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陳十一趁著天還有些許亮色,提起菜刀,準備再往山上砍些柴火。
溫之衡忙問道。
「天色已晚,還要去哪裡?」
「砍柴。」
溫之衡連忙叫上溫之遠。
「之遠,你同我去,十一,你在家裡歇著吧。」
陳十一連忙阻止道。
「我是丫鬟,怎麼能讓你幹活,再說,天色晚了,你也不知道上哪裡去弄乾柴,還有,晚上家裡沒男人,不安全。」
溫之衡愣了一會,眼眸墨色極深,唇角微張,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那這樣吧,之遠,你在家守著她們,十一跟我去一趟,下次,我就可以自己去了。」
走在寂靜的樹林裡,聽著晚風拂過的嗚咽,草里的蟲鳴此起彼伏,偏給這多思的人帶了一絲煩躁。
「十一,抱歉,平白讓你受了委屈。」
陳十一快步走在前頭,不解地問。
「受什麼委屈了?」
「他們…」
「哦,大少爺,你不說我都忘了,東西不好吃,有點抱怨很正常。」
「你不生氣嗎?」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我要是一直把這些不好聽的話放在心裡,我很多年前就被氣死了。我後娘整天用最惡毒的話罵我,我都當成家常便飯了。」
溫之衡聽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從小在別人的讚美聲中長大,容不得別人折辱我分毫,自然也不容許別人折辱我的人分毫,十一,以後若是有人對你言語侮辱,你告訴我,我去給你報仇。」
陳十一笑了。
「好啊。」
暮靄沉沉,天色漸漸暗得連路都看不清了。
陳十一指揮著溫之衡幹活,剛開始手頭有點生疏,不一會兒,就做得很好,兩人速度很快,整了兩捆乾柴就往山下走去。
溫之衡把兩捆柴全部往肩上扛。
「大少爺,我背一捆吧。」
「不了,這點子東西,我還是扛得動的,走吧。」
陳十一緊緊地跟在溫之衡身後。
她看著他有點狼狽地穿行在山中,時而碰到樹,時而滑一跤,到了最後都站得穩穩噹噹的。
她見過侯府的富貴,真的很難想像,一個金尊玉貴的人,到了如此落魄的境地,也沒見他怨聲載道,埋怨天道的不公,而是斂聲靜氣,能屈能伸,果真大丈夫也。
溫之衡放下柴火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歇了一口氣。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往廚房裡舀了一碗清泉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趁著火光,陳十一把柴火搬進柴房,利落的身手連自己都喟嘆不如。
他才幹了點活就累成這樣,而陳十一每天如此。
他自詡,朝堂謀略,舞刀弄槍都不在話下,唯獨這些生活瑣事,在陳十一面前,自慚形穢。
等他緩過這口氣,他要好好報答她。
次日,陳十一還了糧店的米袋,又來到了花街。
「南枝,你今天還要買梨雲糕片嗎?」
南枝甩了甩手絹,倚在闌干處,沒好氣地說道。
「喲,你這小乞丐,估摸著是賴上我了。誰天天吃糕片啊,走開走開,別妨著老娘接客。」
旁邊一道粗獷低沉的聲音響起。
「什麼東西,敢堵在萬花樓門口。」
陳十一抬眸,漢子一身精煉的短打衣衫,魁梧的身材,碩大的頭顱,臉上一道橫亘整張臉的疤痕,兇狠的眼神,死物一般地盯著陳十一。
南枝立即拽住了凶神惡煞的人,軟軟地嬌嗔。
「三哥,這是來尋我的,我馬上把她趕走啊!」
那漢子舌尖頂了頂臉頰,聲音比之前柔和一些。
「快些,別妨了萬花樓的生意。」
「行,行,還是三哥體貼。」
說完,整個人往三哥的手臂上蹭了去。
那三哥嘴角笑了,眼裡儘是淫光。
送走了三哥,南枝轉頭立即向陳十一厲聲喝道。
「還不快走,這裡是青樓,不是你個小女子經常來的地兒。」
陳十一意會,只是剛剛被三哥嚇著,此時腿有點軟。
南枝又說。
「你去西口巷,找一戶姓薛的人家,讓他給你找活,就說是我說的,以後切不可再來這裡,快走吧。」
她說完,轉身和其他青樓女子聊了開來。
「這指甲還是鳳仙花染得好看,也不知那鳳仙花開了沒有。」
「且等著吧,不會少你那份的。」
南枝一轉身,發現有客人,連忙堆起笑臉。
「喲,這不是趙員外嗎?你都好久沒來找南枝了,想死奴家了,是不是把奴家給忘了?」
趙員外肥腫的手帶滿了翡翠指環,直往南枝的細腰上攬了去,隨後,那手又不安分地往下揉去,南枝扭捏了幾下,就隨他進了萬花樓。
陳十一躲在牆角,看著這一幕幕的,心裡很是酸澀。
原來,青樓竟是這般的。
南枝姐姐那麼好,為什麼也進了青樓?
陳十一照著南枝給的消息,找到了西口巷,打聽到了姓薛的人家,往前敲了敲門。
門打開後,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憨厚男子。
他皺著眉頭不解地問。
「你說,是南枝讓你來找我的?」
「嗯。」
男子沉凝了半晌。
「現在哪裡有什麼活干,不過,最近藥堂里在收垂穗石松,就是雞窩草,五文錢一斤,這段時間品相好,過段時間就賣不上價了。」
陳十一聽得連忙道謝。
「采了是送到你這裡嗎?」
「你送來吧,回頭我把你的帶過去一起賣。」
「謝謝你,薛大哥。」
薛大哥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叫薛連星,你,見過南枝,她過得好嗎?」
陳十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又聽得薛連星低語道。
「她應該過得不好的。」
鎮上的青石磚,被四月的星雨蒙上了一層亮光,有些,都能映出朦朧的屋影來。
薛家門前的,青磚,更是光亮。
許是腳步駐足停留得太久,或是眼眸的輾轉回首。
陳十一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故事,但她知道,這一定會很悲傷。
分離後的問候,如夢,遙不可及。
回了家的陳十一,提著刀就往山上爬了去。
溫之遠手上有點功夫,砍了竹子,編了個簡陋的筐子,剛好可以背上山。
她照著薛連星給的藥草,不停地穿梭在山間。
還好,他們在這裡還能靠山吃得一口飯,如若是到了極北的苦寒之地,或者極南的瘴氣之地,連乞討都沒地方討的。
苦中作樂,是陳十一最好的品質。
深山裡,收穫還是很多。
四月,很多花草樹木都已從冬日甦醒,綻放他們最鮮嫩的時刻。
背後的竹筐,塞滿了雞窩草,她還找到大片的樅菌,無意中,翻得幾根長長的山藥。
簡直是幸運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