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
昆靈城。
萬千禁制垂落的靈光猶如飄飛的柳絮,又好似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的飄落,灑滿了一地,一位白髮的老修士坐在通往東海的上古傳送陣上,閉目凝神。
雖然其年壽十分之老,但在整個仙盟之中,在元嬰階段戰力也是一等一的存在,畢竟其昔年可是在遺忘魔尊與靈媒新娘手下接連逃脫,若非最終衝擊化神功敗垂成,元氣大傷,否則中土仙盟會再度多出一位化神戰力。
可即便衝擊失敗,如今到達了元嬰大圓滿的他,依然有資格承擔起這守護中土與東海傳送大陣的重責。
此時此刻,大陣一切正常,哪怕其中沒有任何修士走出,沒有任何一個進入的修士傳回信息,但在此地所有守護修士眼裡,也依然……一切正常。
而那位白髮的元嬰修士,哪怕化神無望,都無時無刻不在危坐入定,默默存思觀想,純化修為,瘦顏長眉,猶如一株老梅樹的樹樁,一坐就是幾年時間不睜眼,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今日卻不知為何,其卻睜開眼睛,愣了愣神。
旁邊有在檢查禁制的小修士,正好看見這一幕,仿佛見到這一名老者,一雙眸子裡面,都映出同一道身影,卻不是自己這小修士的身影,不禁覺得有些古怪。
老修士回過神來,互相看看,都搖了搖頭,不知自己為何忽然從入定之中醒來,只是往事依稀,似乎又有幾分憶起當年。
小修士再看他們六隻眼睛,平平常常,好像之前那一幕,只是自己的錯覺,又想或許是祖師在修煉什麼神通,便沒有多言。
他們自然都不知道,此時此刻,有兩道身影正行走在記憶的迷霧之中。
山門古道之上,周邊都是修士,來來往往,時而談笑,春光明媚,山花燦爛,一派好風光。
這正是這名老修昔年的記憶。
遺忘魔尊走在其中,靈媒新娘緊隨其後,信步閒庭,仿佛走在真實世界,周邊種種,所有細節都清晰可見。
遺忘的對立,則是記憶。
論其殺伐手段,遺忘魔尊可以無聲無息的抹去一個人所有的痕跡,讓任何生靈乃至於天地都徹底遺忘它的存在,而論起逃命手段,祂卻可以行走在任何人與祂有關的記憶之中,心光遁法,一念之間便可他憶任我行。
而不管是十年,百年,是曾經相識,還是一面之緣,又到底知不知道遺忘魔尊的真實身份,只要曾經見過,記憶里有那麼一個微薄的印象。
那麼遺忘魔尊便可以循著這記憶的媒介,把自己的元神之念分化成千千萬萬,無窮數量,投放到那些記憶之中,以這些生靈的記憶為中轉,走上那麼一小段,再遁往別處。
人心記憶,何其複雜,跨越時光,浩如煙海。
遺忘魔尊的行跡經過這麼一中轉之後,氣息隱匿分散,微小無比,又牽扯到不知道多少重因果糾纏。
當世天尊,世間任何一個流派的功法神通,絕沒有誰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進行清楚的推演定位,追上遺忘魔尊。
而靈媒新娘則以天魔五蘊入得七情魔道,世間一切有情眾生,但凡呼喚其名,起其雜念,有情而生,便會被無聲無息的魔染,最終成為他我化身,成為靈媒之介。
在這個過程之中,任何被魔染生靈的雜念,在那萬眾紅塵之中起到的一絲喜怒哀樂,憂思恐悲,都可以成為靈媒新娘轉生歸來的依憑,當世仙盟想要殺掉她,除非搜集整個天下,動用無尚殺生秘法,否則其近乎不死不滅。
像他們這種開創了自身道路,有望踏足至高的修士,比那些所謂的神明還要恐怖,除非天地引動天人五衰,徹底終結其命數,否則只要一念尚存,便近乎不死不滅。
「對方……究竟是怎麼引動天河弱水的?!」
遺忘魔尊的臉色在這一刻無比的陰沉。
天河弱水在上古時代也算威名赫赫,那等堪比何偽道,也就是造物主境界的大能,都曾在其中被削去頂上三花,差點隕落其中,哪怕無量海皇引來得不過是天河弱水的倒影,也足以對祂們造成莫大的威脅。
當然,最讓遺忘魔尊想不明白的是,在此世天下之中,這天河弱水也就只有滄海天尊所掌控的天河才有尚存,但即便是他都沒有資格動用,最多也只是同樣藉助倒影之力……可對方憑什麼能與滄海天尊一樣擁有著對天河近乎相等的權限?
「不過這不重要,天河弱水沉溺萬物,可以說是同歸於盡的手段。」遺忘魔尊在這一刻冷笑道,「就算那傢伙召喚出了弱水倒影,那又如何?相比於我們,最先接觸天河弱水的他,死的自然也最快!」
「天河弱水沉淪萬物,乃世間天地至高靈物之一,連天尊都得避其鋒芒,更別說他區區一名化神,這麼做,只會自食惡果!」
「可他既然能從天河召喚出此物,恐怕擁有著天河的部分權限,弱水究竟能不能將其沉溺?」靈媒新娘空靈的聲音從紅蓋下傳來。
遺忘魔尊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神色一冷,繼續道:
「不過沒關係,倘若天河弱水殺不死他,吾等再折回去便是。記憶的心光遁法,天魔五蘊寄生天下有情眾生,論起消耗戰與運動戰,對方可遠遠不是吾等的對手……」
可就在這時,虛空之中傳來震盪的音波,浩瀚洪亮的聲音響徹了每一處的記憶天地:
「兩位魔尊,又何必這麼著急的走?今日,該當由本座,來終結爾等的傳奇!」
「不可能,對方是怎麼追過來……」
行走在千千萬萬個生靈記憶中的兩大魔主,露出驚訝之色。
因為此時此刻,在他們的記憶之中,那屬於林辰的角色開始越發的鮮活。
與此同時,中土東海,不知道多少修士,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他們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在哪一年某月某日,見過一個人,也聽到過一段話。
可但凡有元嬰境界的人物,凝聚真靈性光,自有超凡之質,本能的察覺到,自己從前的記憶中,應該沒有這一段話。
不止中土東海,也不只是佛門,此時此刻的東荒,南疆,北極,南極,浩瀚海域,不知道多少人或非人之物,記憶中泛起了一個曾經見過的形象,同時響起了那一段言語。
甚至不僅如此,在他們的記憶中,一個從未見過的身影突兀出現,在記憶里越發的鮮活。
「不可能,他們明明沒有你的記憶……」遺忘魔尊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隨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神色一變,「不對,是我們有關於你的記憶,有毒……」
這是……信息病毒,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模因感染!
將具備干涉能力的信息,以他記憶為媒介,傳遍了與之有所聯繫的任何個體!
就在這一刻,遺忘魔尊與靈媒新娘當做中轉站的那些智慧生靈、修行人士,忽然覺得自己的神魂中,多了一抹數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一股從記憶里傳染而來的模因影響了他們的神魂軀體,從而被短暫的喚醒,散發出了相似的波動。
兩大魔主此刻所寄託的那些微生物,都被這些模因信息追上,裹挾侵染!
「不妙!!!」
遺忘魔尊與靈媒新娘神色一變。
雖然祂們可以寄生到天底下一切有情眾生之中,但歸根結底,這個數量是有無限的。
再怎麼說無窮無盡,可在實際上還有一個可定的闕值,祂們的神念劃分,是有數量的,是有盡頭的。
物質與能量存在著守恆,而祂們所掌控的靈氣亦是如此。
倘若每一縷與其有關的靈氣中的意念皆被抹除,那哪怕是他們,都逃脫不了徹底滅亡的可能!
而也就在這一刻,每一道神念所寄存的記憶中,忽然有一滴極虛極淡,透明無瑕,沒有任何雜質,仿佛純粹到極致的水滴落下。
其是那麼的純粹,仿佛承載不了一點雜質,在流淌之中,泊泊冒出,最後形成了一片半透明的小溪,所過之處,鴻毛不浮,飛鳥難過……
水利萬物而不爭,而萬物莫能與之爭。
在這世間最純粹的水中,哪怕是此世赫赫威名的兩大化神魔主,那數以千萬道寄生在天地下億萬有情生靈眾生中的神念,也在無法反抗的沉溺消亡!
「爾敢!!!!!!」
無論是遺忘魔尊還是靈媒新娘,都在這一刻感受到了真真正正的死亡危險,後者在這一刻瘋狂的掙扎,甚至想要溝通上古七情靈族的詛咒。
而前者遺忘魔尊則在這一刻毫不猶豫的取出了一把剪刀。
這把剪刀的樣式很老舊,上面還見到斑斑駁駁的鏽跡,仿佛是歷經歲月的洗禮,更加詭異的是,其把手之處,竟然纏繞著一根根黑色的細線,其仿佛擁有生命一般,不斷向四周飄散而去,最終消失在空中。
一瞬間,周圍的景色開始發生了詭異的變化,一個個仿佛媒介之中的虛幻之人影在其周圍顯現……那是被祂所寄生的億萬生靈。
此時此刻,每一道生靈身上都浮現出了一抹七彩流光,海量的模因信息正在從現實到轉入夢境,天河弱水的倒影隨之入侵,仿佛要沉淪祂的意念、分身甚至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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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魔尊臉色變得無比的難看。
這每一個媒介都是祂降臨現實的渠道,要是一旦剪去,祂便會被徹底的放逐回夢境深處,除非覆天乾坤大陣徹底失落,否則祂永生永世都不會再有歸來的可能!
但下一刻,祂便毫不猶豫的動手了。
畢竟就算失落,也總比當場隕落要來的好!
短短片刻,天地之中,無論是山川修士,還是妖王魔尊,任何有關遺忘魔尊的記憶,都在這一刻開始迅速的消失,仿佛有一道身影從記憶之中跳出。
現實的媒介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斷開,生靈的記憶之中抹去了與其有無關的名字,甚至就連天地之間所留存的痕跡都在消失……
一切的一切,仿佛發生回了從未有過的樣子。
「還好……」
祂輕鬆了一口氣,沒想到無量海皇這麼猛,能把祂逼到這個地步上。
不過無妨,只要不死,祂終究會,終究會……
等一等,我、我叫什麼名字來著了?
這一刻,祂眸子裡露出了一抹恐懼之色。
因為祂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身為遺忘所化身的祂,會不會……被遺忘?
雖然祂可以遺忘他人的過去,可以遺忘篡改現實,可以讓無數的天驕人物,歲月筆書徹底消失在煌煌青史里,雖然祂是遺忘的化身……可祂本身,還是有著記憶的。
祂有著過去連貫的記憶,對手記得他的名號,天地留存有祂的記憶……一切過往的痕跡,是一個存在來到世界上的證明。
可當這一切都被抹去之後,那祂還是祂嗎?
這時,一聲輕笑聲在黑暗中響起:
「就算我等要降臨東海,都得讓東海千萬生靈能夠銘刻住我的名號,否則我也會永遠的迷失在夢境之中,再也找不回現世的路。」
「爾等自翊遺忘的化身,卻不知正是世間億萬生靈的記憶,才誕生出了你的存在。」
「而當所有人都將爾等忘記過後,那你說,遺忘的化身……會被遺忘嗎?」
「不……」
黑暗之中傳來了一聲嘶啞的吼聲,祂想要表達什麼,但卻失去了情緒,祂想要求救什麼,但卻忘記了名號。
為了避開天河弱水,祂主動遺忘了記憶遺忘了世間,甚至遺忘了自己,這就導致哪怕是天魔,都在這一刻遺忘了祂的存在。
這一刻,東海蓬萊島之上,在無量海皇的眸中,分別浮現出了兩道身影。
一道是那萬千神念都沉淪在天河弱水之中的新娘。
一道是那隱沒在黑暗之中極淺極淡的輪廓。
前者瘋狂的掙扎,想要溝通世間有情眾生的情感,超脫出去,可是這最純粹的水,最柔弱的水,卻將她悄無聲息的包裹,仿佛幼兒回到母親的懷抱一般,在無聲無息中溫柔的睡去。
而後者,在那個影子,在那面孔之下,有了脖頸,有了身軀,有了完整的人形,佝僂著身子,負重向前。
他連身體都完全消失,不過看輪廓像是亂發披散,舉步維艱。
兩位存在都陷入了近乎死亡的絕境,但無論是哪一個,依然在向前。
「爾等殺不了吾,本座會再現世間,我們還有一戰,不死不休!」
有兩個聲音異口同聲的在無量海皇耳畔響起,他們的身形更是在眸子之中越來越大,似乎要從那雙眼睛裡面走出來。
只是就在其快要走出來的時候,無量海皇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兩位道友,一路走好。」
「不!!!!!!」
黑暗徹底籠罩了下去,隱約只傳來了一聲不甘的嘶吼。
而下一刻,無量海皇的身形徹底的消散,一切到軀體、元神、本源都徹底的融入了天河弱水之中。
唯有一絲本質與天河本源相融,驀然消失在了虛空之中,只是一個閃現,便出現在了一個人的手上。
「一具分神與兩大頂尖魔主同歸於盡,都幫到了這個地步,要是東海仙盟那些化神還攔不了蛟皇,那他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林辰神色一動,隨後看下了眼前。
此處是臥龍海關的陰極所在之處,陰極海。
亦是九大仙門死河教的大本營所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