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已死,天門永墜,沒有靈氣之地被稱為荒地,無靈根之人被稱為荒民,荒民為了強大,逐漸延邊出另外的修煉之途,吞噬妖獸,增強肉體,祭獻血肉,召喚神秘存在的眷顧,一時間大小門派林立,互相掠奪爭強。
而世間最後的純淨之地,則在荒地最中心,這裡囊括了天下純淨靈脈,被世人稱為天上山,天上山有世間唯一的一位仙人,燭元天尊,天尊設下屏障,凡有所污染者,都將被驅除。
荒地之中,少數的幸運兒,因為擁有家族庇護,或是有幸被對抗妖魔的散仙發現,帶到天上山純淨之地修仙。
除此以外,每十年,封印的濃霧會打開通往至高修仙之途的道路,世人紛踏前來,只為了通過測試,尋求成仙之路。
而今日,又是一屆嶄新的開始,數個辛運兒通過了測試,正進行最後的考驗。
「現在開始組隊啊,男的站這邊,女的另一邊,站兩排」
鶴髮老叟拿著尺板一臉嚴肅,底下一群瓜娃子面面相覷,帶著好奇和些微惶恐打量著四周。
這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廣場,地面是一整塊宛如打磨過的黑石平鋪而去,直到肉眼看不到邊的分界線。
山風凜冽,吹得小孩們衣服膨脹起來。
他們依照囑咐乖乖的排好隊。
「現在,每個人去跟自己選中的隊友一起,到前面那扇門前。」
十來個小腦袋隨著老叟指的方向齊刷刷看過去,只見平地上赫然出現一座門,小孩們不約而同歪斜身子,看門後是什麼。
顯然,那後面什麼都沒有
「哇哇!」驚訝的聲音齊刷刷出現。
老叟視而不聞,他的任務很簡單,就是讓這群通過測試的小孩隨機組隊好進入就行。
老叟聲音粗啞,語氣疲賴,顯然並不是很有興致,眯著眼如同背書般念叨到:
「進去了,那就是真正踏上修仙之路,你們現在還是無知孩兒,許多事情現在說了也於事無補,門後三道歷練,自會讓你們知道以後將會面對的是什麼樣的生存方式,修仙,修仙,首先就是要修心,若心雜不純,貪戀人間煙火,捨棄不了父母家人懷抱,念念不忘,必將阻礙修心,那修仙之路也將寸步難盡。」
老叟一板一眼說教,可小孩們大多還是懵懂年紀,只知道自己被選上可以修仙,若是修成正果,家族也將因此光宗耀祖了。
而這群孩子裡,唯有一個頗為特別的存在。
那半大孩子,站在最後面,衣服頭髮都與其他小孩格格不入
粗製麻衣,衣冠不整,格外寒磣,像拿無數塊別人不要的破布縫合起來一樣。
他的頭髮也是未經梳洗過的雜亂,隨意的用一塊灰色破布包裹著,毛躁的淺黃色散發東一塊西一塊隨風飄起,跟營養不良稻草一樣。
儘管如此窘迫模樣,可他的眼睛卻異常明亮,若是認真看,又覺得那漆黑瞳孔仿佛有漩渦般,讓人暈眩。
此刻他臉上一副無聊模樣,高高揚起下巴,很是嫌棄的觀察著一群跟自己同齡的小孩。
聽到老叟指令,眼珠子卻立馬轉到旁邊挑選起來,格外伶俐。
今日是天上山開門的日期,無數人翹首以盼,等待仙侍的測試,仙侍大多是純淨之地的原住民,他們雖然大多天賦不佳,可幸得燭元天尊庇護,就在天上山之下,結界內的荒合之地生活,也會些簡單法術,幫山上諸仙主辦點雜事,獲得容身之地。
男孩倒是沒經過什麼測試,也沒被什麼人撿到才來這裡,因為他就住在天上山最邊緣的野外,一個破山洞裡。
至於為何在此,要從一個傳聞說起,荒合野外出現了一個怪物,怪物逢人就怪叫恐嚇,力大無窮。
人們以為是什麼變異的妖獸闖過了燭元天尊的屏障,於是求仙人抓捕,天上山派了很多人前去圍堵劫殺,卻都那狡猾的妖獸逃離。
直到有一天,一個看著六歲大小的兒童,滿身血液一步一步跨過了天梯,來到了天上山的大門口。
那人就是男孩,男孩名叫安棲,這名字是自記事起,眼前見到的第一個人告訴他的,可惜那人是個病歪歪的怪人。
他守著那怪人長大,因為未曾與人接觸,心智未開,行為猶如野獸,偶爾遇到陌生人總是大叫恐嚇,嚇到了不少人。
六歲那年,身邊那個清醒時候還能跟自己說些話的病人突然說自己撐不下去了,讓他上山修仙。
安棲不願意離開,哇哇大叫,撒潑打滾,可是那人非要趕他,說自己要死了,安棲要是不走,這世間就沒他容身之地,說完就閉上雙眼,仿佛不願在看到安棲耍賴模樣,然後再也沒有醒來。
安棲站在原地,瞪大眼看著躺在茅草上的身體,足足看了了兩天時間,看著他肉體飛快的萎縮,腐爛,皮膚分解成一塊一塊的掉落在地上。
啊啊……!!
小孩絕望的嚎叫毫無預兆的響起,霎時驚得周邊蟲獸鳥兒四下飛散。
淒絕的幼兒哭啼聲不斷持續,安棲不知道這股鋪天蓋地的情緒該如何緩解,只是突然察覺,這天地之大,在沒有容身之處了。
心臟揪疼得難以忍受,身體變得很燙很燙,他沒發現自己皮膚慢慢長出黑色鱗片。
就好像一隻褪了人皮的怪物般,無窮無盡的力量從身體各個角落湧出。
隨著哭泣聲音越發洪亮,荒合內飛鳥走獸紛紛從巢穴中逃跑,跑的慢的,身體仿佛被強烈的力量震到,鮮血四濺,倒地不起。
十里,二十里,五十里,百里……幼兒的啼哭聲像一道無形的衝擊波一樣擴散。
直到撞擊到山門,煙霧被一陣罡風驅散,露出全部形狀的巨大的山門簌簌發抖,門上古樸的花紋仿若活了一般遊走起來,隨時要掙脫門的桎梏翱翔而出。
飛奔中的精怪野獸發出驚恐的哄叫聲,朝著大門奔跑,一路上翻湧的塵土伴隨著鮮紅的血蔓延來到那座大門口。
後面的精怪野獸撞著前面的,前面的又撞上了大門,它們好像看不到阻礙一樣,前仆後繼的用自己的生命撞擊著大門。
鮮血浸染了深色大門,數不清的屍體堆積如山。
終於!
這座平靜了百年的仙山,高高在上的仙尊睜眼了。
他揮手,一道透明的結界散發著柔和的波紋籠罩住了山門,他又揮手,另一道結界像吹起的氣泡一樣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他揮了十次手,一層一層的結界不斷的將哭聲隔絕開,直到那個山洞口。
仙人的法術如寂靜的雪花,無聲無息,又無處不在,飄落到了荒合內驚慌成一團的仙人們耳邊。
他們臉上惶恐的表情瞬間平和起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樣。
安棲哭了許久,忘記自己是怎樣一點點拼湊著那人的身體。
因為腐爛的過程太快,他捏著散落的肉團,渾身污穢血跡,卻絲毫不嫌棄得將那些肉塊拼成一團。
那人說,身體血肉一旦沒了生命就是污染,所以要徹底消滅。
於是他一把火將其燒了個乾淨,又因為實在捨不得,將殘留的余灰吞進身體。
這樣安棲才會認為自己不是一個人,然後他滿身血污一步一步來到了天門前,就此坐下了。
這一坐又是兩天一夜,大門才緩緩打開,一個年輕男人走出來,他對著神情呆滯的孩童道
「我是來帶你……入山的」
「入…山?」
幾天幾夜沒閉眼的孩子,聽到自己完成了那人交代的任務,終於閉上了眼睛,倒在了山門前。
可進了山,安棲因為不懂人類社會秩序,又討厭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於是到處搗亂。
除此之外,他也會每天觀察其餘大人們,偷聽他們的對話,模仿他們的生活習性,趴在窗口看教書先生講課,時間久了,慢慢的,他認得很多字,也開始懂得了一點人應該有的常識和分寸,只是對修仙依舊一無所知。
因為無聊,又不懂怎麼和人正常打交道,安棲只能用惡作劇的態度去逼迫那些人搭理他。
日子周而復始,村民一開始都還隱忍著,以為小孩寂寞,尋些樂子,如果沒人搭理估計很快就停下了。
沒想到這小小孩童愣是持續了三年,契而不舍的在一個個村子裡到處搗亂,他把顏料塗在村子各個角落,拿著撿到的鐵器,每天公雞還沒叫就到處敲打,張狂的笑聲每到一處就是各種胡作非為留下的痕跡。
村民終於動了怒!對他越發厭惡,說話也不客氣了,見了他就拉著自家孩子繞道,一邊走還一邊提醒自己孩子。
「那人是怪物,別靠近他,別跟他說話知道嗎?」
安棲大笑著從村頭鬧騰到村尾,聽著那些人背後的竊竊私語,神色卻逐漸落寞下來,他不知道為什麼總能聽到有人說他是怪物,怪物是什麼?難道他和他們不一樣?」
像個異類一樣在村里過了幾年,時間來到今天,天上山的收徒之日開始。
安棲也跟著前來測試,他不想一直待在村里,那裡的人無聊且沉悶,他想修仙,想往更高處爬上去,去看看這個世界不一樣的面貌。
等選拔完人,他就可以跟著一起,去仙山開始自己真正的修仙之路。
只是仙山上面還有山,一層又一層,無邊無際的,他看著雲霧籠罩處,高不可及的天上山,心想自己什麼時候能到最頂峰去看一看。
老叟見孩子們忸怩著不肯主動,催促著,眼看著一群孩子都那麼靦腆害羞,安棲不耐煩了,他瞅著那排女孩子第一個,大咧咧走過去拉她。
沒成想手還沒碰到,手腕突然被抓住「哎呦!」一聲驚呼後,沒來得及反應手就被倒扣在背後,然後膝蓋一酸整個人天翻地覆,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被壓在地面上動彈不得了。
安棲臉朝地頭朝天,腦子懵懵的,當即破口大罵
「這是哪個小丫頭,小爺牽你是給你面子,你有种放開我,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老叟見又起了騷亂,無奈搖頭,開口道「各位同學,只是必要的分組而已,先按照規矩來,別動手,老朽時間有限,如果不抓緊分好,那今天你們就離開不了,晚上了就沒人管咯!」
聽到不選就不能走,小孩們紛紛動了起來,三三兩兩跑的賊快,除了最後面扭打在一起的兩人。
眼看著人都快走光了,身上那小丫頭還不起來,安棲只能蹬著腳拼命想站起來。
就在他翻來覆去念叨要給這小丫頭顏色瞧的時候,身上那人終於出聲:
「我不是小丫頭,我是男的!」
「什麼!」
安棲停了幾秒,片刻後繼續臉紅脖子粗的大喊道「你不是女的你幹嘛站女孩子那裡,你是分不清左右還是耳朵聾啊」
安棲話說得不客氣,身上那男孩明顯動怒了,壓他的力氣又重了幾分。
「白痴,我本來就站在那裡,是那群女的自作主張排我前面」
「啊……」
聽了這解釋,安棲不可置信,覺得這人實在太奇怪了,就在兩人僵持時候,老叟開口道
「路幼,還是起來吧,別鬧了,你這樣耽誤下去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老叟語氣竟似乎是認識男孩的樣子,而面對年幼的孩子,神色頗為忌諱,勸解說話時也是帶著小心翼翼,似乎不想得罪這小孩。
而男孩聽罷,看人確實都走光了就剩他倆,這才終於起來了身體。
安棲如釋重負,一把跳了起來,他狠狠蹬著眼前男孩,卻見那人臉色蒼白,眼神絲毫沒有孩子的天真迷茫,而是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可五官出乎意料的好看,確實是個站在女孩群里也分不清,甚至可以說非常奪目的存在,這也是安棲一把抓住他的原因。
沒想到居然是個帶把的,晦氣的呸呸了兩聲,在轉頭看了下四周,見都沒人了,自己也沒有其他女孩子能選擇,只能大聲向老叟抗議,他可不想因為這種烏龍,又回去那無聊至極的村里,看那群無聊至極的人。
「哎,每回總一些不願意的情況,也並非一定要你兩組隊,只是現在就剩你們了,且先進去,失敗出來就是。
老叟的提議馬上被安棲跳著腳否決,他指著那男孩,滿臉堅定道「我才不想跟這樣分不清男女左右的自大狂一塊呢,我自己進去」
可他話還沒說完,那個男孩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朝著那扇突兀而起在平地上的大門走去。
他的表現實在不像個正常孩童,那種過分的冷淡和死寂,哪怕在大人身上也少能看到。
安棲眼睜睜看著他離去身影,不知所措的轉過頭盯著老叟,老叟無奈聳肩,似乎告訴他,已經別無選擇了。
「可惡,這個人,我一定要他好看」眼瞧著人快到門前了,抱著不想被丟下的念頭只能咬著牙跺著腳跑過去,邊跑嘴上還要罵罵咧咧。
他跑到男孩身旁大聲叫嚷著 「喂!我可不是要跟你組隊的意思哦,待會不管合不合適,……應該是絕對不可能合適,我會馬上換搭檔的,你這種人,我才不想跟你在一塊呢!」
男孩沒搭理他,只是輕輕哼了一聲,安棲怒目而視,兩人劍拔弩張的走到大門口,那扇門在感知到兩人後,緩緩打開。
男孩一腳邁進,也沒管安棲如何,這目中無人的模樣當真是讓人氣的牙痒痒,可自己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也只能悻悻跟了進去。
進入後,裡面是白茫茫一片,各種深的淺的雲層來回翻湧,好似有了實體一般,隱約間,一陣弦樂聲響,安棲順著聲音望去,卻見雲間一張若隱若現的臉,嘴巴一張一合仿佛歌唱著什麼一般。
他聽入了迷,雙腳無意識動了起來,慢慢走進去,置身那濃厚到分不清天南地北的雲層深處,直到那臉下方,那臉變化莫測,巨大無窮,一會變成美貌女子一會又是光頭老頭,眾生百相,他無一不像,只有眼睛始終閉著,嘴角畫著悲憫慈祥的淺淺微笑,他聽到舒緩輕柔的聲音從那臉上發出,指引他放鬆,把自己的心靈交付出來。
安棲不明所以,只是突然覺得好睏,睏倦著眨了眨眼睛,內心緊張的情緒也隨著聲音的引導慢慢放鬆下來。
他好像變成了風,意識到哪,他就在哪,偌大的仙山在他眼前變得渺小,觸手可及,他的身體不斷飛掠,好像有什麼在引導他一樣。
穿過湖泊,山丘,荒漠,萬里路程在他意識下宛如走馬觀花,轉瞬而逝,他掠過繁華人間,熙熙攘攘人群,在江南水鄉處掀起湖水波瀾,在大漠處捲起狂沙,飛過了千山萬水,終於在一個熟悉的地方,聽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安棲剛想進去,突然感覺肚子突然一陣滾燙,有什麼東西在爬行,下一秒就要破體而出了。
安棲嚇得眼睛頓時睜開,心有餘悸的摸了摸自己肚子。
又回到正常視角,身體沉甸甸的,剛才那種輕如鴻毛的竟讓他一瞬間無法適應人類的身體了。
再看那張臉已經消失了,而他面前的路也開闊了起來,定眼一看,卻見到那男孩早就在前面等他了。
安棲恍恍惚惚的走了過去,他不理解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摸摸肚子,覺得莫名輕鬆了起來。
男孩冷冷看著他,眼神里卻有了別樣的神色,倒像是在看個活人的樣子了。
「喂,你這小小孩兒在裡面待那麼久做什麼了!」
他說話老氣橫秋,渾然忘記自己也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而已。
「我不叫喂,也沒必要告訴你,卻!」安棲不客氣的回他,其實他是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男孩不再多問,只是自言自語般的冷笑說道
「遺憾海,遺憾海…遺憾海能填補世人缺憾,可卻對我毫無用處,呵呵!」
「你在說什麼呢?」
安棲不明所以,他問男孩,可男孩臉上的神色卻突然大變,他抱著頭,嘴巴里不住斥喝「滾開,別妄想開導我,這世上無人能讓我放下,滾開……」
「喂,你怎麼啦?」安棲見狀忍不住跑上去,他想伸手去試探,可男孩卻很快就從那痛苦處境回過神了。
「啪」的一聲,甩開了他搭過來的手,冷冷道
「別多管閒事」
安棲今日動的氣怕是比一年還多了「誰稀罕管你啊,自大狂!」
兩人繼續前行,不再多話,走了大概十多分鐘,他們來到一處叢林邊境,茂密的綠色一望無際的蔓延,參天古樹上無數的藤條好像巨蟒盤旋其中,幽幽的綠光令人膽寒。
安棲停下腳步,躊躇的不知該如何,進或不進?
可那男孩卻一馬當先走了進去,他只能咬緊牙關跟著進去了,那密林,樹與樹之間縫隙極大,兩個小孩走入其中,好似被這綠色巨物吞沒了般。
不知誰踩到了地上枯枝,噼啪的斷裂聲好像耳邊炸裂,聲音又在這深不見底的密林里傳開來,那回聲仿若幽靈呢喃,令人聽之頭皮發麻。
安棲忍不住小聲問道「喂,你知道這是哪裡嗎?說好的老師怎麼沒看到啊?」
男孩凝視著前方黑暗處,久久才回過神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來,你要與我,在這明心海共度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