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0555【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餘杭縣。
錢家祖宅之中。
自那日謝鼎宴請一眾世家門閥後,錢先禮第二日便啟程回家了。
田也捐了,官家的心思也明白了,自然也就不需要繼續留在杭州了。
此時,整個錢家籠罩在陰雲之中,所有人都垮著個臉,面色陰沉。
二十八萬畝田地,全部捐給了朝廷,怎會不心疼。
錢家雖也經商,可田地乃是根本。
沒了田地,錢家便不再是世家門閥,頂天了只是一富商而已。
大廳之內,錢先禮端坐在主位上,大房、二房以及三房一大家子人坐在下首。
除此之外,還有十幾名偏房的老人。
錢家延綿八九代,族中子弟眾多,絲毫不亞於趙宋宗室。
大房的主婦李氏手持帕子,低聲啜泣。
哭聲不大,卻吵得錢先禮一陣心煩意亂,呵斥道:「哭哭哭,有甚好哭的!」
換做平日裡,被翁翁呵斥,李氏定然不敢頂嘴,但此刻卻帶著哭腔道:「翁翁卻是豪爽,將家中田地全部捐了,可憐咱們往後只能喝西北風了。」
那可是二十八萬畝田地啊,錢家九代人積攢的家業。
她夫君是大房長子,等翁翁仙逝後,夫君就是錢家家主。
眼看著本該屬於自己的基業,被翁翁一股腦捐了,李氏身為大房主婦,心裡怎會沒有一點怨氣。
「怎麼和父親說話的。」
錢智信假意呵斥了自家夫人一句,而後話音一轉:「不過說起來,阿爹有些操之過急了,完全可以再觀望一段時日。況且,就算要捐,捐一半也就夠了,十四萬畝田地,足以讓陛下看到我錢家的誠意。」
錢先禮也是被氣急了,爆了句粗口:「老子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蠢貨!」
錢家老二出聲道:「父親息怒,大哥也是為我錢家考慮。」
「是啊父親。」
老三以及偏房的長輩也紛紛開口幫腔。
聞言,錢先禮環顧一圈,沉聲問道:「你們都是這個意思?」
眾人沉默不語,顯然對他這個決定,都覺得不滿。
「好好好!」
錢先禮怒極反笑:「得虧陛下今歲南狩,否則再過兩年,等老頭子死了,我錢家也就亡了。」
話音落下,一名垂髯老者皺眉道:「大哥言重了。」
錢先禮正欲開口,卻見一道身影的跑進大廳,神情慌張地喊道:「不好了,陛下昨夜遇刺,震怒之下,下令搜查幕後元兇。一個時辰前,水師入杭州城,將福雲客棧團團圍住。」
一時間,眾人神色大變,就連李氏的低啜也停下了。
唯有錢先禮勉強保持鎮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錢智信驚呼出聲:「他們瘋了,竟膽敢行刺陛下!」
世家大族聯合起來對抗陛下,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要不撕破臉皮,一切都好說,也都有迴旋的餘地。
可行刺陛下,性質就徹底變了,這是要把天捅破,不死不休。
錢家老二這會兒也慌了,語氣驚惶道:「父親,此事會不會連累到我們錢家?」
錢先禮冷哼一聲:「現在知道怕了?」
「父親高瞻遠矚,是孩兒糊塗。」
錢家老二訕笑一聲,當即認慫,眼巴巴地看著自家親爹。
不滿歸不滿,但到了危機關頭,他們能指望的唯有錢先禮這個家主。
「哼,若非我果決,恐怕今日水師圍的就不單單是福雲客棧,還有我錢家祖宅!」
錢先禮說著,心頭也不禁湧起一股後怕。
他知曉當今官家殺伐果決,只是不曾想手段竟如此狠辣。
錢智信回過神道:「這……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陛下遇刺與我錢家無關,縱然陛下震怒,可終歸是要講理的。」
「呵。」
錢先禮搖頭失笑,對這個長子失望透頂。
明擺著的事情,怎麼就看不清呢?
前來通報的錢元奇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忽地,他似乎想到了甚麼,驚聲道:「阿爺的意思是,陛下遇刺之事,根本就不關……」
「住嘴!」
話音未落,錢先禮爆喝一聲,將其打斷。
錢元奇也知自己失言,趕忙閉上嘴,把剩下的話咽進肚子裡。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就算是錢智信也明白了。
遇刺之事,竟是陛下自己一手策劃?
嘶!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面色驚駭。
若真是如此,那麼老太爺說的不錯,只怕水師圍的就不單單是福雲客棧了,他們錢家也在劫難逃。
待回過神,錢家眾人心頭升起一股慶幸。
多虧了老太爺,否則憑他們錢家在兩浙路的聲望,絕對第一個遭殃。
錢先禮瞥了眼自己的幾個族兄弟,冷聲道:「莫以為我不知曉你們的小動作,回去之後,將轉移、隱報的田地丈量清點,一畝不剩的全部送往縣衙。」
這些小手段豈能瞞過他,趁著這個機會,將錢家的田地全部清了。
官家既然不讓世家門閥擁有太多田地,那就一畝都不要留。
說句實話,他錢家缺田裡這點收成麼?
開甚麼頑笑,錢家祖上可是吳越國君,歷經八九代人的努力,家資足以媲美國庫。
完全能稱得上一句富可敵國。
這些偏房的老者被嚇壞了,也不敢再耍小心思,忙不迭的應道:「大哥寬心,我等會照辦的。」
錢先禮繼續吩咐道:「這段時日,盯著些族中小輩,讓他們老老實實待在家中,誰敢出去鬼混,打斷腿丟去祠堂思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錢家人口眾人,他有兄弟姐妹,他上一輩的父親、祖父也有兄弟姐妹。
歷經八九代人,如今餘杭、臨安的錢姓族人足有三五千人。
林子一大,甚麼鳥都有。
萬一哪個偏房出了個混帳,在這個節骨眼惹了事,那就麻煩了。
「我們省的。」
眾人趕忙應道。
「此外,陛下遇刺一事,都給我壓在心裡,藏深些。出了這道門,誰敢亂嚼舌根,莫怪我不講情分。」
儘管錢先禮沒有言明會是甚麼下場,但從他語氣中的森森寒意,只怕會很悽慘。
沒法子,這種事情由不得他不謹慎。
有些事情,心裡可以知道,但絕對不能說出來,否則只會招來殺身滅族之禍。
交代完事情,錢先禮目光越過大門,遙遙看向杭州方向。
到底是官家,行事果決狠辣。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必殺之招。
此番過後,整個南方的世家門閥,不知道還能剩下幾家。
……
……
三日後。
京杭大運河港口,矗立著數千水師。
河面之上,還有百餘艘戰船巡視。
半個時辰後,運河遠方出現一根詭杆,緊接著,數艘戰船出現在視野中。
奢華典雅的寶船被護在中央,順流而下。
謝鼎與杭州知府許翰神色一凜,挺胸直背。
寶船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便已經駛入港口。
舷梯自甲板上放下,落在碼頭之上,韓楨邁步走下船。
「臣見過陛下。」
謝鼎二人躬身作揖。
「不必多禮。」
韓楨一手虛抬,吩咐道:「先入城。」
「陛下這邊請,馬車已備好。」
許翰伸手示意。
上了馬車,在千餘玄甲軍以及數千水師的護送下,趕往杭州城。
杭州城本就處在軍管之中,加上韓楨遇刺,謝鼎調集水師入城,這讓城中的氣氛變得愈發壓抑。
馬車上,韓楨接過謝鼎遞來的茶盞,輕抿了一口,問道:「進展如何了?」
謝鼎答道:「臣已將虞相武等人控制在福雲客棧,等候陛下發落。」
韓楨吩咐道:「不必拖了,就拿會稽四姓開刀,許卿從旁協助。」
「臣領命!」
謝鼎點頭應道。
一旁的許翰面色如常。
作為杭州知府,此番謀劃,他顯然是知情的。
沒錯,遇刺之事正是韓楨自導自演。
拿世家開刀,也得有個合理的藉口。
還是那句話,師出有名很重要。
所謂明君與暴君的區別,差就差在這四個字上。
名正言順,即便殺的人頭滾滾,百姓與文人也只會誇讚一句陛下英明,殺得好。
行刺皇帝這種捅破天的禁忌事兒,哪怕韓楨把南方世家門閥全部血洗一遍,誰也挑不出理來。
當然,真要將整個南方徹底血洗一遍,肯定需要承擔後果。
所以,殺雞儆猴才是性價比最高的。
挑出幾個跳的最歡的宰了,其餘世家自然會乖乖交出田地。
沒了田地,等同於沒了牙的虎豹。
韓楨叮囑道:「此事辦的利落些,莫要留下把柄。」
謝鼎本想為會稽四姓族中婦孺求情,韓楨這句話,打消了他求情的念頭。
猶豫了片刻,他點頭應道:「陛下寬心,臣省的。」
見狀,韓楨輕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謝卿有同理之心是好事,但伱可知,滅一族,能使多少貧苦百姓過上豐實的日子?」
婦人之仁,是文官的通病,哪怕是謝鼎也不例外。
「臣受教。」
謝鼎與許翰拱了拱手,心頭感慨。
官家始終將百姓擺在第一位啊。
也正因如此,自己才會效忠於陛下。
進入杭州城內,韓楨在樟亭驛住了下來,前戲已經鋪墊完了,接下來只需靜看謝鼎表演就行。
……
這幾日時間,福雲客棧從上到下,所有人都籠罩在恐慌之中。
虞相武已經連續三日沒有睡過安穩覺了,煙圈發青,眼中布滿了血絲。
短短三日時間,他卻覺得度日如年,每時每刻都是煎熬。
其餘人同樣如此,早沒了先前結盟時的意氣風發。
傍晚。
一眾人聚在樓下大廳用飯。
肉菜早就吃完了,如今只有米粥。
虞相武握著勺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粥,心不在焉。
坐在對面的魏圩嘆了口氣,忍不住問道:「虞兄,咱們還要被關多久?」
「我也不知」
虞相武搖搖頭。
他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幾日時間,他將事情從頭到尾細細思索了一番,發現多處端倪。
前腳吳慶才起了個頭,後腳陛下就遇刺,這中間相隔才不過一兩日而已。
就算吳慶吃了熊心豹子膽,可也來不及啊。
策劃一場行刺,尤其刺殺對象還是陛下,準備時間起碼需要三五個月以上,所以時間對不上。
一拍腦門,糾集一幫人就殺向陛下,那不叫行刺,那叫送死。
此外,還有謝鼎的反應。
細想之下,這其中貓膩與端倪太多。
此次遇刺,極有可能是官家自導自演,針對他們的陰謀。
並且,他們之中還有叛徒做內應。
目前來看,吳慶的可能性最大。
因為若非他嘴賤說了這麼一句,謝鼎也抓不到他們的把柄。
不過,這些也僅僅是他的猜測而已,畢竟南方亂的很,邪教林立,外加方臘餘孽,誰也說不準這群瘋子會不會鋌而走險。
噠噠噠~
忽地,一陣馬蹄聲自客棧之外傳來。
虞相武先是一愣,旋即趕忙探頭看去。
透過大門,只見水師士兵分開一條通道,謝鼎架馬而來。
「謝相來了!」
明老二喊了一嗓子,眾人紛紛站起身,目光期盼。
翻身下馬,謝鼎在玄甲軍的護衛下,大步走進客棧。
「我是冤枉的,還請謝相明察。」
「謝相,你是知曉我的,我顧家這些年一直安守本分,不曾有絲毫逾越。」
「謝相……」
一眾人紛紛開口,七嘴八舌地聲音匯聚在一起,嘈雜紛亂。
「肅靜!」
謝鼎爆喝一聲。
一瞬間,客棧大廳之內頓時鴉雀無聲。
環顧一圈,謝鼎的目光落在虞相武、魏圩四人的身上,面色冷酷,語氣冷冽道:「經查明,會稽虞氏、魏氏、孔氏以及謝氏四家族人,暗通方臘餘孽,妄圖行刺陛下,人證物證俱全。」
「按《大齊律》,當誅滅九族!」
嘩!
話音剛落,大廳內頓時爆發出一陣譁然。
顧家家主等人,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虞相武四人。
尤其是吳慶,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不是,我就嘴賤一句而已,你們竟然玩真的?
「這……」
虞相武死死盯著謝鼎,只覺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尾椎骨直衝大腦。
遭了!
自己成了那隻儆猴的雞!
魏圩口中大喊:「謝相,冤枉,冤枉啊!」
「冤枉?」
謝鼎冷笑一聲,從袖兜中取出一份摺子,展開之後,朗聲念道:「魏子期,魏氏四房幼子,前歲三月,暗中拜入摩尼教,為摩尼教捐贈錢糧八萬三千貫。」
「魏同,魏氏偏房,曾任德興縣主簿,暗中勾結方臘餘孽方七佛,售賣武庫兵刃、生鐵、牛皮等物……」
一連念了四五個名字,謝鼎合上摺子,冷聲道:「還需要本官繼續往下念麼?」
魏圩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謝鼎所念之人與事,自然全部是真的。
這些都是密諜司暗中收集的情報。
做戲做全套,若是漏洞百出,那就貽笑大方了。
似魏家這種大家族,族中子弟數千,出幾個敗類很正常。
想找到他們的把柄,簡直不要太輕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