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帶笑的眉眼倏然一沉,他眸色很黑,很沉:「謝承,我給過你機會。」
謝承瞳孔放大。
「我已經看到你做出的選擇。」謝衡笑了笑,眸中無笑意:「選擇他,捨棄我。」
謝衡一個眼神,謝十三就過來,抓著謝承的手腕,掰開他抓住謝衡袖子的手,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的掰開...
咔嚓——
骨折的聲音響起。
謝承執拗的不肯放手,他看著謝衡的眼神無比悲傷,嘴唇翕動,好像在這雙看穿事實的眼下.....
一切都是,狡辯。
那句話在他耳邊迴蕩。
[有話就趕緊說,晚了,可就說不了]
他沒向他,坦白。
咔嚓——
又折一根。
「你選擇他是人之常情,我倒不怪你們什麼,畢竟對你這個弟弟,我也著實沒怎麼上過心,就是想殺我卻陰差陽錯犯下謀逆大罪...」
謝衡低頭看著被拽的發皺的袖子,站起身,聲音漫不經心:「這次的事情,你們謝家能不能渡過全看你的本事,過不去,謝家在你手上早晚也要完蛋。」
「哥...」
謝承的冷汗浸濕額邊碎發,右手的手指以詭異的姿勢扭曲著,他看著帝師轉身的背影,咬了咬牙:「...我從沒想過要害你,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
長命百歲。」
帝師對於這話,隨意的揮揮手:「把他弄出去,以後別放進來了。」
「是。」
謝承走了,蒼白著臉,滿身狼狽,好像屬於少年的那些稚氣被徹底的剝離下來。
天,下雪了,灰暗又冷。
謝衡有興致抱著暖爐在窗邊看外面的雪中紅梅,紅梅少僅栽了那麼兩棵。
在窗外的桃林里顯的稀稀疏疏。
它們就在風雪中,以殷紅盛著潔白。
「少爺,這事你真的...不管了?」謝十三糾結了半晌,還是小聲的問出口。
他不知道少爺現在對謝家是一種什麼的感情。
只知道,經過漫長的歲月後,那裡已經不能算家了。
謝衡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在窗邊成為一圈霧氣,他瞧著紅梅被落雪漸漸地覆蓋:「有什麼好管的。
但凡林旻不想奔著氣死我去的,這件事大概率就是一個敲打滿朝文武的警告,重重拿起,輕輕放下,這個度他會把控好。
人想敲山震虎,你現在去插手,就是老壽星上吊——找死。」
他回頭看謝十三,彎了下眼睛:「話又說回來,如果他真想奔著氣死我去的,這人都小肚雞腸到這份上,謝家早晚也得玩完,不止是謝家,但凡和我沾點邊的都得抄家滅族。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呢。」
謝十三被帝師的嘴又驚了一波:「少爺,你真半點不帶怕啊?」
看他那樣,謝衡這回是真笑了,由內而外的笑容,他說:「十三吶,如果我看人的眼光差到這種地步,我們轉世投胎的年紀的可以去買鹽了。
如果林旻能裝到這種地步,那麼我輸得也不冤。
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謝十三鼓掌:「啪——」
「少爺聰明。」
謝衡覺得下雪天是有些冷的,京城這地方冬天不好:「收拾一下吧,等雪停了去南方待一段時間,那邊的冬天暖和。」
謝十三麻溜應下,忍不住嘀咕起來:「那邊好,四季如春的,方便你修養身體,小秦大夫老早就建議你去那邊待著,或者去天行山也行,那得氣候比京中好...」
謝衡也喜歡天行山,但:「天行山去不了,那是皇家行宮...」
謝衡知道,沒有一場權利的變更是乾淨的,或多或少都會帶著鮮血。
-
雪還沒停時。
一道旨意就傳到帝師府中。
總結一下,就是帝王為表孝心,特請帝師去天行山養身體。
在這個時代。
天地君親師。
帝師對帝王而言,是恩師,天下人皆知。
所以對於這道旨意,沒有人覺得突兀,只有人揣測其中的深意是何。
這道聖旨是正兒八經的聖旨。
宣旨的大總管連連笑道:「帝師大人,陛下說你坐著聽就好,別累著身體...」
帝師大人還是相當給面的站起來,沒真坐著。
聖旨宣讀。
完畢後,宮裡的大總管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走了。
謝衡低眼看了眼手中聖旨,轉手遞給謝十三。
「少爺,那我們?」
謝衡瞥他:「你想抗旨?」
謝十三軸:「聽少爺的!」
謝衡挑了挑眉,隨口道:「去天行山吧。」
雪停,帝師府的人又一次前往天行山。
夜時。
靜謐許久的天行山又熱鬧起來,來往的宮人絡繹不絕。
謝十三拿著一封厚厚的信過來,畢恭畢敬的遞向謝衡:「少爺,黃將軍給你來信了。」
謝衡瞥那厚厚的信封一眼,眼角微抽:「你說他能和我說些多少沒有用的話?」
這話難倒謝十三了。
因為這位鎮守西北的大將軍吧,識文斷字的能力一般般,有時候覺得以自己的水平描寫不出場景,信封里就會出現畫作...
「或許,一半?」
「那估計得一半多了。」謝衡帶著點頭疼的拆開信封,越看眸色越深。
「嘖,他倒是聰明長進了,就是沒大用對地方...」
說話間,謝衡踱步到燈前,他拿下燈罩,將看完的信去觸碰火苗...
「碰——」
火焰席捲。
謝十三看見幾個令人觸目心驚的字眼。
我,黃梟,擁護帝師,登基為帝。
「............」
謝十三想不明白,黃梟是怎麼和他們暗衛一樣,對少爺肝腦塗地死而後已的,大抵...也想當蛾子吧。
飛蛾撲火。
「誰碰過這封信。」謝衡坐在案桌後,拿起一支筆在指尖轉了圈。
謝十三來到一旁研墨,低眉回答:「信是將軍的副將送來的,除了副將,應該就是我和少爺你,還有黃將軍。」
謝衡淡淡的「嗯」了一聲,隨後提筆寫了封信,最後讓謝十三封好,送出去。
熄燈,就寢。
房間裡瀰漫著淺淺的香味,那是千金難求的安神香。
在這地方,謝衡的睡眠質量好了些,一覺睡醒時。
天已大亮。
他愣了愣,抬手抓了把頭髮,好像有許久,沒睡到天光大亮了。
卸下一身事物的帝師在天行山的一天很悠閒,看看書,下下棋,去地里看秦桉研究藥材,讓謝十三去挖菜釣魚找蘑菇...
這樣的日子過了小半月。
京中傳來消息。
——在牢中,謝承親手殺了謝文。
聽到這個消息時,帝師手裡的魚餌盡數落於池中,搶食的魚們激盪起無數水花,他的眸光冗長,像是在看魚,又像是在看水,或許,什麼都沒看。
「...怎麼殺的。」
謝十三低聲回覆:「一杯毒酒,頃刻而亡,謝文走得很快。」
他瞥了眼搶食的魚群,抿了抿嘴:「少爺,你別難過...小少爺他,只有你一個親大哥。」
謝衡嗤笑了下,又抓出一把魚餌撒下,水花更激烈:「十三吶,你在說什麼傻話喲。
謝承能因為我而捨棄謝文早就把那晚的事情捅出來了,現在他做出這個選擇不過是某一邊的砝碼加重。
一邊是他親愛的二哥,一邊是整個謝家,謝家裡有他的母親、父親、朋友、下屬...
權衡利弊下,一個二哥,不想捨棄也必須捨棄咯。
你以為,這些天他在等什麼?」
謝十三恍然驚覺,眼睛微睜,謝家不止是謝承一個人的謝家,還是...帝師的謝家。
謝承在賭。
賭帝師有沒有那麼心狠看著謝家覆滅...
謝承在逼帝師,以血緣羈絆...
忽然間他喉嚨有些發澀:「此後,他怕是...會恨你。」
謝衡笑了笑,聲音有些無所謂:「恨我的人多了去,不差他一個。
他無意間成為想殺我的劊子手,我逼著他親手了結信任依賴的親人,殺人不過頭點地。
這誅心嘛,午夜夢回時都心難安。
人吶,總是要學會長大,去面對自己抉擇的後果。
承擔得起最好,承擔不起也得承,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謝十三是個狠人,在他確定謝承是謝衡敵人時,他提出建議:「那對於小少爺,要不要...」
刻板嚴肅的聲音如浮塵水面的魚,露出一點點頭緒,僅那一點就是狠厲和嗜血。
在謝十三的認知中,謝衡的敵人就是他的死敵,是要防備,要剷除的存在。
謝衡回頭看他,凝視著謝十三。帝師的深幽的目光把謝十三的緩緩低頭,唇瓣輕抿。
「十三。」
「...嗯。」
帝師的聲音依舊溫和,他說:「我不介意謝承恨我,因為我對他不過而而。
我也不會因為他恨我就想殺了他,這個世道對女子較為苛刻,不能一直為母親遮風擋雨已是遺憾,沒道理將她害得老無所依。
謝家說到底從沒有薄待我,旁人有的我一分未少,哪怕讓我來選擇,我也不會選擇一個身體有疾的繼承人來培養,一族之長考慮的是整個世族而非個人,若談薄待,大抵你不會有機會跟著我走出謝家的大門。
所以十三吶,他們想借我的手去打磨謝氏的繼承人,謝承恨我最好。」
帝師有很多弟弟妹妹,卻只有一個小了他9歲的胞弟,其中緣由,是謝母的一片慈母之心。
謝母的日子在世家貴族裡算好過,即使大家都知道謝衡和謝家有嫌隙,卻沒有人敢來挑釁覬覦謝承作為繼承人的地位,也沒有人敢對謝夫人不敬。
但凡謝衡活著一日,在謝家那盤根錯節的家族裡,無人不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來自於帝師的怒火。
謝十三眨了眨眼,抬頭瞄了一眼謝衡的神情,沒有動怒,沒有不舍,只有一點...
淡淡地遺憾。
「屬下明白了。」
「這麼大聲做什麼,顯得你聲音大嗎...」謝衡捂了捂耳朵,吐槽這個忽然就激動起來的暗衛。
「不是...」謝十三小聲嗶嗶。
帝師:「去,把秦桉叫過來,我看你近來身體欠佳,需要補補。」
謝十三:「............」
秦大夫開的藥都苦!
苦死個人了!
「嗯?」帝師鼻音輕挑。
謝十三耷拉著頭去了,背影像是在走刀山火海似的。
這怎麼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刀山火海呢。
沒過幾日。
帝師正在火爐邊聞著烤紅薯的香味和秦桉以及兩暗衛打牌九。
「嘿,我又贏了!」秦桉笑的那叫一個高興,「即使你們倆暗戳戳的給大人餵牌又怎麼樣,還不是抵不過我這個天選之人!」
這時,侍衛前來通報。
「大人,謝家小公子前來,想要拜見您。」
屋裡的氣氛一凝,秦桉的笑都收斂了,無意識的把目光放在謝衡身上。
只見帝師大人依舊雲淡風輕:「不見。」
侍衛走了。
帝師大人的興致依舊很高,又開一局!
侍衛又來了。
「...謝小公子說,你不見他,他就一直跪在雪地里,等您。」
謝衡挑眉「嘖」了一聲:「還學會威脅我了啊...」
他用指節抵著下巴,懶洋洋的開口:「抽他一頓,丟回謝家。」
侍衛為難。
謝十三問:「少爺,一頓是多少?」
謝衡想了想,看秦桉。
秦桉對上帝師的眼神,悟了,他沉吟片刻:「以謝承的情況,30鞭剛好。」
即死不了,又傷筋動骨,還能痛得滿地打滾。
帝師揮揮手:「去吧。」
謝十三和侍衛一道走了,這玩牌的興致也被打斷得徹底,謝衡把手上牌往桌上一放:「今天散了吧。」
話沒落,他就踱步到躺椅上,半躺著,從窗中縫隙間眺望外面的白雪。
秦桉沒走,反而是倒了杯熱茶來到帝師身邊,遞給他。
「...等開春了就可以去京中玩了,游湖釣魚聽故事。」
謝衡端著熱茶,眸中沒什麼焦點:「秦桉,你以後想做什麼?」
「跟著你。」秦桉。
謝衡默默地梗了梗:「除了跟著我呢?」
秦桉認真想了想:「開一間醫館吧,不用太小,最好是在偏僻一點的巷子裡,不然生意太好我忙不過來。」
「這打算挺好。」謝衡笑了笑。
秦桉忽然問:「那你呢,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以後有什麼打算?」
即使他們都心知肚明謝衡沒幾年時間了,卻還是如同常人一樣閒聊。
謝衡想了想:「在大周各地走走,用腳下丈量些許這個國家,然後,吃喝玩樂。」
秦桉鼓掌:「這是好想法,當年我也是沒錢,要是有錢我也這樣走,俗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萬里路,多看看這世間能獲得不同的感悟。」
秦桉知道,自今天過後,謝衡和謝承將形同陌路。
乃至,仇人。
人總要經歷一些事情,才能明白一些道理、擔起一些責任,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
大抵今日過後,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再不會衝動、盲目。
少年的意氣風發將褪去的乾淨。
被他的哥哥親手埋葬在大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