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信任

2024-09-01 04:24:31 作者: 張天銘
  在我說出的那三個名字當中,艾雷算是我的半鄰居,我們曾經多次放學時,結伴而回。

  王洋是我的同桌。

  還有一個房柱,是班級里的特困生。

  班級里曾經組織過同學們去給他捐款,所以我記住了他。

  那是僅有的幾個,我能夠叫得出名字的同學。

  聽到了我急中生智的解釋後,媽媽的仁慈模樣再度消失。「有倆錢不知道咋嘚瑟好了!這傢伙給你能的,還請別人吃!」

  我清楚的記得,在我說出這句話時,我的爸爸停止了打我的動作。

  這是我直到現在也無法想明白的事情,或許是因為他恰好在那個時候打累了,而且只差八毛錢,我就可以把帳對上了吧!

  仔細想想,事實更接近於是他打累了。因為畢竟我說出那三大版「紙殼子」時,所換來的輸出,是爆發性的。

  凡是爆發性的東西,都不能持續的太久。

  總之,當我的爸爸停下了掄起腰帶的手時,我終於得到了喘氣的機會,回答的更加從容不迫了。

  「還有八毛錢我買了四塊打糕。」

  打糕,是我們學校門口賣的一種零食,好像是由黏米裹著豆沙製成的糕點。

  本來是巴掌大的一塊,被分割成了拇指大小的十六塊。

  一小塊兩毛錢,四塊剛好八毛。

  我雖然也很喜歡吃打糕,但它還並沒有達到足夠成為我夢想的程度。

  在這裡說出來,也只是用來湊數的而已。

  事實上,在我剛開始準備杜撰我的具體花銷時,就已經想好了,最後要用打糕去湊數的。

  幸運的是,在我順利的「花光」那十一塊七毛錢的時候,我還活著。

  現在想想,我爸爸其實是並沒有對我下死手的。

  除了我的後背上和腿上,還有屁股上以及胳膊上之外,我的正面以及我的腦袋,那些可能會致命的地方,都沒有受到絲毫的傷害。

  而且他是拿腰帶抽的我,不是拳頭,不是腳,更不是棍棒。

  所以我受到的都是皮外傷,而不是內傷。

  就算是皮外傷,似乎也並沒有見血。

  看來他只是為了教育我,並不是真的想打我,更沒有想過要置我於死地。

  我甚至都懷疑我的爸爸當時壓根就沒有生氣,因為我見過他生氣時的樣子。

  那是毫無理智可言的。

  否則被他打過的媽媽,也不會每次都要見血了。

  我記得有一次,曾經親眼見到暴怒的他,隨手抄起一個小玻璃飲料瓶子,砸向我媽媽的頭。

  瓶子碎了,鮮血一股股的從我媽媽的頭上湧出,很快便流到了臉上,十分恐怖。

  而且爸爸動手打媽媽的時候,時間都不會持續的太久。

  至少我見過的那些次,從來都不會像他打我這樣,打這麼久的。

  每次挨打後,媽媽都會休養好久。

  而我被打了這麼久,還能被我的奶奶領著,走回到院子那邊的房子。就證明了我的爸爸,在打我的時候是有理智的。

  是的,當塵埃落定後,我第一時間便被我的奶奶領走了。

  她應該是很早就等在了旁邊的,只是當時的我,一直就沒有注意到而已。

  我的這頓揍雖然挨完了,但是這段故事卻並沒有完。

  我記得我的爸爸剛揍完我不久,他就又出去了。

  小學放學都比較早,當時又是夏季,天黑的又比較晚。

  大概是六七點鐘吧,天剛黑沒多久,我被我的奶奶帶著,坐在大門口的水泥石堆上(在那個年代,東北平房門口,一般都會用水泥砌出兩個石墩。無論門有多小,都會有這麼兩個石墩,大戶人家會在上邊放兩個石獅子,小戶人家就用來當凳子。)和鄰居們聊天。

  陪著奶奶和鄰居們閒聊,幾乎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情。

  而大家聊天的內容,無非就是一些家長里短。

  年幼的我,從來就不曾認真去聽過。

  之所以那一晚我會特別留心的記到現在,只是因為那天我挨揍時的嚎叫聲音太大,一牆之隔的鄰居們,當然會聽的一清二楚。


  所以我為什麼會挨揍,便成了當晚的主要話題。

  在出來與鄰居們聊天之前,我已經和我的奶奶申訴過,我說剛才我是在編瞎話,那錢我是真的丟了,並不是花了。我之所說成是我花了,是因為我如果不那樣說的話,我的爸爸不會停止揍我的。

  我清楚的記得聽我的申訴後,我奶奶的原話是:「那個缺德玩意!不相信我大孫子!我大孫子是從來都不會撒謊的!」

  我當時就覺得這是一個悖論,因為我明明會撒謊。

  而且,我剛剛才靠著說謊,成功的完成了一次自救。

  但我奶奶說的又很對,在那之前,我確實是從來就不會撒謊的。

  那也確實是我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說謊。

  而那次我的爸爸要帶我去要飯,我說我想上學的那次,其實並不能算作是說謊。

  那只是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

  可以歸類為騙人。

  說謊雖然也是騙人的一種,但說謊是需要費心編造出一個,完全子虛烏有的事情的。

  只是從那之後,那個從來就不會撒謊的我,徹底的消失不見了。

  如果從這個角度講,我確確實實是死了。

  現在想想,我的爸爸,只是殺死'我'的諸多元兇里的一個而已。

  可當時的我,只把他當成是唯一的兇手!

  在和鄰居們聊天的過程里,奶奶還時不時的讓我脫下上衣,給別人展示我爸爸的「傑作」。

  從每名觀看者那些情不自禁的「哎呀!」聲和「嘖嘖」聲中,我猜想那個畫面一定是慘不忍睹的。

  因為我看不見,而且我很快便忘記了肉體上的疼。

  我一直耿耿於懷的是,我奶奶口中的,對的她大孫子,那遲來的信任。

  每當她給新加入到聊天隊伍的群眾,講述我挨揍並且屈打成招的過程時,末尾都會加上一句:「我大孫子從來就不會撒謊!」

  而圍觀的群眾也會適時的回上一句:「對對對!小孩子是不會撒謊的!」

  而每聽到一次這樣的對話,我就很想大聲問一句:「你們早幹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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