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讓帝師大人覺得操蛋的是...
他根本不是不能離開自己的身體,而是不能離林旻太遠,一但超過距離,就會有一堵無形的空氣牆攔在他面前。
謝衡閒時,摸著空氣牆走了完一圈,最後發現...
這是一個心形的空氣牆。
謝衡:「............」
他想靜靜。
這是什麼?
以心為籠?
靜完之後,謝衡也就接受這個事實了,事實證明,帝師大人的心理素質的確強大,現在已經可以正面直視意圖對他不軌的帝王呢。
隊伍入城,年輕的騎著馬走在隊伍前端,脊背一直筆直,俊美的臉上沒有表情,他在漫天紙錢下引領著這支隊伍直奔謝氏祖墳。
謝氏一族的人早早的恭恭敬敬等候在城門口,候在山腳下。
山腳下為首的人是謝氏一族的族長,也就是謝衡的爺爺,老者發已完全雪白,他看見送靈的隊伍越來越近,渾濁的眼裡水光一閃而逝...
「...他,回來了。」
另一老者攙扶著他,低聲道:「是,他回來了。
我們謝家,最有出息的兒郎,歸家了...」
族長緩緩的笑了,他蒼老的眉梢掛著驕傲:「最有出息的兒郎...」
他低低咳嗽一下,目光變得悠長而懷念:「小五,你不知道當年他一意孤行時...
我真想打斷他的腿,把他關在家裡,當一個富貴清閒的公子哥。
你還記得那時候他說了什麼嗎?」
「他說:生而為人,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條路上,我不想當一個活在別人身後的人,我想走下去,面對風雨,砥礪風雪。
他...是一個為旁人撐傘的人。」
族長搖頭輕嘆:「我這個孫子,太傲了...」
被稱為小五的老者沉默,他不懂族長說的太傲了是什麼意思,無數人都覺得帝師謝衡-平易近人溫和好說話。
上到帝王下到乞兒,帝師都挺平易近人。
或許...
這就是族長口裡的[太傲了...]
無一特殊,無一例外。
送靈隊伍越來越近,族長的眸色愈發渾濁,最後,蒼老的手撩起長袍,雙膝跪地:「老臣,恭迎...陛下!請帝師...入陵!」
他的舉止一出,全場所有人跪拜俯首,山河寂靜。
「恭迎...陛下!請帝師...入陵!」
聲音迴蕩在群山。
天,又下雪了。
風雪與白紙交織成漫天的白。
謝承站在人群里,看著那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男人下棺、合墓...
他就呆呆的站在人群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流滿面。
但墓徹底合上,謝承突然升起一抹恐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永遠的失去了,他想抓住...
在眾人的眼裡,一直發呆的謝承忽然就撞鬼了的似的沖向已經關上的墓門,神情扭曲癲狂,他敲打著石門!
「...把門打開!我還有話和他說...」
「把門打開!!!」
「...哥,我還沒見你最後一面...」
瞬間引起騷亂,不少人去拉他,誰知謝承就如瘋魔了一般掙開束縛想打開這扇門。
「小公子,帝師已經入土為安了,你不要打擾他了...」有人勸他。
「小公子,不要喧譁...」
謝承對這些話充耳不聞,忽然有人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啪——」
青年的臉頰紅了起來,鮮紅的指印浮現在臉頰上。
「夠了!」女聲沉喝。
謝承緩緩地轉頭,看見她沉浸著悲痛的雙眸,剎那間,淚如雨下:「...母親,我還沒和哥哥,說再見...」
謝夫人的髮絲已掛銀絲,她狠狠地閉了閉眼,拉上謝承的手腕:「...現在和母親回家,讓你哥哥安息。」
女子的力度對一個青壯年而言是可以輕易掙脫的,但謝承就像失去所有的力氣,被謝夫人拉著離開,他回首眺望的目光萬千複雜,後悔、愧疚、心疼...
他對謝衡的怨恨,好像隨著謝衡的死亡一起被埋葬。
他曾經以為,在3年前那場大雪裡他的哥哥就已經死了,但當棺槨入陵,他才真真切切的知道...
他曾經以為的事情,是多麼可笑。
至此以後,天上地下,紅塵人間,再也不會謝衡的存在,他徹底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長長久久。
謝衡葬入青山,歸於歲月。
「...母親,我想和哥哥說...」
他的聲音啞的不成樣子,淚珠如大雨下屋檐的水珠,綿綿不絕。
「抱歉...」
「說我不懂事...」
謝夫人腳步一頓:「...你哥哥不會和你一般計較。」
「...母親,我們沒見到他最後一面...」
謝夫人的沉默又長了些:「...那是陛下的恩賜。」
謝承苦澀抿了抿嘴角,陛下...
就是陛下搶走了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當年也是因為陛下而拋棄了整個謝家,那麼決絕。
謝承在人群中朝最顯的地方望去,年輕的帝王穿著一襲孝衣,駐足在那裡,不知道在眺望什麼,風雪與白紙模糊了他的存在,他好像融進了白茫里...
隨時會離去。
謝承被謝夫人拉走了。
帝王在眺望著未知的方向,謝衡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林旻。
他們,在風雪裡,在殊途中。
時代不會因為一人的逝去而停止流轉,歲月依舊在往前走。
...
是春。
純白的梨花從枝頭飄了下來,落滿院落。
「咔嚓——」
後院的門被打開,一個穿著春衫的青年從廳進來,他面容清俊,髮絲有些凌亂,在初春的時節把袖子高高挽起,薄汗微濕額邊碎發。
上一秒還平靜的男子在看見地上那亂糟糟的藥材時,平靜的面容就不平靜了,他揉著額頭,想蹲下把藥材撿起來,撿了點亂糟糟的長卿就越想越氣。
索性把藥材一丟,去找罪魁禍首算帳。
「砰——」
秦桉氣勢十足的把房間門推開,一進來就看見一個青壯的男人呆呆的坐在窗戶邊看著院子裡的梨花樹。
「十三,你怎麼又糟蹋我的藥材,和你說過多少次了,要玩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把那些藥材當草玩知道嗎?」
見對方這樣,秦桉再大的氣也被按耐下來,沒好氣的走到謝十三的身邊,把男人有些亂糟糟的頭髮捋好。
而對方還是呆呆愣愣的,沒多少反應。
秦桉忍不住嘆口氣,在帝師逝去之後,做為暗衛的謝十三是想盡辦法要自戕,歷盡三次後,帝王對他徹底沒了耐心,正准拿藥直接藥暈這個暗衛,讓他一直喪失神智。
結果,沒想到第三次醒來後的謝十三,腦子出問題了,智力猶如孩童,心智倒退的厲害...
總而言之,這人,傻了。
秦桉想,就這麼傻了也不錯,把帝師忘了,把自戕忘了,把那些過往就此塵封。
這人一傻,帝王就直接把謝十三丟給他照看,他就把這人帶在這座小醫館裡。
這座醫館是帝師早早就送給他的籌金,地處城西,碰不見什麼達官顯貴,在一條不偏也不大好的巷子裡,巷子口有一株百年的銀杏樹。
而這座醫館的後院裡有一株上了年紀的梨花,開花時甚美,結的梨子也甜。
當然,他還沒有吃到過。
今年,是入住進醫館的第一年。
「...哦...」
謝十三低低的給他回了一聲,簡短,刻薄,還冷淡。
秦桉撇了下眼,實打實的覺得謝十三打小就是塊石頭,又冷又臭,硬邦邦的。
他戳了戳謝十三的臉頰,對方抬頭看他,一雙眼裡是茫然和...空洞。
秦桉手欠來來的把人家的捧起來揉了揉,神神秘秘的開口:「十三,你想不想娶媳婦?」
他偏頭,用更通俗易懂的話來形容:「就是有人晚上陪你睡覺,陪你吃飯,還會給你縫衣服,會和你生個小寶寶出來。」
秦桉是不想謝十三死的,所以他左思右想,想出一個辦法,讓謝十三娶妻生子,擁有一個家,對這個世界有其他的留戀。
有家有妻有子,他應該...就不是那麼想死了吧。
所以當巷子深處的賣豆腐的劉嬸神神秘秘的說要幫他們家說親時,秦桉猶豫再三,把情況說明。
劉嬸表示:[這不巧了嗎,你是不知道我那個小侄女啊對夫婿沒什麼要求,就求不打她,給她口飯吃。
她那情況也複雜,小姑娘一個,有又個繼母苛待她,年輕時讓她帶弟弟妹妹,這年紀上來了村裡的閒言碎語也多了起來,就想把她嫁給村裡的老光棍,這老光棍都50多了,她就是年紀大了些也不能嫁一50多的老頭子啊...
秦大夫你這大哥吧,人看著就壯實,長得也俊俏,這識人不大清不是什麼問題,小姑娘肯定老願意了。]
秦桉想了想,這情況的確不錯,那姑娘著急嫁,謝十三這情況也著急成個家,萬一腦子哪天恢復了又是刀一拔就抹脖子...[我回去和大哥商量商量,你等我消息。]
這主意雖然挺餿,但好用就行。
秦桉身邊剩下的朋友,就只有一個謝十三了,無論如何,他是做不到看著這人也去死。
謝十三即使被搓麵團似的搓臉也沒有脾氣,還是那麼冷淡的開口:「...不要媳婦,要安安。」
秦桉默念,他腦子壞掉了。
然後,一本正經的解釋:「要我沒用,我沒空陪你,還是給你找個媳婦好不好?香香軟軟的抱起來可舒服了...」
「不要...」說完話的男人還很幼稚的抬手圈住秦桉的腰,試圖把那麼大一隻的自己埋進秦大夫的懷裡。
努力的埋了埋,發現這麼大隻的自己埋不進對方的懷裡,眼睛眨巴眨巴的,開始掉眼淚...
一滴接一滴。
秦桉:「...............」
他腦子壞掉了。
還...有點可愛。
秦桉想,如果一直能這麼過下去也挺好,他不嫌棄傻了的謝十三麻煩,他們倆剛好相依為伴。
秦桉低頭,用指腹給謝十三擦眼淚,低聲哄他:「十三在難過什麼?」
謝十三愣愣的看著秦桉,被淚水浸泡過的眼珠很亮,他忽然抿了抿嘴,有點害羞起來,小聲說:「安安可不可以給我當媳婦?」
秦桉眨了眨眼:「???」
你是個...隱形的斷袖?
秦桉抽自己一下,這腦子真是被帝師的話本子給帶偏了,謝十三現在純粹就是傻缺,腦子有病。
他面無表情的回答:「當不了,我是男子,只有女子才能給你當媳婦。」
「哦...」謝十三冒著傻氣問:「...那我是女子嗎?我可不可以給你當媳婦?」
秦桉:「不能,你也是男子。」
這時,一道急促的腳步響起,帶著特意,倏然停在門口。
「秦大夫,主上要見你。」
男人低啞的聲音傳來。
這是——
陛下的人!
秦桉有些驚訝,要知道陛下自從把謝十三丟給他就再也沒聯繫過他,如今找他做什麼?
看病?
還是...
秦桉看一眼謝十三,後對那人講:「那他...」
「我們會看顧好。」
秦桉瞭然點頭,對謝十三說:「乖乖在家等我回來,飯飯要吃,不能推開,餓了渴了都要說。」
謝十三似懂非懂的點頭。
秦桉帶著些不放心和暗衛走了,把醫館關門,隨後上了一輛不引人矚目的馬車,剛開始他以為是進宮,沒想到卻是出了城。
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問:「這位大哥,我們不進宮嗎?」
「不進。」
「那我們這是去哪?」
「天行山行宮。」
這個簡短的回答令秦桉的心頭無意識一顫,天行山行宮...
那個地方自從帝師去世,陛下就再未踏足過,那個地方對他們而言是一個傷心之地,一旦在那裡,無數關於帝師的回憶就會如洪水般襲來,近乎要把人淹的喘不過氣來。
即使如今離帝師逝去已經過了四月,秦桉聽見那個地方,心裡還是悶悶的,太短的時間並沒有治好他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