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賣人

2024-09-01 15:13:40 作者: 好好噹噹
  三月天,荒蕪冒著青綠的田埂上,一個身穿灰色夾襖的女孩瘋狂地奔跑,腳步甚是凌亂。

  儘管中途摔了幾跤,卻無法阻止她混亂著前進的腳步。

  「十一,十一,出大事了。」

  正在後山半坡上砍柴的陳十一,立即停了麻利幹活的手,朝聲音的來處看去。

  「春妮,發生了啥事?」

  春妮停在陳十一面前,氣喘吁吁地說道。

  「我娘催我過來,讓你趕緊逃走,你娘,要把你賣了。」

  陳十一愣了片刻,隨後又若無其事地彎腰砍柴。

  春妮急了。

  「你娘都要把你賣了,你還在這裡給她砍柴?」

  陳十一麻木地重複手裡的動作。

  「這不是遲早的事嗎?」

  「你…」

  「我若是不砍完柴,回去又要挨一頓打。」

  自從半個月前,父親突發疾病死去,陳十一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她的生母早亡,父親續弦,她有了後娘。

  她的後娘為父親生了二子一女,勞苦功高,所以,在這六口之家裡,她是除了父親之外,唯一的勞動力。

  後娘長了一張討喜的嘴,逢人便說十一乖巧懂事,人後,十一的身上,傷痕從未斷過。

  逃?

  能逃到哪裡去?

  她,一個孤女,兜里沒錢,身上無衣,說不定在某個寒冷的冬日,就被凍死在某個角落,被野狗分食。

  在這裡,好歹有片瓦遮身,破牆抵風。

  她,只想活下去。

  回去的路上,春妮一直在耳邊嘰喳地說話。

  「你要是被賣了,就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個物件,可以隨意打殺的。」

  陳十一嘴角輕蔑笑了。

  「我現在也不算人,頂多算個牲畜,哦,不是,牲畜比我要值錢些。春妮,我怎樣都可以,有口飯吃就行。」

  回了破舊的院子裡,陳十一把柴放了下來,一個個頭比她高點的男孩端著瓷碗,呼啦啦地喝著稀飯,嘴裡囫圇吞棗。

  「今天的柴火怎麼這麼少?是不是又偷懶了?」

  陳十一沉默,柴火砍得再多,他們永遠都在嫌少,人心壞了,跟柴火多少沒有關係。

  「跟你說話呢,聾了是不是?」

  陳十一深吸一口氣,轉頭對著男孩說道。

  「你娘要把我賣了,這砍柴的活,以後就自己干。」

  「什麼?」

  陳十一取了水,洗了把臉,把手也仔細清洗一遍,隨即走出院門。

  男孩急忙問道。

  「你去哪裡?」

  陳十一雙眸很是平靜。

  「去看看你娘把我賣去哪,要一起去嗎?」

  向陽村許久沒這樣熱鬧過。

  村頭的大榕樹下,全村的人幾乎全部到齊,都睜大雙眼,驚起雙耳,聽呂二娘和牙婆子討價還價。

  「我家女兒,十里八鄉,幹活的好手,人又乖巧懂事,長得還漂亮,你買了,絕對穩賺。」

  蔡牙婆子坐在牛車板上,剔著一口黃牙,皮笑肉不笑。

  「哪家賣女兒的都是這般說,拎出來沒幾個好貨色,且等等看吧。」

  姍姍來遲的陳十一撥開一層層看熱鬧的人群,走到了呂二娘的身旁。

  對面的蔡牙婆子一瞧,愣了,手指著陳十一,不可置信地問向呂二娘。

  「這就是你要賣的女兒?」

  呂二娘笑得露出牙花子。

  「正是,我說得沒錯吧,我女兒生的美,和那天上的什麼…」

  「停,打住,打住…」

  蔡牙婆子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別和那嫦娥比,她沒那個本錢,我隨便去亂葬崗提一具骷髏,也比你女兒長得美,讓開,讓開,真真浪費我時辰…」

  呂二娘急忙追了上去。


  「嬸子,嬸子,你聽我說…」

  呂二娘在蔡牙婆子耳邊嚼了幾聲舌頭,牙婆子臉色才好了一些。

  看樣子,應該是成了。

  陳十一雙眸漆黑,看著不遠處的牙婆子朝自己招了招手。

  「孩子,跟我老婆子走吧。」

  孩子?

  有爹寵娘愛的才能叫孩子。

  沒爹沒娘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孤兒。

  身後,一個清脆的童聲響了起來。

  「婊子娘養的,終於要走了,全天賴我家白吃白喝,臉皮子都不要了…」

  陳十一驀地站住,轉身,朝那說話的小男孩走了過去。

  她拎起孩子的衣襟,掄起拳頭直接揍了上去。

  呂二娘一看不得了,自己的寶貝兒被那小賤人給揍了,氣得臉色扭曲。

  陳十一被勸架的人給扒拉開,朝呂二娘一家呸了一聲。

  「你才是婊子娘養的,你全家都是婊子娘養的。」

  呂二娘氣急敗壞,擼起衣袖就要與陳十一干架。

  蔡牙婆子哼了一聲,阻止了呂二娘。

  「銀子給你了,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敢朝我的人動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

  蔡牙婆子朝陳十一瞪了一眼。

  「還不快上車,還要老婆子三請四請啊?」

  牛車上,還有幾位年齡相仿的女孩,有著和陳十一相同的命運。

  牛車顛簸得厲害,她回望了村莊,破舊的泥房子,蒼老的大榕樹,在晃晃蕩盪中,漸行漸遠。

  過去的悲哀已然遠去,未知的未來,前途是否依舊不堪?

  路上,陳十一小心翼翼地問了蔡牙婆子。

  「我們是要被賣去青樓嗎?」

  本還在打盹的蔡牙婆子微微睜開眼皮下垂的眼睛,漫不經心地掃了陳十一一眼,懶懶道。

  「哦,你不配。」

  隨即又朝坐在一旁身材魁梧的漢子問著。

  「你說我當時怎麼就跟下了降頭似的,點頭答應要了這下等貨色,該不會砸自己手裡了吧,我蔡婆子可從來沒做過虧本的買賣。」

  那漢子咧嘴大笑,額頭上的刀疤異常猙獰兇狠。

  「怕什麼,賣不上高價錢,就往深山裡面塞,那些瘸腿鰥寡的,有點特殊喜好的,幾個兄弟窮的娶不上媳婦的一大把,怎樣都虧不了您!」

  他們就如此談笑風生,寥寥幾句,就定了別人悲慘的一生。

  怪不得,車上的小丫頭各個眼睛紅得像兔兒。

  陳十一才不會哭。

  以前爹爹還在的時候,哭過多少回,爹爹總是咂吧著旱菸,渾濁灰敗的雙瞳閃過一絲麻木,重重嘆息一聲。

  「忍著吧,哪個姑娘不是這樣過來的。」

  爹爹活著的時候,都不是她的倚仗,她的淚水只是水而已,到了一定的時間,就不會再流出來了,就算流出來,風一吹,就連痕跡都沒有了。

  爹爹下葬那天,呂二娘使勁地罵陳十一沒有良心,爹死了哭都不哭一聲。

  有什麼好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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