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身死

2024-08-23 00:15:47 作者: 黍寧
  雙手被綁了這麼長時間,早就沒了知覺。

  耿宣仁不知道給她用了什麼藥,她四肢癱軟,使不出半分的力氣。

  他很謹慎,她身旁都是字畫,惜翠找遍了,也沒找到什麼尖銳的東西能將繩子割斷。

  擺在她面前的,似乎唯有耿宣仁留給她的這一條出路。

  只是高騫今日一早就出了門,沒人過問他的行蹤,他也沒留下任何音信,耿宣仁的信到底能不能送到還要打一個問號。

  想到這兒,惜翠嘆了口氣,她真心實意地覺得,再沒有比她更慘的了。不僅沒攻略到衛檀生,反而又要丟掉一條命。

  耿宣仁離開後,便再沒回來。

  身上藥效未完全散盡,迷迷糊糊間,她又睡了過去,這一覺不知道睡了有多長時間,惜翠是被門外的動靜所驚醒的。

  耿宣仁不知何時回到了庫房中,臉上的神情晦澀難辨。

  搖曳的燭光在牆上打下明暗不一的色塊,他手中正端著個酒碗,臂彎中搭著一條白綾。

  惜翠的心宛如被一根細線懸著,頓時高高地吊了起來。

  耿宣仁的面色格外陰沉,「你二哥不願來,既然如此,我也只有對不住你了。」

  說完,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過來。

  眼看著耿宣仁已端著酒碗上前,惜翠心中焦急萬分。

  這不可能。

  以她對高騫的了解,高騫他絕不會畏死,倘若他沒來,定是有旁的事耽擱了,這其中肯定還有些旁的原因。

  她現下渾身癱軟,雙手又被牢牢束縛在背後,耿宣仁若是硬要給她灌下這一碗毒酒,她絕對沒有反抗的餘地。

  她只能試著,一點一點地,迂迴地拖延時間。

  「你的信當真送到了他面前?」

  耿宣仁因為她的話停下腳步,「我沒必要欺瞞於你。」

  惜翠舔了舔乾燥的唇角,心跳如擂,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二哥並非那種貪生怕死之人,你的信既然送到了,他不可能畏縮。」

  耿宣仁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折返到一張矮桌前,將酒碗放了下來,伴隨著酒碗「當」地一聲落在桌面上,惜翠的心終於暫時落回了實處。

  「我並非不講情面之人,」耿宣仁轉過身道,「你既然問了,那我便與你講個清楚,免得你認為我欺瞞於你,死也死得不安心。在那兒之後,我會讓你明明白白的上路。」

  惜翠愣了愣。

  她似乎從耿宣仁的眼中看到了一層薄薄的憐憫,

  憐憫?

  來不及細想,他已然開了口,「這封信確實送至了你二哥面前。」

  「他在哪兒?」她忙追問道。

  耿宣仁道:「一處藥坊中。」

  惜翠腦中一空。

  今天困擾著她的許多疑問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其中原因,她不用去想,也能明白。

  果不其然,耿宣仁嗤笑道:「藥坊中的那醫女是高騫的意中人?我瞧他護她倒是護得緊。」

  「那藥坊中似乎是起了什麼爭端,你二哥為了護著他意中人,分不出心神,沒心思去看我送過去的那封信。」

  「我只給他送了信,卻沒義務告知他這封信究竟關係著什麼。他看不看,都是他自己的決定。」

  「他既然不在意吾兄生死,總歸要在意你的生死,」耿宣仁微笑道,「他不為我大哥的死而心懷悔意,那總該要對你的死而心懷悔恨,讓他餘生都活在這等愧疚中,不比單單殺了他更好?」

  他頗為痛快地笑了出來,「這都是天意罷了。他又怎會料到這份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信卻事關他小妹的生死。」

  燭火明滅中,他看不清面前少女的神色。

  只見她半低著頭,鬢髮散亂,清瘦的身軀好似被大雪壓折的細竹。

  耿宣仁一怔,心中卻是漫上了一股隱約的憐憫。

  畢竟,這高家娘子倒是親手被她兄長捨棄在了此處。

  高騫將他意中人親自護在身後,卻未料到其妹卻在這兒等他救命。

  只是,這點憐憫不足以化解他心中所恨。


  他痛快,簡直痛快極了,痛快地笑出了聲。

  但無意中瞥見她這模樣,想到藥坊中另一人,耿宣仁突然覺得沒了心情,笑聲陡然而止

  他本不願多嘴,只是想到藥坊中那一幕,耿宣仁還是略有動搖。

  沉著再三,他最終繼續說了下去,「今日你等的那和尚是你的情郎?」

  「那我不妨多告訴你一件事。就算我今日沒將你綁來此處,你也等不到他了。」耿宣仁憐憫般地說道,「那和尚也在藥坊中,同你二哥一道兒。」

  惜翠沉默地垂下眼。

  如此一來,高騫今早外出與衛檀生失約都已經有了答案。

  是濟善藥坊吳懷翡那兒出了事。

  她早該想到的,書中曾有這麼一段劇情。

  濟善藥坊再一次鬧事,高騫與衛檀生都為護著吳懷翡,趕了過去。

  當時兩人為了女主針鋒相對的修羅場,在評論區曾經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惜翠平靜地收緊了手指。

  親疏有別,她不怪高騫與衛檀生,畢竟他們也不會料到她這兒發生的事。

  只是,疲倦與尷尬好像浪頭一樣,又一次鋪天蓋地地捲來。

  那藥坊前遙遙的一眼,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她,同時被放在天平上的感覺,太難堪。

  惜翠忍不住苦笑,突然就失去了掙扎求生的力氣。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早該知道自己在別人心中的斤兩。

  「我也不想殺你,」耿宣仁可憐她,「你我之間或許還有幾分相似之處,我在這世間已是孤身一人,而你,同我相比倒也沒好到哪裡去。」

  「畢竟同時被你兄長與情郎拋下,世間倒是獨你一人。」

  「你要問的,我已經回答了,你在死之前可還有什麼未竟的心愿?」

  「畢竟此事確實不該牽扯到你身上,」耿宣仁道,「你若有什麼遺願,我會盡力替你完成。」

  惜翠闔上雙眸,吐出一口氣,「在我死之前,你能否為我解開這繩子,再為我取紙和筆來。」

  耿宣仁沉吟,「可,但在此之前,你須得喝下這杯毒酒。」

  他回到桌前,一隻手端起桌上的酒碗,另一隻手攫住她的下頜,迫使她張開了嘴。

  沒法反抗,一碗毒酒硬生生地全都灌入了喉中。

  被硬灌酒液的感覺並不好受。

  饒是已經做好了準備,臨近死亡的求生本能,還是使得惜翠下意識地掙扎了起來。

  嗆咳出來的酒水,順著嘴角流入了領口,眼中泛起了生理性的淚花。

  「咳……咳咳!」

  喉嚨中猶如火燒一般,惜翠趴在地上,費力地喘了口氣。

  毒酒生效沒有她想像中的快,除了舌底發麻,喉口乾澀外,她暫時還沒有感覺到痛楚。

  「我如今毒酒也已經喝下去了,你大可放心了。」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已如垂垂老矣的婦人般沙啞不堪。

  少女的眼,此時此刻,竟透著一股涼意。

  並非冷,只是涼,淡而薄,是一種平靜到極致的疏遠。

  被這麼一雙眼盯著,耿宣仁不知不覺間竟鬆開了對她的桎梏。

  「現在,可否為我取紙和筆來?」

  看著她的模樣,耿宣仁倒是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她以一個十分可笑的姿勢趴在地上,唇角的酒漬甚至都沒力氣擦拭。

  毒酒開始生效了。

  惜翠的眼前漸漸開始模糊,化為兩三個重影。

  她用力甩甩腦袋,握緊了筆桿。

  握著筆的手哆哆嗦嗦,已經再難使上力氣。

  每一筆都虛浮無力,歪歪扭扭,在紙上拖出了個長長的尾巴,看起來就像爬出來的。

  短短二十個字,幾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就算她死,她也要在衛檀生心中留下揮之不去的痕跡,讓他不得安生。

  惜翠哆嗦著又深吸了一口氣,將腕上的佛珠取下。

  顫顫巍巍地,她努力脫了好幾次都沒能脫下來,好不容易將佛珠取下,她伸出手,又去取發間的木簪。


  終於將這兩樣一併取下來後,惜翠把它們推到了耿宣仁腳邊,喘著氣道,「煩請你把這些東西還給那位小師父。」

  他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

  看到面前少女狼狽不堪的模樣,耿宣仁心底的良知終於被引動,難得主動問道,「你還有什麼想對你兄長說的?」

  惜翠沉默了片刻。

  她沒什麼能對高騫說的,但她這幅身體畢竟還和高騫有兄妹之誼。

  惜翠:「你告訴他,讓他多多保重身體,他……」

  話說到後半句,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腹中漸漸漫起一陣絞痛,很快化為排山倒海之勢朝她壓來,好像有一隻手在五臟六腑間翻攪。

  這一次,死亡卻來得格外漫長,痛苦也好似被無限地拉伸。

  饒是惜翠,也不由得死死地掐住了手,疼得眼淚撲簌簌地掉。

  指尖嵌入指腹中,留下深深的印痕。

  耿宣仁似乎看不下去了,將臂彎中的白綾抽出。

  輕柔的白綾撫慰般地繞上了她的脖頸。

  「這一切,都是你二哥選的,」耳畔傳來一聲輕嘆,「要怪就怪你二哥吧。」

  伴隨著脖頸前的白綾被收緊。

  她與這個世界的聯繫被徹底切斷了。

  終於不用再受這折磨。

  惜翠慶幸地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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