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衡:我想靜靜。
小螃蟹偏頭看畫卷殘像,疑惑:「也不知道那個黃梟哪裡找到的...」
林衡在心裡默默地回答。
難民堆里淘到的,人傻,聽話,力氣大,還死心眼。
死掉的雙親,年幼的弟妹,幫他埋個爸媽,養個弟妹,不知道肝腦塗地一詞的黃某就把肝腦塗地做到淋漓盡致。
謝衡從來不會吝嗇自己能舉手之勞的善舉,也就是那一次無心之舉,讓黃梟誓死效忠於他。
其實那次也不是為黃梟一人,是個南淮村因水患而逃難的難民都安置了,但咋說呢,就黃梟這人有出息又執拗認定他是個好官,要跟著他那啥拯救蒼生水火,報效江山社稷。
用現在的話來說,黃梟大小也是有個主角光環加持的人物,謝衡當時一看,這人非得上趕來給他當屬下,把資料摸透後,最後綜合考量(有熱情,聽話,有軟肋.弟妹,力氣出奇的大)可以持續考察。
「小星星,你喜不喜歡這位先祖呀,他是不是很厲害!」小螃蟹忽然問他,眼睛噗呲噗呲的,像忽然長了翅膀的蛾子。
林衡看他一直叭叭的小嘴,有點腦殼疼,曾經那崢嶸歲月已經過去了,都成歷史…
他把被趙媽塞手裡的果汁遞給謝驍,試圖用魔法打斷他的輸出:「喝。」
小螃蟹拿了奶瓶,美滋滋的吸了兩口,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還不忘問剛才那個問題:「你喜不喜歡他呀?」
「............」
昂,喜歡喜歡,喜歡死了,我能不喜歡自己麼。
林衡頂著小豆丁丁模樣,老幹部似的把雙手在胸前揣起,他笑了笑:「喜歡啊。」
謝衡的人生很刺激不是嗎,跌宕起伏,波瀾壯闊。
小螃蟹學著林衡的動作,奶瓶放下,把手揣起來,他轉頭認真的看著畫像殘卷,清澈的眼眸里出現心疼的情緒,乾淨的,純粹的:「可我有時候覺得…帝師大人,也好累。」
林衡瞥著忽然有些emo氣息的小朋友,頭上緩緩地冒出一個【?】來。
你才多大點就…憂鬱?
他冷酷無情的開口,說出冷酷無情的話:「所以,他累死了。」
這一句帶著點玩笑性質的話就那麼猝不及防輕飄飄給小朋友的心態打出暴擊傷害。
「累,死了…」小螃蟹愣了愣,緩緩轉頭看他,又不確定的看了看畫像殘卷,在某個剎那間被勾入一種陳舊不變的情緒里,然後…
眼睛眨巴眨巴,薄薄的唇瓣緊抿,水霧在清明透徹的眼眸中蔓延,如人間風雨,一下子亂了四季。
小螃蟹的眼淚如無聲春雨,綿綿不絕。
林衡:「?」
你哭什麼?
【謝衡】死了那麼多年了,你哭喪都晚了...
這倒霉玩意!
謝旗大驚,驚得寒毛的炸起來了,完蛋!他小弟哭了...「別別別別哭啊弟弟!!!」
林衡忍不住在心裡長嘆一聲,用小手牽起小螃蟹的手:「別哭...」
小螃蟹還是在哭,眼淚如春雨下的屋檐,連綿不絕。
這是林衡唯一一次哄謝驍這個小甜心,沒有用。
依舊在哭,細雨無聲的哭。
還跑到角落裡哭。
哭得眼眶紅紅。
把錢媽一眾阿姨給急壞了,看著角落裡那個小小的身影,孤單、落寞、可憐...
像是被人遺棄的。
林衡最後沒辦法,只能抱著奶瓶,來到角落坐下,看著這隻莫名其妙emo起來的崽。
伸手接了一滴小螃蟹的眼淚,他嘗了嘗。
很苦。
比千百味藥材還苦。
苦到不是一個孩童該有的。
林衡愣了半晌,很多情緒如浮光掠影般出現又消弭。
他想,或許小螃蟹哭的不是現在,而是前世未消弭的悲傷...
他死了,帝王或許,真的很難過。
林衡把手裡的奶瓶放到謝驍的小手裡,扶著它,不讓其滑落,低聲說:「帝師大人,會看著你的...」
或許,林衡對謝驍而言真的很特別,小螃蟹緩緩地轉過頭來看他,長長的眼睫上掛著淚珠,他懵懂的看著林衡,看了半晌。
問,「真的...嗎?」
聲音帶著哽咽。
林衡:「真的。」
他眨了眨眼,懸掛在眼睫上的淚珠還是滾落,滴在林衡的手背上,謝驍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抹著眼淚,嘴裡含含糊糊的說:「...那我再...信你一次...」
林衡看著他,彎了彎眼睛,眼眸里,倒映的全是他。
小螃蟹眨了眨眼:「小星星...」
林衡擼他螃蟹頭:「嗯,在。」
林衡想,今天也是收穫滿滿的一天,至少知道了,林旻那大孝子沒幹卸磨殺驢的事情。
帝王心難測。
即使是林衡,也不敢說,他能把帝王心完全揣摩透徹,人心這個東西,最不定性。
一旁的錢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少爺終於不哭了!
和錢媽一樣謝天謝地的還已經在另一個角落裡瑟瑟發抖的謝旗,他是萬萬沒想到,看起來那麼紮實的弟弟那麼脆弱,還會哭!
一哭還哭那麼久!
謝旗日誌——
我見到了弟弟,很開心,但這是個脆弱的弟弟,得愛護,不能打。
結尾還畫上一個抽象的抱抱。
...
白天,謝驍那隻小螃蟹因為帝師大人吱哇吱哇掉眼淚。
夜裡。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謝徽照常入睡,陷入熟睡後,他做夢了,夢一個三十幾歲的青年。
紅衣官帽,身姿挺拔,骨節分明的手漫不經心的抓著一根銀色鐵鞭,氣場分外強大...
視野往上移動,額...是一張鞋拔子番薯臉,和畫像上一模一樣呢。
謝徽:「............」
我祖宗這麼丑的嗎?
家史上不是記載,帝師謝衡是有名的美男子麼...
「跪下!」
啪——
鞭子抽了個空響,呵斥的話緊隨其後。
成成成,跪跪跪,你是祖宗你最大。謝徽跪祖宗跪的沒有心理負擔,還跪的板板正正。
「知道我是誰嗎?」番薯版.帝師,厲聲質問,又閒來來的抽了一鞭子。
謝徽低眉斂目:「知道。」
「番薯大人。」
「啪——」
鞭子抽到他腿邊!地裂三分!
謝徽心虛的改口:「帝師,謝衡,先祖。」
番薯版.帝師凶神惡煞的瞪他:「那你知道你犯了什麼大錯?你將謝氏的百年基業置於何地?!你對得起列祖列宗的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嗎?!」
謝徽輕輕的嘆口氣:「祖宗,其實吧.....
我覺得哈.....
咱謝家也不能保證這千百年來,每一個謝家的孩子,都是咱謝家的血脈哈...」
他瞄一眼番薯版.帝師,見對方凝神不語,就繼續:「那沒準,早就換了一支血脈哈...」
他從懷裡拿出一本特意尋來的佳作《狸貓換太子之真假少爺愛上我》
「你看,這是常有的事情——」
砰——
書被鞭子抽個稀巴爛,謝家主也被鞭子照顧了由照顧,照顧到他開始拔腿狂奔!
他一個中老年人,還跑不過1300+埋入土的古董嗎?
笑死,不可能!
贏得絕對是他!
「豎子!」
番薯版.帝師,拿著鞭子追了謝徽這個不孝子孫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時分,他才大夢初醒...
額上有著淺淺的的一層汗,謝徽瞧著天花板,輕輕的呼出一口氣,發了會呆。
最後緩緩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眸色既晦暗又瘋狂,低語:「祖宗啊,事情就這樣了吧...」
「...打我也沒用哦。」
謝徽起床,沐浴寬衣,去打太極,呼吸新鮮空氣,在打太極的時候,林晁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屋檐下,靜靜地注視著他。
和謝徽一樣,林晁喜歡穿中山裝,一襲板正的中山裝貼合的穿在男人身上,或許是因為一夜大夢,謝徽的精神不是那麼集中,視野晃動間...
他仿佛穿過無情的歲月,看見了曾經年少時的林晁,封建時代下誕生的封建少年,總是站在他的身後,一言不發。
一雙眼睛總是無神的眺望遠方,不知道在看什麼。
細長漂亮的手沒用來寫字,倒是用來掐人脖子。
狠厲而淡漠。
[謝徽,從今往後,十七是你的暗衛,好生待他...]
[...哦,咱家還有暗衛這個神奇的存在吶...]
謝徽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喜歡看遠方的十七,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清清淡淡的。
收拳,站定,呼出的氣在冬季里成霧氣,謝徽平緩呼吸,接過林晁遞來的毛巾,拭汗:「今年的年就在榕城過吧,下午帶著那兩孩子去置辦些年貨,昨天那孩子不知道在難過什麼,剛好帶他們出去散散心。」
祭祖一過,有得人會離開榕城,有得不著急的乾脆就在榕城過年,謝泳一大早就帶著謝旗回江省,他就屬於那種實在走不開的人,匆匆忙忙的帶著兒子孫子趕了回去。
而謝徽要留在榕城處理埋炸藥一事。
林晁絕大多數不會反駁謝徽的話,他說:「家主是想去置辦什麼年貨?」
謝徽想了想:「帶他倆去農莊吧,讓他們拔蘿蔔,運動運動。」
林晁眼裡閃過一縷笑意:「明白了,等會就安排。」
林衡和小螃蟹這是還在睡夢中,一天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噹噹。
對於小孩而言,這一天過的是既無聊又快速,好像沒幹什麼,時間一眨眼就晃了過去。
從凜冬時節,眨眼間就來到草長鶯飛的春天,林衡在看著謝驍這個小螃蟹一點點長大的時候,自己也在一點點的長大。
他們的生活環境,生活軌跡好像挺三點一線的。
上幼兒園,放周末被帶出去玩,玩過了又放周末,有時候幼兒園提一些做手工的家庭作業。
到了這時候。
謝徽就會召喚神獸的父親——林琮同志。
回來為家庭做貢獻。
還會被壓榨——「做一個手工作業也是做,你就把兩個都做了吧。」
林琮:「............」
他低頭看看自己兒子,小小一隻好可愛。
又看看主家少爺,挺小一隻,漂亮又可愛。
牙一咬,應了,趕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趕!「家主放心,就交給我吧。」
他一應下,謝徽就帶著林大管家溜之大吉了。
他們走時還飄來蛐蛐的聲音。
「我就說,這種年輕的玩法得交給年輕人來完成,我們這把老骨頭了哪裡還能熬夜做什麼奧特曼模型。」
「...家主英明,他可以的,這是當父親的責任。」
「平時不陪兒子,都像留守兒童了...」
「可能,就是?」
林琮同志:「……」
我能聽見,謝謝。
最後,在林琮同志堅持不懈的熬夜努力之下,林衡和謝驍終於成功地獲得了……
兩個有點醜醜的奧特曼模型。
小螃蟹對此給予了最高評價,拉踩別的小朋友:「醜醜的,但根據我的經驗來看,做得漂亮的都是其他叔叔代替的,肯定不是爸爸做的……」
說話間,他還偷偷地摸了一下帝師大人的頭頂,笑得格外燦爛,沒一點羨慕林衡有爸爸,他沒有。
林衡:「...............」
可不是不羨慕麼,帝師大人懷疑這隻小螃蟹依舊拿他當老父親。
委屈了,難過了,不開心了,開心了,高興了,興奮了,萬般複雜的情緒浮現都跑到他面前就黏黏糊糊的嘀嘀咕咕。
林.醜醜的.琮:「............」
我謝謝你的誇獎。
最後這倆小隻拿著那被譽為醜醜的但爸爸牌.奧特曼模型去上學了。
「嘟嘟——」
手機響起。
林琮接通。
「林助理,到了上班時間你人了?」謝軒的聲音傳來。
林琮麻木:「上班中。」
謝軒狐疑:「我怎麼沒看見你人?」
林琮:「另一種班。」
他敷衍謝軒:「謝總你去看看考察城西的老式居民樓區,昨天新定的提案,需要你看看。」
謝軒聲音微冷:「...你是老闆還是我是老闆。」
林琮陳述事實:「你是,但你爸是大老闆。」
謝軒:「...............」
謝軒有些憋屈的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