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不信,眉眼冷淡,拒不配合。
「很好。」小侯爺拍拍手:「直接走流程吧。」
張大人默默地看他一眼,嚴重懷疑,這人就是來跟著看熱鬧的。
「上物證!」
刑部的辦案進度,滿朝文武都在關注,特別是在得知刑部把謝家庶子「請」了進去之後,那風向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無數人在猜測,大權歸攏的帝王...
是不是要對謝家下手了,這僅僅是一個開端。
功高蓋主,是大忌。
帝心難測,有道是最是無情帝王家,縱然大家都覺得帝師這些年來把大周打理的很好.....
但終歸,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帝師就是這個他人。
上早朝時,王大人憂心忡忡,不止是他,有不少人一樣憂心忡忡。
散朝後。
王大人把手揣袖子,低著頭看地上的積雪,昨夜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得雪,天亮時就已將京城鋪上薄薄的一層雪。
積雪純淨。
終究只屬於冬季。
他用腳扒拉的幾下,無聲呢喃:「...陛下,何必呢...」
無人不知,帝師身體抱恙,病秧子一個。
「沒想到哪看見王大人如此頗有童心的一幕。」
一道聲音出現。
王大人回頭一望,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一下:「張大人不去忙嗎?」
「要啊,現在就去。」張大人喉結滾了滾,最終道:「聽聞帝師又臥床不起了,王大人要去看望他嗎?」
王大人一愣。
作為官場之人,有些話不能聽表面。
張大人近乎在明示他,謝家...
不好了。
他視線遠眺,紅牆金瓦被白雪覆蓋。
朝陽依舊升起,他心裡倏地冒出一陣悲鳴,為謝長明的悲鳴。
作為一個看著謝長明一路走來的旁觀者,他可以拍著胸膛用項上人頭髮誓,帝師上對得起帝王,下對得起百姓,中不負先帝所託...
如今,就要...
「嘎——」
凜冬,驚鳥飛過。
似悲鳴。
王大人抬手摸了摸頭上的官帽,輕輕地笑了聲:「去,帝師那身子骨啊,看一眼少一眼,趁他還活著,老夫得向他多取取賺錢不要臉的經...」
他眸中水花一閃而逝。
張大人抬手作揖:「麻煩王大人幫我帶份禮給帝師...」
摳之入骨的王大人面對這個要求,罕見的,沒有拒絕,他應下:「好。」
話落,他們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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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久見,老爺竟然捨得花銀子買那些花里胡哨的補品了...」
店外,小廝拿著馬鞭在鋪子探頭探腦的往鋪子裡張望,要知道這家店鋪可是京城裡賣名貴滋補藥材的養生鋪子,據說,最低一款養生滋補湯,一個周期下來就得上百倆銀子。
沒一會,穿著便服的王大人齜牙咧嘴的拎著一個精美的大木盒出來,繫著紅綢,一看就價值昂貴,給王大人肉疼的齜牙咧嘴。
小廝在心裡震驚的叫乖乖!
要知道他們家大人是出了名的摳門。
別家大人身居高位這麼得都有一些隨從護衛,他家大人倒好,還是就一個小廝兼馬夫,愣是不願意花錢多雇一個。
別人送他奴僕,他還嫌家裡多口嘴...
對自己那是相當的簡約,對夫人就不一樣了,夫人光管事嬤嬤就2個,丫鬟16個...
大人和夫人走一塊時,大人一眼看去的寒酸。
但是沒關係,以大人的官位,敢嘲笑大人寒酸的不多。
小廝上前接過東西:「大人這是買給夫人的嗎?」
王大人搖頭:「不是,去帝師府,我去看望帝師。」
小廝愣了一下,心想,也沒發現大人和帝師的交情有多深吶...
大人們的事情,他不懂。
小廝駕駛著平穩但破舊的馬車穩穩噹噹的來到帝師府。
帝師府落座於離皇宮最近的地方,幾乎和皇宮就是一牆之隔,這屬於天子心腹重臣居住之地。
如今,朱門緊閉。
燈籠隨風飄蕩。
小廝上前扣門,沒一會,朱門打開一條縫隙,出現一個中年男人,他眼神銳利。
小廝連忙:「我家大人是戶部王大人,特地前來看望帝師大人,能否通稟一聲?」
對方:「抱歉,帝師大人出門了,不在府上。」
話落,對方關門。
朱門緊閉,繁華不再。
「這天寒地凍的,帝師那身子骨還能跑能去...」王大人盯著禁閉的朱門蹙眉低語。
「不知道。」即使沒問他,但依舊接話是小廝。
他成功的被王大人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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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鎮遠侯於昨夜翻牆進入帝師府,帝師今早動身前往泉州。」
偌大的宮殿裡,明明沒人,卻有低啞的聲音匯報。
風吹來,燭火搖晃。
過了很久。
在批奏摺的帝王才說:「保護好他。」
「是。」
奏摺被帝王合上,他有些疲倦的閉了閉雙眼,用掌心抵上額頭:「...也不知道,如果我追上去...
老師會不會很驚嚇...」
沒有人回答帝王的問題。
空蕩蕩的。
這個消息讓帝王有些煩躁,眼前的摺子也不大想繼續批改了。
林旻靜坐了會,把涼透的茶一口灌下,那點煩躁並沒有被冰涼的茶水鎮壓,反而是勢頭愈發兇猛的迎涼而上。
他放空的眼神逐漸晦暗起來,直至深幽。
林旻倏然低頭,揉按著額頭,閉著眼,一動不動的。
「把案件進度壓一壓,等他玩夠回來再審...」
帝王一句話,那就是最高指令,原本已經僅差一線就水落石出的答案,硬生生的被帝王給按住了。
但即使按住,那透露出來的消息已經令人心驚膽戰。
-
「把船開回去。」
江上,寒風凜冽,謝十三面無表情的對船上管事提出要求。
管事:「?」
你有病吧?
見過回頭馬,哪有見過回頭船的!
但,瞥見這人一身不好惹的架勢,管事勉強溫和:「這位客官,你別無理取鬧,這運船一旦開船,除了固定地點是不能停靠的,否則,是被帶去見官的。」
謝十三繼續神經:「那靠邊。」
管事沉默:「也不能。」
謝十三:「那什麼時候靠岸?」
管事心梗,他吼:「半個時辰後!」
謝十三摸摸鼻子,頂著管事無理取鬧的眼神走了。
回到三樓,謝十三輕叩房門,而後推門而入,見青年男子在整理配藥方。
是真整理。
桌上有一堆稀奇古怪常人聽都沒聽過的藥材,就那麼隨意的被擺著桌上被他擺弄,這裡切一丟丟,那裡摳一一點點。
男人頭髮有些乾枯,亂糟糟的,可惜那張俊秀的臉。
謝十三問:「少爺呢?」
秦桉嘆氣,但頭也不抬的繼續配胡亂搭配手下的藥材:「吹了點冷風,說頭暈,歇下了。」
謝十三點點頭,踱步到裡間瞥了眼屋裡的光景,繼而退至門邊,坐在椅子上看著秦桉一直擺弄那些藥材。
他和秦桉不大熟悉,因為秦桉不是謝家人,而是半路冒出來的神醫,憑藉過人的醫術成功的留在府里。
謝十三偏偏頭,對這句話還是表示一點讚同的,因為秦桉的醫術的確是他見過的大夫里最好的。
將三年前就快油盡燈枯的少爺又續上油來。
遇見秦桉的那一幕,用少爺的話來說就是很——戲劇性。
冬日裡,某天回府的路上。
一個未及冠的鄉村小子衝上去攔住帝師大人回府的車隊。
張開臂膀攔住馬蹄,他的衣服上沾滿泥濘,還被劃破幾道口子,頭髮有點亂,在護衛驟然拔出的長刀下顯得尤為螳臂擋車。
「什麼人?!」
「我...」他緊張的咽了咽口水:「我是大夫,聽聞帝師大人身體有恙,我...」
他看著被簇擁的馬車,咬了咬牙,壯起膽子,大聲說:「我是來救他的!」
「我師從藥王天樞,真的能救他,你們相信我,我好不容易從南疆一路走到京城...」
「胡言亂語!藥王天樞早在10年前就已離世,編謊話也不編個像樣的!」謝十三驟然打斷男人的話:「趕緊離開!」
「不是!他真的是我師父,他讓我繼承他的衣缽在南疆潛心學醫,學成才能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馬車裡的人悠悠出聲,那聲音淡淡的,怡然自得。
「秦桉!」秦桉眼睛亮了起來,他踮起腳尖探頭看向那架在寒風裡捂的嚴實的馬車:「帝師大人,我叫秦桉,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救你...」
帝師大人輕輕地笑了一聲:「要和我回府嗎?」
「要要要!」
謝十三擔憂的看馬車一眼,手一揮,示意來人把這個一看就像是乞丐的青年給帶上。
少爺的身體,這些年間早已把全天下出名的民間醫師找了個遍,得到的結果是同一個,是油盡燈枯的敗落之象,非人力可扭轉的。
只能一點點的,走向枯萎。
秦桉被帶回帝師府,安排了個小院子,沒有伺候他的人,倒是告訴了他一日三餐去哪裡打飯,他很快安頓下來。
原以為很快就能見到帝師本人。
但時間過去三個月,凜冬消失,春意來臨,秦桉都吃胖了一圈,每天只能無所事事的在院子裡種些草藥,給府里的侍女嬤嬤看頭疼腦熱,護衛們看跌打損傷...
有吃有喝,由於他會跌打損傷還有錢拿,日子過得是挺安逸。
但是!
帝師大人就像把他給忘記一樣,讓他在府裏白吃白喝!
「吳嬤嬤,你說帝師大人為什麼不見我啊?」秦桉正在給管事嬤嬤按腦袋。
「唉呀,小秦大夫你不要慌,你是有真的本事的,大人想起你了自然就會見你了。」
「...那大人什麼時候才能想起我呀,我想給他調理身體。」秦桉長吁短嘆,相當苦惱。
「小秦大夫呀,你為什麼想給大人調理身體?
你看你現在的生活不挺好的嗎,有單獨的院子,穩定的一日三餐,一個月還有十兩銀子的工錢呢,這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日子。
你要是到大人面前去了,到時候不能調理好他的身體,你可是會被趕出府的。」管事嬤嬤語重心長的給小大夫分析利弊,說的頭頭是道。
秦桉的眼睛很亮:「師父和我說過,我們醫者,要有兼濟天下之心,最好能像神農一樣流芳百世。」
管事嬤嬤遲疑:「...這和你一定要給大人調理身體有什麼關係嗎?」
「有啊!」秦桉聲音高昂:「我一個小小的醫者救不了天下所有的人,甚至連一個鎮的人都不能同時救到…
但是帝師大人能救很多很多的人。
我一定要救他,用盡我的所有來救他。
救他等於救天下。」
這段對話,到了晚上,就被複述到謝衡面前。
「.....我一定要救他,用盡我的所有來救他。
救他等於救天下。」
謝十三的話落。
就聽見謝衡輕笑了一聲:「這是什麼二傻子言論...」
「............」謝十三不服,並覺得秦大夫說的對!
瞥見謝十三那不服氣的眼神,謝衡把手互相揣在廣袖裡,這散漫的動作被他做出來是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青年眺望窗開盛開的桃花:「沒有誰能承載一個時代,我只是歲月里的滄海一粟,這天下沒我也會有其他人站出來。
梟雄從來不缺,缺的是讓他們站出來的契機。」
謝衡回頭看謝十三,笑得清淡,桃花在他身後被春風蕩漾,即使在暗夜裡,落於花瓣上的燭光也令其熠熠生輝。
「十三吶,等我死後,你就找個深山老林隱居吧,種點地,養點小動物,要是實在無聊,就撿個棄嬰來打發時間。」
「主子。」謝十三很聽話的喊謝衡少爺,甚少這麼喊。
他說:「暗衛和主人,不同生,但同死。」
謝衡嗤笑了聲,眉眼冷淡:「你也是個二傻子,少看點主僕情深,暗衛殉葬的話本子吧...」
謝十三低頭看木板,不吭聲,倔強的當鵪鶉。
他想到了一個少爺教過的詞。
———飛蛾撲火。
有的人就是一捧燃燒的火焰。
在蒼茫大地上。
在人山人海里。
無比的亮眼奪目。
吸引著無數人,讓他們如飛蛾般撲火,甘願赴死。
在謝十三眼裡,謝衡就是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