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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一三零

2024-08-23 01:20:53 作者: 扶桑知我
  此時此刻,太玄境中央的太玄島邊,有一人正孤獨地看著前方那方幽冥深海。

  正是玄微,他純白的髮絲隨著微風揚起了幾絲,輕拂臉頰。

  他靠在輪椅上,半眯著雙眼,低頭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似乎方才剛剛下過了一場雨,所以這幽冥深海的水面也如同水洗過的鏡子一般清澈明朗。

  水中的玄微一頭白髮,俊秀的面容卻並未老去,眉梢眼角都似乎有春風在輕輕地吹,惟有那一雙深邃的黑眸中帶著滄桑的光芒,昭示了他的年紀。

  他眉間有一點細微的金色光芒,仿佛日光的碎影灑落,帶著一絲低調的華麗。

  玄微忍不住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眉間的那抹金色的光芒。

  這是十萬年前留下的傷,那是天際一道驚雷落下,直直擊中了他額間,造成了永遠不能痊癒的傷口。

  不論再如何掩飾,也改變不了他是妖的這個事實。

  眉間這道金光出賣了他的身份,但卻從未有人識破。

  但十萬年以來,玄微對外人解釋這道傷疤上的金光的時候,都說是當年他與伏伽比斗時,陰險的伏伽出手,將他額頭擊傷,由於這傷太重,其上妖氣繚繞不散,所以才有了這抹金光。

  玄微比誰都清楚,這是他想盡辦法,都沒能藏起來的妖類氣息。

  但他是玄微,所以沒有人不會相信他說的話,這解釋也被所有人接受了。

  包括他失去的雙腿,其實也是玄微打傷的,當時他腿上那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對他的雙腿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伏伽扮成的玄微沒有辦法治癒它,那腿骨上的妖紋又太過顯眼,所以他只能不要了這雙腿,反正就算留著,也沒有什麼用。

  玄微思及至此,也不知為何,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笑容如春日暖陽拂照細流。

  這個時候,一直在太玄境的幽冥深海中的星瞳,不知何時已經浮到了水面上,金色的蛇尾在水面下搖曳,散發著細碎的金光。

  她將手中捧著的瑪麗蘇給收好,抬起頭去看坐在海邊的玄微,金色蛇瞳之中依舊是閃著仇恨的光,綿綿不絕。

  「你在這裡幹什麼?」星瞳一甩頭上的蜷發,在玄微的身邊游來游去,邊游還邊罵人,「我不想看到你,你快走開。」

  玄微慵懶抬起眼睫,瞥了一眼星瞳,柔聲說道:「我就看看。」

  「看看看,看什麼看,太玄島上沒有鏡子嗎?看了多少年了都!你還在這邊對著水面自己看自己,你這樣搞得我很難受你知道嗎?」星瞳繼承了伏伽手下一脈罵罵咧咧的傳統,甩了一下金色的蛇尾,將海上的些許冰冷的海水拍到玄微的身上。

  這飛濺的海水當然近不了玄微的身,水滴落在離他不遠的海面上,濺起了些許水花。

  玄微沒有再與星瞳搭話,他極其了解星瞳的性格,只要自己不搭理她,不多一會兒她自己就會離開。

  星瞳探出海面,例行對玄微進行每日問候:「你殺了伏伽,我就天天罵你,我就欺負你是個老好人,你下不了手殺我。」

  罵得她自己口乾舌燥,星瞳這才覺得無趣,又朝著玄微甩了一下蛇尾,潛入了深海之中。

  玄微抬眸,看到了平靜海面上星瞳揚出海面的金色蛇尾,這蛇尾上半部分是綺麗炫目的金色,而下半部分則是白骨嶙峋。

  在十萬年前,諸天七皇圍剿伏伽一戰中,最後活下來的荒墟十二妖只有星瞳與被關在山河圖之中的柏羽。

  當時星瞳身受重傷,已經快要死了。是玄微發現了她,未免她再受傷,只能假借關押的名義,將星瞳收入了太玄境之中。

  名為囚禁,實則是保護。

  若現在的玄微還是以前的伏伽,恐怕一個眼神都不會這個昔日的手下。但他已經是玄微了,所以他救下了星瞳。

  玄微感覺到眼前的日光有些晃眼,便不自覺眨了眨眼眼睛。

  他伸出手,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前幾日與寧蘅對了幾招,看起來雙方勢均力敵,但只有玄微自己才知道,他看似沒事,其實已經受了傷。

  寧蘅說得沒有錯,他太老了,已經是一塊朽木了。

  所以他才急著將傅綰體內的自己慾念給擊殺,不然若是他死了,這整個修仙界,可就沒有別的人能夠將這抹慾念給抹除了。

  玄微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實在是想不明白,即使他讓傅綰與寧蘅回到十萬年前,重新做了一次選擇,為什麼當年死的依舊不是他自己。


  他靜靜等待著時光,他一向說到做到,說好三月之後再去睦洲,他便不會提早一天。

  就在玄微靠在輪椅上,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有兩人的腳步聲輕輕靠近。

  玄微被腳步聲驚醒,睜開了雙眼,看到在他面前站著的兩人。

  正是傅綰與寧蘅。

  玄微眯起眼,朝傅綰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你們來了?」

  傅綰看著此時的玄微,他靠在輪椅上,表情柔和平靜,就像這日光一般安靜。

  她看著玄微的神色很是複雜,一方面,她知道現在的玄微是伏伽假扮的,並且還曾經想過將自己殺了,但另一方面,她又知道自己是玄微的弟子,就連自己修行的功法都是他傳授的。

  傅綰點了點頭,還是囁嚅著開口,極輕地喚了一聲:「師尊。」

  「十萬年前你還在背後罵我,現在便叫起了師尊?」玄微面上露出平和的微笑,調侃道。

  傅綰扭過頭去,看了一眼寧蘅。

  寧蘅的神色淡淡,他看著面前的玄微,沒有展露出太多的情緒來。

  傅綰朝寧蘅伸出手,從他手中接過了那個菩提製成的小籠子。

  此時寧蘅施展的靜音法術還在,內里那個伏伽慾念的半透明虛影還在張嘴破口大罵。

  玄微歪著頭,看了一下籠中的伏伽,神色有些驚訝:「你們從哪裡來的本命靈植。」

  傅綰撓了撓頭說道:「是我的。」

  、

  玄微挑眉,眉間那抹金光隨著他的動作閃爍了一下:「當年你給我看的本命靈植,是你自己修煉出來的?」

  傅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菩提囚籠遞到了玄微面前:「你的。」

  玄微垂眸看著菩提囚籠中那個黑色的半透明虛影,啟唇認真說道:「是我。」

  他承認自己就是伏伽的事實,但現在的傅綰卻還是將他當成了真正的玄微。

  實在太像了,從神態到氣質,每一分細節,他都與玄微一模一樣。

  玄微注意到了這個關著伏伽慾念的菩提囚籠外施展的靜音法術,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抬手將這抹靜音法術給消去。

  與此同時,籠中伏伽慾念響亮的叫罵聲傳了出來。

  由於沉睡了十萬年,他的腦內儲存的詞彙量實在是不夠用,所以罵人的話不外乎就那兩句。

  「我他****你****,別以為我****的不知道你們昨晚做了什麼***,把老子直接丟出來被狗啃很快樂是嗎,我跟你講我***你***的……」伏伽慾念在籠子裡跳著腳破口大罵。

  「抱歉。」玄微語速飛快地說了一句,然後親自給這個菩提囚籠下了靜音法術。

  他唇畔露出一抹歉然的微笑,抬頭看著臉頰有些微紅的傅綰與寧蘅兩人:「我沒想到……」

  「無事。」寧蘅伸出手,揉了一下眉心,顯然也對這個伏伽的慾念很是頭疼。

  「所以……」玄微歪著頭,看著他們兩人的目光柔和,「你們昨晚……」

  寧蘅:「……」你明明都猜出來了。

  傅綰:「……」為什麼要再問一次?

  「咳咳。」玄微見好就收,沒有再打趣眼前兩人,便將手中的菩提囚籠翻來覆去地查看。

  「這抹慾念,當年與我身體剝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完全獨立了。」玄微唇角還是帶著淡淡的微笑,「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會消失。」

  「寧蘅,相信你也發覺了,這抹慾念的實力與與日俱增的,他會強大到這個菩提囚籠關不住他為止。」玄微輕聲說道,「我研究了多年,想出來的辦法就只有這一個。」

  他口中的「這一個」,指的就是將這抹慾念放入傅綰的肉身中,讓慾念與肉身完全融合,慾念若是有了實體,才能夠將他徹底消滅。

  不然這樣一個無形物質,近乎於意識的存在,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能將他殺死呢?

  寧蘅走上前兩步,緊緊盯著玄微的雙眸,聲音冰冷:「這是你的慾念,你想殺他,並沒有必要牽扯其餘的人。」

  他的尾音留在了「人」這個字上,咬字要得極重。

  玄微托腮,看著寧蘅微笑著說道:「天樞君呀,十幾年之前你並不是這麼說的。」


  寧蘅垂眸瞥了玄微一眼,讓開了身子,讓傅綰直視著自己的師尊。

  「你與她說吧。」他的語氣淡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玄微點了點頭,看著傅綰柔聲說道:「那便說吧。」

  ——

  十幾年前的玄微與現在的他並沒有太大察覺。

  他日常的活動一向是到太玄島旁的海邊去走一遭,對著水面的倒影顧影自憐一番,然後再繞回太玄島中央的菩提樹旁睡覺。

  這樣的日子很平常,他也習慣了每天的平靜。

  但一直有埋藏得很深的愁緒一直在困擾著玄微,他有一個秘密。

  他並不是玄微,而是伏伽假扮的。

  假扮十萬年,伏伽已經將自己完全當成了玄微。

  他當年的那抹對於力量無窮渴望的慾念被剝離開去,這抹慾念成了一個單獨存在的個體。

  玄微拿他沒有辦法,這慾念很是棘手,無形物質,若是想要用法術或是兵器將之擊殺,就仿佛提劍斷水,造不成任何傷害。

  這是一個近乎於意識的存在,若是要將他擊殺,只能夠將之放入一個「容器」之中,引誘他與容器完全結合,等到這抹慾念擁有了實體之後,才能夠消滅。

  玄微一隻沒有找到合適的容器,他並不想用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當做關押這抹慾念的犧牲品。

  況且,這抹慾念也不是隨便什麼身體都能夠關押的。

  玄微尋找了很久,能夠對這抹慾念起到囚禁作用的,只有菩提木。

  效果最佳的,當然是通過《太一寶錄》修煉而出的菩提木,但玄微並不想動用這塊木頭,所以暫且在太玄境之中栽種了一株普通的菩提樹。

  太玄境中央那棵遮蓋了整座島嶼的巨大菩提樹,其實就是最開始的玄微種下,用來囚禁自己慾念的牢籠。

  但十萬年過去了,這抹慾念沒有被消滅,他一直在成長,直到太玄島中央的那株菩提樹再也關不住為止。

  玄微實在沒有辦法了,他雖然不想動用這最後的辦法,但他也不能放任這抹慾念出逃,為禍修仙界。

  所以,他取出了那塊保存了十萬年之久的菩提木。

  這塊菩提木不大,看起來只是一株參天大樹的一根小小分支而已。

  但玄微比誰都明白,這菩提木究竟從何得來,這是由《太一寶錄》修煉而成的本命靈植上的一段。

  他拖延了十萬年,在最後實在控制不住的時候,終於用出了最殘忍的辦法。

  玄微去了白日崖,找北斗神君借來了整個修仙界最負盛名的刻刀「琢世」。

  當時北斗神君借給他這把琢世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是心痛:「玄微真人,我知道您借走琢世,肯定有自己的用處,只是您要小心些用,這……這可是十萬年的古董啊……」

  玄微看著北斗神君,朝他柔和一笑說道:「我自然會小心。」

  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使用琢世了。

  在太玄境中,他手執琢世,面前是一塊一人高的菩提木。

  該把這株菩提木雕琢成什麼樣子才好?玄微苦惱著,拿出琢世在菩提木上比劃著名樣子。

  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十萬年那一抹難以忘懷的記憶。

  那是無盡海的中央,驚鴻一瞥的一張臉。

  不止海上的紅蓮記住了這張臉,彼時的伏伽也記住了這張臉。

  他之所以會記得傅綰的長相,說來也好笑,也不過是因為她是「玄微的徒弟」,所以才牢牢記住了她的模樣。

  即便修身養性了這麼些年,這骨子裡的惡劣性格還是改不了。

  玄微手中的琢世刻刀幾乎是下意識的在菩提木上遊走,逐漸出現了一個女子巧笑倩兮的面龐。

  是傅綰的樣子。

  玄微並不知道當年的傅綰到底去了哪裡,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想來應該是死了吧?

  他在雕琢出這個人形的時候,手中琢世的靈力少輸出了好幾分的靈氣,所以這句軀體也如同木頭一般,很難與天地靈氣溝通。

  這個菩提木的身子,一開始就是給伏伽的慾念準備的,所以玄微不會讓這個身體具有多麼突出的天賦。

  菩提木是死的,早已經沒有了靈魂。

  玄微的計劃非常完美,他只需要將伏伽的這抹慾念埋入菩提木的身體中,等到他與菩提木的身體完全融合之後,再將這個身體殺死。

  他本來打算將這個埋入了伏伽慾念的身體永遠地關押在太玄境中,等待慾念與身體完全融合,根本沒有打算讓這個沒有任何自我意識的雕像走出太玄境。

  但在玄微將伏伽的慾念藏進菩提木身體之後,意外卻發生了。

  這個身體,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識。

  即使這抹意識非常的微弱,玄微也還是發現了,他幾乎是帶著希望,去查探菩提木中出現的意識。

  不是真正的玄微的意識,而是一個……明顯就是女子的意識。

  玄微面上出現了些許驚訝的表情,他不知道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但他的計劃還是要進行下去的。

  玄微帶著這趁睡著的菩提木的身體,來到了太玄島的幽冥深海之畔。

  他雕刻的手藝,比起明羲來也毫不遜色,畢竟當年盤古骨劍就是他親手雕制而成的。

  所以,臥倒在玄微身邊沉睡著的「傅綰」雙目緊閉,呼吸均勻,她的意識由於身體內伏伽慾念的擠壓,所以變得格外弱小,因此就一直保持著沉睡的狀態。

  玄微深吸了一口氣,他鼓起了勇氣,準備將這個身體拋入幽冥深海的海底,讓她在幽深的黑暗之中永遠沉睡,讓伏伽的慾念吞噬這抹意識,而後再將慾念與身體一起誅殺。

  這計劃非常完美,唯一需要犧牲的只是一個不知哪時候突然冒出來的靈魂。

  玄微一開始也沒有想到這抹意識會出現在菩提木的身體裡的。

  就在他下定了決心,一手運氣,將「傅綰」的身體懸停至半空,準備將她送入幽冥深海海底的時候,意外卻出現了。

  這沉睡著的女子被玄微的法術托著,在他卸去了力道之後,她本應落入海中的。

  但卻有一人突然出現在了太玄境之中。

  太玄境裡遼闊無邊的幽冥深海,像極了睦洲的無盡海。

  來人一身紅衣,神秘且不張揚,身形高挑,一閃身便將本該落入海中的女子給攬入了懷中。

  寧蘅抬眸看著坐在太玄島畔的玄微,又低頭看了一眼躺在他懷中的「傅綰」,神情平靜,看不出太多的情緒來。

  「天樞君。」玄微搖著身下輪椅的輪子,朝寧蘅靠近了兩步。

  十萬年過去了,面對修煉了好幾萬年,才能夠走出無盡海的寧蘅,他竟然也能如此平靜。

  寧蘅沒有認出玄微的真實身份來,他甚至都沒有去搭理他。

  他只是看著懷裡的傅綰,眸光幽深,眼波仿佛流淌了萬年的河。

  她雙目緊閉,長睫似蝴蝶輕落,面容與他記憶深處的那張臉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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