知道家裡還有四個遲鍾救回來的異能者,但他沒見過,在他出生之前,他們就被不明身份的人發現神明身份並擄走。
這也是遲鍾和鶴憫離開的原因。
「……對不起。」嶺瓊玉一點一點攥住齊魯的手,「是我任性了。」
嬌養大的孩子受不得一點委屈,他剛被抱回來的時候只認得遲鐘的氣息,家裡誰抱都不行,最後哭得嗓子都啞了,才慢慢接受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隨著嶺瓊玉長大了懂事了,他坐在嶺桂溪腿上翻看過去的照片的時候,桂哥告訴他,這是救他,也是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再生父母,是父,是母,是承了恩情的恩人,是最親密的家人。
照片上那個特別漂亮的人,他沒見過。而且家裡所有人都跟他有合影,小椰子沒有。
小椰子也想有。
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很快就會回來。
小椰子等啊等,等啊等,得不到,記不清,只能通過兄姐們的口頭描述和自己的思想意識一遍又一遍將那個人完美化。
他今天第一次見到他。
嶺瓊玉跟林當歸打鬧,被遲鍾護住的時候,他隱隱感覺到了當年最令他安心的氣息……跨越驚濤駭浪,阻擋滔天洪水,把他從水流中抱在懷裡的那種安心感。
我們承了他的救命之恩,養育之恩,教化之恩。
「魯哥。」
「嗯?」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他才知道我是小椰子。」
小椰子是遲鍾起的,遲鍾起名水平爛的可以,抱回來的時候就說這孩子身邊有棵椰子樹,就叫小椰子吧。
「他知道的。」齊魯想到今晚遲鍾笑起來的樣子,就忍不住嘴角上揚,眼神軟得一塌糊塗,「他知道你是小椰子。」
垚垚不開心。
用腦袋拱了拱小主人,被嶺瓊玉扇了一巴掌,「土疙瘩你幹嘛!」
「嗷嗚!」哈士奇瞪著他,著急得轉圈圈,全身上下都寫著老子要回去。
齊魯拍了拍衣服,「去跟他們匯合吧。看好了天眼,小椰子,你也知道什麼不該說。我不清楚聯邦什麼時候會懷疑我們,但還是要謹慎一點。」
嶺瓊玉就聽了第一句,拉著垚垚撒丫子跑了,飛快衝回去,他換好了心情要回去陪遲鍾玩。
齊魯在後面叉腰。
這孩子真是被嶺桂溪和嶺穗粵慣得無法無天了。
到底是他們嬌養長大的。
也不知道現在,在歐洲的那四個孩子怎麼樣了……有沒有被欺負,還——
他們還記得家人嗎?
齊魯抹了把臉,「臭小子你等等我!」
他在這邊跟小椰子談心,那邊大部隊也在移動,所以兩人很快就遇見了。
遲鍾保持著良好的社交距離,圍脖擋住半張臉,在最邊緣,懷裡抱著一隻貓,他一句話也不說,就好像一開始提出一起散步的人不是他一樣。
鶴衍站在他旁邊,做隔板,說話也不多。
雲卿貴開了【讀心術】。
然後他就發現,遲鍾只是裝的淡漠,內心活動相當豐富。
【阿衍都認識誒,齊魯,寧回,雲卿貴,沈遼,華啟的這五個姓嶺的,林當歸,林浮閩。還有不在這裡的左古隴和蜀奕川,那楚湘算不算?跟左古隴認識,似乎有可能,他的陰陽術難道是異能?】
【聯邦現在還一直監視我,天眼到處飄,還有那個通訊器,還好我今天沒帶,也不打算帶了,誰也別聯繫我聯繫鶴衍算了我一個人活得很快樂。】
【我嘞個小祖宗啊咱們避嫌一下吧,我都是神了你們還能是什麼好人嗎。話說為什麼我會有異能者啊,鶴衍是治療能力,那其他人會是什麼,完全看不出來啊,好好奇,感染對我沒用,其他異能會不會影響到我?】
【他怎麼一直在看著我?我臉上有東西嗎?不會是想搶貓貓吧?我抱一會怎麼了不給不給,抱著跟小孩一樣好可愛。等等,我怎麼抱孩子這麼熟練?】
【他笑什麼?這個人叫什麼來著,雲卿貴?難道這群人裡面有讀心術?不會吧別開讀心術啊我腦子裡沒好東西!不許偷聽!給我關了!】
雲卿貴忽然用力咳了一聲,是那種很明顯的虛假。
遲鍾摸貓貓的動作一頓。
他抬眼一瞧,又若無其事地低垂眼眸。
【你?!讀心術!真的有?!如果是真的就再咳一聲。】
雲卿貴咳一聲。
遲鍾心聲停頓片刻。
【都跟鶴衍認識對不對!你們是不是我曾經的下屬?!去把鶴衍打一頓讓他在我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就切了自己一刀為了暴露自己的異能!腦子有什麼毛病啊非得傷害自己!】
雲卿貴看了眼鶴衍,抬手一拳砸他肩膀上。
用力不大,但鶴衍還是踉蹌了一下,很茫然地回頭。其他人也紛紛看向雲卿貴,眼神疑惑。
「沒什麼。」雲卿貴兩手插兜,笑了一下,「我看看阿衍有多抗揍。」
鶴衍:「?」
鶴衍扭過頭看向遲鍾。
遲鐘頭也沒抬,內心歡喜:【真的能聽見啊,那這交流方便多了。我以前是聯邦上將,在北美工作,你們是不是都是我曾經的下屬啊?還都是異能者,難道我們要密謀什麼大事嗎?真的要造反當司令長嗎?】
雲卿貴:?
【算我以前不懂事,我現在不想上班只想擺爛,造反就先算了咱這過得也不錯,我沒有遛遛彎散散步旅旅遊什麼的非常好。以前什麼大組織大目標能不能就此散夥別幹了,我覺得我現在失憶高低是被聯邦發現了要搞事,沒捨得殺死我才這樣。】
雲卿貴:??
【你們現在都地位挺好的,工資也不低,如果太低的話就辭職別幹了我拿聯邦的錢養你們,好歹曾經跟過我一場。異能藏好掖好別被發現了,你跟其他人說說,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雲卿貴:???
你到底怎麼了?
你想哪去了?
怎麼能歪成這個樣子?
什麼造反?什麼司令長?什麼散夥別幹了?
「遲先生。」雲卿貴忍無可忍打斷他,看著那雙黑色眼睛,他長嘆一口氣,「天冷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說錯了?】遲鍾挑眉,【你們不準備放手啊?還要對峙下去嗎?我看那個閃耀不太好對付啊,有沒有什麼異能可以悄無聲息弄死他?如果當司令長的話讓嶺穗粵去當吧,我看他干華啟乾的很不錯啊。】
雲卿貴:……累了。
「下雪了。」雲卿貴深吸一口氣,「先生該回去休息了,您身體不好,還是不要著涼的好。」
「哦,好。」
遲鍾把貓還給嶺桂溪,表情沒什麼變化,絲毫看不出來他內心戲能這麼多。
齊魯撓撓頭,「這麼早就回去?不再玩會了?算了還是早點回去吧。遲先生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啊!」
雲卿貴:「什麼約定?」
「年夜飯的約定。」齊魯自信滿滿,「瞧我多厲害。」
兩人走遠了,鶴衍還伸手拜拜,說記住了。
雲卿貴面無表情,「挺厲害,那你們知道他猜到哪去了嗎?」
沈遼驚喜道,「難道他猜到我們的身份了?我就說他沒忘感覺吧!」
「對了一半。」雲卿貴說,「他猜到我們曾經是他的手下,簇擁他造反聯邦當司令長。」
齊魯:「?」
沈遼:「。」
嶺瓊玉捏著下巴:「也不是不行。」
寧回茫然:「他怎麼聯想到造反的?我們看起來像造反的人嗎?」
大家相互打量了半晌。
得出一個結論。
「……確實很像。」
政治,軍事,商業,他們各方面都有涉及,還都在各個領域達到頂峰,他們都是各部門的部長領導,那種莫名其妙的強迫症,總想當第一。
還都是神明。
如果讓聯邦高層知道,那恐怕他們睡著了都得睜一隻眼站崗。
這場雪來得突然,下得也非常大。
遲鐘不緊不慢地往回走,趁諾依不在,他幾個字幾個字得往外蹦。
「雲卿貴。」
「嗯?」
「讀心術。」
「嗯??」
「你。」
「……」
「治療術。」
鶴衍深吸一口氣,等著他繼續說。
「林浮閩,應該是跟動物有關,或者植物,她開的花店寵物店。」遲鍾想了想,「沈遼應該跟金屬有關,我猜的。」
「【萬物有靈】。」鶴衍小聲說,「【金屬化】。」
猜得八九不離十。
「寧回應該和精神有關,目前看不出來。嶺桂溪,嶺瓊玉……不清楚,林當歸像人類,齊魯也像。」
「【記憶窺視】【元素控木】【元素控水】【屏障】【無效化】。」鶴衍一一對應。
遲鍾哇哦一聲。
趁天眼不在,趁通訊器沒有,外面空曠,行人很少,遲鍾牽住鶴衍的手,兩個人離得很近。
雪花漫天飛舞,落在他倆的黑色髮絲上。
雪好大啊。
「淮蘇是【上帝之眼】,江晝浙是【元素控風】,嶺穗粵【心靈溝通】,嶺紫荊【點石成金】,嶺澳蓮【buff加成】,楚湘【陰陽】,左古隴【治癒術】」
「還有你沒見過的人,等下次見了,我再告訴你。」
「好。」
遲鍾抬眼,忽然笑了。
「阿衍,你頭髮都白了。雪真大啊,天眼是不是要回去躲雪啊。」
「應該是吧。你頭髮也白了。」
鶴衍輕笑,腦海里忽然蹦出來一句詩。
他朝若是同淋雪。
此生也算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