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布恩握著長針,心底嘆氣。
你說這阿米瑞恩,臨走前還給他留個爛攤子,本來遲鍾對他的印象感沒那麼差,阿米瑞恩走了之後也許還能好好聊聊,臭小子給遲鐘上了一層枷鎖,這下好了,估計是聊不成了。
先哄哄吧,省得遲鍾忽然想起來怎麼使用異能了把他們大本營給拆了。
法布恩接觸到遲鐘的眼神,頓了片刻,很想逃避現實。
遲鐘被人類搶走,指不定怎麼個情況呢,他們在神殿恢復自身,又擔心又焦慮,遲鍾這麼一個在遭受戰爭重創之後還能擼袖子跟阿米瑞恩互毆、在歐洲被他們控制了幾年稍微有點自愈的情況下還能跟蘇埃伊里掰手腕子的無法估量實力的神明,要是被人類控制住了可怎麼辦。
殺又殺不死,真幹起來,兩敗俱傷都算是好結局了。
法布恩抿嘴,面露痛苦。
當年戰爭結束,其他大陸的神明死傷無數,歐洲神明繁多的地方都死得能數過來了,偏偏東方華夏境內,三十多個神,歐美加起來都沒那邊多,再加上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歲的遲鍾,蘇埃伊里和阿米瑞恩作為新的世界霸主,那是睡都睡不安穩。
所以他們合力,策反鶴憫,給他洗腦,說帝王身側豈容旁人酣睡,煽動他們的內亂。戰爭之下百廢待興,華夏好不容易安穩下來,遲鍾自然是不同意掀起戰火的。一步步緊逼到最後,鶴憫與遲鍾翻臉,設宴請他們上門觀看「大屠殺」。
這就算了,死都死了,神明的危機解除了,法布恩好不容易喘口氣準備回自己都宮殿,扭頭就看見阿米瑞恩抱著兩個孩子——黑髮,遲鐘的孩子。
他當時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憋死過去。
法布恩問小鷹崽子你是怎麼想的,臭小子一臉傲氣,說自己憐憫生命,這么小的孩子何其無辜,既然遲鐘不要他們,他大發善心收養他們。
原來可以不要臉到這種程度。法布恩嘴角抽了一下,伸手拽住格里斯的衣領,皮笑肉不笑地問他你跟米粒密謀什麼了?
這兩個孩子年紀小,不記事,養大了可以成為我們的戰力。格里斯沒有任何愧疚之心,他很平靜地從阿米瑞恩懷裡接過一個,最漂亮的小男孩靠在他的胸口昏睡,小小一隻。
武力上威脅,情感上威脅。
法布恩說,遲鍾會恨死你們的。
格里斯聳肩,笑道,又不差這一次了,還有,法布恩,說得就好像遲鐘不恨你一樣。
他肯定恨死我們了。
法布恩看著遲鍾眼中的紅血絲,微微嘆氣,站起身沖其他人揮了揮手,「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巴塔比什眨巴眨巴眼睛,還捧著遲鐘的手,他緊緊抓著,用法語小聲說,「我沒什麼要緊事,能不能陪著他?」
「當然可以,親愛的。有你在身邊我感覺很安心。」法布恩露出一個美麗的微笑,這句話真情實感到比黃金還要真,他也很怕遲鍾忽然給他一拳,雖然不會有事但疼也是真的疼,他可沒有阿米瑞恩那麼皮糙肉厚,「讓我想想,也許我們可以去做下午茶的點心,做糕點總會讓人心情愉悅,我們一邊聊天一邊做。哦這真是個好主意,就這麼定了!」
瑟倫起身往外走,貼心為希安蘭娜調整了一下披肩,後者回過頭沖他笑了一下。華斯塔爾坐回辦公椅上,揚了下手中的文件,「法布恩先生,這邊需要您過目一下。」
法布恩都快牽起遲鐘的手了,聞言更加痛苦了,他扭過頭拉長音調地喊:「埃米爾~~」
「我在。」埃米爾無奈道,「下午茶可以為我準備一份嗎?」
「哦寶貝,我當然不會忘記你的!」法布恩送給他一個飛吻,拉著遲鍾快些跑出去,生怕下一秒華斯塔爾就要喊住他辦公。
遲鍾在離開辦公室前幾秒,目光落在角落裡的一位青年身上,他帶著白色針織帽,落在臉頰上的白髮被陽光照得幾乎透明,冰藍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兩手插兜,身姿挺拔,周身氣質清冷無比。
「還不走嗎?芬米蘭。」華斯塔爾提醒道。
那好像是他的名字。
白髮青年像是被喚醒了,也沒吭聲,抬腳往外走。
洛拉菲爾依靠著辦公桌,撇了下嘴,「格里斯先生出門前交代別讓法布恩先生一天天這麼閒的。」
「他也交代了法布恩先生的命令為最高指令。」埃米爾接過華斯塔爾的文件掃了眼,微微蹙眉,「艾維亞頓……我看看哪個企業可以去搶占先機。還有,路德維希要六個億資金——六個億?!」
埃米爾瞪大了眼睛,「他幹什麼要這麼多錢?我從哪給他撥六個億流動資金過去?!」
「所以我找法布恩先生,想讓他罵一頓路德維希先生要這麼多錢。」華斯塔爾喝了口茶,「好了埃米爾,錢的事情是你和瑟倫管的,加油,區區六個億。」
區區六個億。
要是一百年前,埃米爾真能說出區區六個億,但現在戰線吃緊,在人類層層封鎖之下他能維持住阿米瑞恩和格里斯在美洲搞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現在去把法布恩先生拽回來讓他先罵一通路德維希先生。」
「晚了。」
埃米爾哀嚎一聲,趴在桌子不想說話。
法布恩逃離了魔爪,歡快得很,目前遲鍾還沒有想揍他的衝動,美好的事情再加一項,他撩了一下長發,回過頭歉意沖遲鍾笑了笑。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地上是彩色的花紋,鳶尾花在他身上蹦跳,像是殿堂中的美神遊走於凡塵。
「抱歉啊,遲鍾,請原諒阿米瑞恩的魯莽,我代替他向你道歉。」他抿著唇,微微偏頭,將手放在胸口,長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陰影,束腰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白皙的皮膚被陽光照得反光,上帝手中最完美的藝術品也不過於此了。
「你把我們的美好回憶忘得如此乾淨,被人類控制了一整年,我們真的很擔心你被他們蠱惑,再次離開我們。哦親愛的,我光想想就覺得無比心痛。」法布恩靠近他,欣賞遲鐘的絕美容顏,「他那麼愛你,真的捨不得你再次離開,所以他才會出此下策地留住你。」
「你如果再次拋下他,真的會狠狠傷了他的心的。」
法布恩說得動情,眼眸中的愁緒化為絲線纏繞住了遲鐘的脖子。
他們對視著,法布恩還是看到了黑眸中冷到靈魂深處的無情。
「親愛的,你真冷血。」
他難過地低下頭,而後又打起精力,揚起笑容,像是強撐,「沒關係,只是人類對你洗腦了而已。你在神殿待一段時間就知道,這裡才是你的歸宿。你會想起來的。」
巴塔比什聽得心驚膽戰,他總覺得遲鐘下一秒就要把法布恩的頭擰斷了。
然而遲鍾一句話也沒說,就這麼平靜地看著他,沉浸在自己的戲份中。
法布恩注意到遲鐘的衣袖上還有血跡,便帶著他去專屬於他的房間,按照法布恩印象里的東方皇宮樣式設計,推開門進去,外間的會客廳,裡間的龍床……等等,龍床?!
遲鐘錶情變了變,盯著這絲綢紗帳籠罩的巨大龍床,震驚,沉默,僵硬地扭過頭看法布恩。
「我設計的,漂亮吧。」法布恩對此相當自豪,他叉著腰,髮絲都透露著開心,「神殿建成的時候就給你留好地方了,雖然沒辦法單獨建造一個一模一樣的皇家宮殿,但是內部風格還是可以用東方的,我按照記憶里幽州城皇宮設計的,雖說有點偏差吧,但是卡瑞亞和金朝都說好。」
「……挺好。」遲鍾閉上了眼睛。
然後就是法布恩給他準備的衣服,不出所料,都是複雜的古裝,甚至是亂的,一件衣服上看出來兩個朝代的風格……遲鍾沉默地盯了一會,心想鶴衍不會給他買這麼繁瑣的衣服的。
他自己挑出來衣服搭配了一下換上,出來的時候驚艷得法布恩捂住口鼻差點倒下去。
「寶貝,別動,我馬上就能畫下來。」法布恩抬手一揮,滑板顏料畫筆憑空出現,他先是幾分鐘素描一張出來,隨後開始畫油彩,速度非常快,手都快畫出來殘影了。
遲鍾活動了一下手腕,見法布恩正上頭,偏過腦袋問巴塔比什,「你叫我什麼?」
「鍾,鍾哥。」巴塔比什有些失神地盯著他看,「鍾哥,我叫巴塔比什,你喊我小巴的……」
「嗯,小巴。」遲鐘點點頭,伸手碰了下脖子。
他試過了,這圈水環無論如何都取不下來,可以觸碰,但是永不消失。
應該有其他辦法的……遲鍾垂眸,想到巴塔比什的修復能力,也許冒險一點可以做到。
「鍾哥……」巴塔比什其實很擔心江申嵐的身體狀況,他伸手揪著他的袖子,小聲問,「你能不能給我點提示……江申嵐他現在安全嗎?人類,對他好不好……」
對於江申嵐身體裡的「毒」,巴塔比什還是知道一點點的,跟人類沒關係,與格里斯和阿米瑞恩脫不開關係,但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也說不清,不在他可以【修復】的範圍之內,當然他也不敢去修復江申嵐的「毒」。
遲鐘停頓了片刻,目光從巴塔比什身上轉了一圈。
從念兒的記憶里看到,一年前他忽然「變了個人」將江申嵐帶走——通緝令上最顯眼最漂亮的神明他多留意了幾眼——隨後他自己一個人回來,江申嵐和蜀奕渝卻不見蹤跡,人類那邊認為是遲鍾送回了神殿,怕聯邦再給那兩個孩子洗腦。
但是阿米瑞恩要他說出江申嵐的下落。
江申嵐不在神殿。
那他在哪?
「我」會把他送到哪裡?
——遲鍾腦內雷光炸閃。
他想到楚霧在上車之前,遙遙與他對視的那一眼。
叢林。
叢林的沈陌黑和嶺瓊玉絕對跟鶴衍認識,那麼「自己」把江申嵐交給叢林,江申嵐也是自己的……夥伴,他在這麼短時間內把兩個人轉移,那麼絕對是緊急情況。
要保護他們。
「我一直都很想問了。」遲鍾看著法布恩,「江申嵐,跟我有什麼關係?」
只要我不記得了,從我這裡埋葬一切,那麼江申嵐就會從此「消失」。
「你是他——」法布恩塗塗抹抹張口就要回答,而後頓住,他抬起頭,挑了下眉,「你是指他跟你的親屬關係還是他的失蹤與你的關係?」
遲鍾轉了轉手腕,一步步向法布恩走過去,「兩者都有吧。」
「同出東亞,你是他們的哥哥。」法布恩歪了歪頭,看著遲鍾抬手搭在他的畫架上,笑了一下,「他被你帶走了,你被人類洗腦,我們擔心你會對他下手……畢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實在是太擔心了。」
「可是我完全不記得自己見過他,聯邦一直以為他就在神殿,通緝令都沒有撤下來。」遲鍾說道。
法布恩的心跳開始劇烈起來,他握緊了畫筆,笑著問道,「遲鍾,你還記不記得,一年前的事情。」
一年前最驚天動地的事情就是遲鍾殺上神殿把燕景雲和燕錦安帶走,說起這個時間線,只要是知情者都本能地會回憶那個時候。
一年前……遲鍾心想自己才醒,能跟神殿扯上什麼關係?
莫非「自己」去神殿了?去神殿做什麼?江申嵐蜀奕渝……還有燕景雲和燕錦安。
遲鐘的微表情已經說明了,他不記得。
法布恩揮了下手,畫具全部消失,他主動去牽遲鐘的手,看著他,說,「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們去做糕點吧。」
神殿有許多傭人,純人類。
距離最近的一個廚房有一個正在補充貨物的傭人,她穿著統一的女僕服裝,很漂亮,或者說神殿沒有不漂亮的傭人。她見到法布恩進來的時候行了個標準的宮廷禮儀,「法布恩先生,下午好。」
「下午好。」法布恩伸出手,一本書憑空出現在他手上,「可以把這個交給埃米爾嗎?他就在華斯塔爾的會議室,謝謝你。接下來我用一下這個廚房,你可以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她接過書,往外走。
遲鍾問,「那是什麼書?」
法布恩變出來一個皮筋把長發紮起來,「我的繪畫冊而已。」
可是法布恩的異能是【意識實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