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
鈴鐺的聲音清脆悠揚,盤旋於庭院中,久久不散。
已經長成少女的羅莎琳德眨眨眼,伸手從裝扮好的樹上摘下一隻鈴鐺,而後小心翼翼地把鈴鐺里的小珠子換成石頭,又晃了晃。
石頭鈴鐺發出來的聲音遠不如一體的珠子來的清脆,也不夠悠揚,多多少少有些晦澀,聽起來沒那麼好聽。
不過羅莎琳德好像一點兒也不在意,只嘿嘿嘿地笑著。
本來已經從庭院路過的林恩又折返回來,疑惑地問:「羅莎,你在笑什麼?」
「啊!」羅莎琳德像是被嚇到了一般,身子一顫,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舉著鈴鐺說,「我猜的果然沒錯,石頭果然無法替代鈴鐺裡面的東西!」
「.」
當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饒是林恩,也不知道該怎麼把話接下去。
要問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產生?還是追根究底地問她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還是老老實實地選擇閉嘴吧,不然
林恩覺得自己的智商可能也會有所退步。
也不知道羅莎琳德在學院裡天天上課都學了些什麼東西,武技武技不會,魔法魔法不精,每天就研究喜歡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像趴在陽台數星星到底有多少顆,去叢林找有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還有尋找世界上最特別的哲學話題「到底是先有雞還是現有蛋」等等等等。
總之,大人們眼裡的正事,她是一件不干,每天就只想琢磨清楚世界的真相。
對此,林恩也懶得阻止他。
現在弟弟妹妹都長大了,已經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思想,算是一個獨立的人了。
他們想幹的事再怎麼奇怪,落到別人眼裡再怎麼怪異,只要他們想這麼做,林恩都管不著——前提是不要牽連到家人。
搖搖頭,把腦袋裡的思緒甩出腦海,他推開房屋的大門。
今天是神誕節,布雷澤家的宅邸早已張燈結彩地裝扮了起來,用來迎接晚上的大團聚。
——其實林恩家的裝潢算是比較樸素的了。
因為對於貴族們來說,他們的宴會,一直以來都得通宵達旦,都算是一種傳統了,所以準備的東西必須要多才行,而林恩家,顯然沒有那個意思。
他們的節日並不準備邀請其他客人,來的人,都是自家人,或者.未來的自家人?
「嘶」
一想到可能要來臨的麻煩事,林恩趕緊掐斷心思,將手裡最後一批用來裝飾的東西放在桌上,喚來僕從取走安裝。
拍拍手,他正要回到沙發上小憩片刻,等待時間的流逝,到夜幕降臨。
這時,大門再度被推開。
「大哥。」
微微有些低沉,但其中隱約可見幾分沉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這個聲音,是個男聲,有些陌生。
林恩驚覺地抬眼看去,發現雖然聲音陌生,但人,可不會不熟悉。
「下午好,雷格。」林恩露出個笑臉,「怎麼樣,在軍隊中過得如何?」
「嗯還不錯。」
「哦?真的?」林恩的語氣中略帶調侃,「可別騙我們哦,你要是在軍隊呆膩了了自己跑出去當冒險家,我們也不會說什麼的。」
「.」雷格老臉一紅,眼中閃過一絲尷尬。
在大約一年之前,雷格便從萊茵學院退學了,至於理由,是實在忍受不了別人的追捧了。
雷格是在林恩退學一年之後進入的萊茵學院騎士系,而因為姓氏的關係,本該或多或少受到些許影響,但因為在他前面有個餘威尚存的哥哥,所以他倒也沒像林恩那般遭受大量明面上的針對。
當然,明面上沒有,暗地裡還是少不了的。
畢竟當初林恩在學院裡待的時間還是短了些,沒辦法把所有人都打服,正巧你的小老弟入學了,我打不過你還打不過他麼?
所以,雷格受到的挫折,其實也不少。
而又因為性格的原因,他不想讓家裡人知道,不想麻煩家人,所以總藉口學習不願回家,掩藏自己因為戰鬥留下的傷痕。
久而久之,連性格極度內向的他自己都感覺與家人有所疏遠了。
可這又是必須做的事情,因為再過不久,羅莎琳德也要來了,他可不想讓妹妹也嘗試一遍挨揍的苦果——雖然後來羅莎琳德根本就懶得上學就是了。
總之,在不斷的挨打與打架中,他的實力,的確迎來了一個不錯的提升。
雖然比不上兄長的天賦,但相較於大多數人也算是可以了。
隨後,因為實力尚可,性格不錯,他結識了一位出身於沙場世家的朋友,在後來的萊茵內戰當中,他們都有趁著放假跑出去參加一手。
加上自己本身就是適合於戰場上奔襲的騎士系,所以他對於成為一名士兵有了很濃厚的想法。
只是,這個想法,本該在多年以後的畢業之時才會正式展開,但沒想到,學院裡的人,忽然就不欺負他,甚至開始討好起他來。
因為啊,他的那位兄長,正在節節高升呢!
以雷格的性格,怎麼可能受得了這樣的追捧,還有就是,他多多少少也有點自尊,想讓自己的成就只屬於自己,不要沾上別人的痕跡,所以一個不做聲,就直接退學了。
還沒完。
這件事是他自己偷偷乾的,沒告訴家裡,然後因為害怕被家裡發現挨揍,所以他整了個餿主意——找個閉關的理由往學校一紮不回家了,每周書信交流。
然而,想要瞞過已經坐上王國高位的林恩,這種手法,只能說過於幼稚。
都不用他去調查,自然有人會把這些跟他有關的情報送到他手上來。
在那以後,雷格每每想起自己乾的蠢事,還有那些被相框裱起來掛在客廳里的信封之時,他都想穿越回去狠狠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這就是,自作聰明的典型啊!
「別笑我了,大哥。」尬地撓胳膊的雷格沒好氣道,「你還是想想你接下來怎麼去迎接我的『嫂子』們吧。」
「.」
事實證明,雷格的反擊非常有效果,林恩的笑很快也掛不住了。
他愁眉苦臉地說:「母親真給我找了個大麻煩事呢。」
「那難道你要去怪母親麼?」雷格反問,「她只是想抱孫子,她有什麼錯。」
被弟弟這麼一懟,林恩的眼神逐漸變得有些危險起來,旋即又消失不見,和善一笑。
「雷格啊,我記得你也到年紀了吧,該.」
「啪嗒——」
雷格手上長劍忽然脫手落地,忽然大聲喊。
「糟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林恩無語地看著他一閃而逝竄上樓的背影。
這句話自然是絕對的謊言,因為連什麼事,他都還沒想好怎麼編。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只是要一個脫身的理由罷了,再拙劣也無所謂。
畢竟,是在家人面前。
「真是的一個兩個都不知道給母親省心,還得是我.」
無奈搖搖頭,林恩忽然瞥見了一邊的窗戶。
不知何時外頭已經下了大雪,窗戶上滿是白霜,隱隱倒映著他的臉龐。
此時的他臉龐輪廓早已褪盡青澀,五官依舊競爭,但已然蘊滿成熟的韻味。
當然,林恩在意的自然不是自己這張已經看了一輩子的臉。
他伸出手,揉捏著有些發酸的蘋果肌。
「好久沒這樣笑過了.」
只有待在家人身邊,才能發自內心地笑出聲來啊。
重新回到沙發上,感受著從爐火中撲面而來的溫暖,林恩一時間,居然感覺有些疲倦了。
「那就,休息一會兒吧.」
當林恩醒來的時候,天色剛好已經暗了下來。
看眼時間,發現還沒過甚至還沒到晚餐的時間,他鬆了口氣。
如此重要的事情要是錯過了,可能就要被叨叨一輩子了。
去盥洗室洗了把臉,林恩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又回憶起母親少年時期的祝福,他深呼吸,露出個笑。
「迎接客人,可不能愁眉苦臉的啊。」
「得笑的開心一點兒才行。」
「只是.笑的好奇怪啊」
雖然平常時他一直是以笑臉待人,但那種笑,代表的並不是笑,而是一種象徵的含義。
作為已經成長為了領袖的任務,他必須隨時隨地,無時無刻保持這種悠然自得的狀態。
只有這樣,追隨者追隨的心才會更加堅定;恐懼者的恐懼才會愈發恐懼。
到未來,就算是遭到了挫折,遇上了苦難,人們見到他這副笑容,也會下意識地不敢落井下石。
萬一,他能東山再起呢?
總之,這種客套的笑只能是對外人,對於家人來說,每有表情都要比這樣的表情讓人舒服吧。
再舒口氣,把僵硬的笑臉回收,走下樓,看見正在爐火旁聊天的母親與妹妹,於是被火烘軟了的笑又浮現了出來。
「下來了?」
布雷澤夫人偏頭看了林恩一眼便又收回去,隨口道:「待會兒你自己去接人啊,我們可不陪你去。」
「知道,知道」
林恩正敷衍著回應呢,話語都還沒落地,便聽到門口有侍從匯報導。
「老爺,有客人來了。」
「來了來了!」羅莎琳德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拽著母親的衣服說,「我打賭,第一個來的一定是艾琳姐姐!」
「她那麼厲害,什麼都要當第一,肯定不可能晚別人一步吧!!」
「哦?是嗎?」布雷澤夫人笑眯眯地說,「那我就和你賭,來的人絕得不會是那位女公爵。」
「誒?!」羅莎琳德滿頭問號,可看著母親胸有成竹的樣子,她又不覺得母親只是逗她玩,於是,好奇的她便探頭探腦地跟在林恩後頭溜出去,然後又鑽回來。
她震驚地說,「媽媽,好厲害!」
「居然被你猜對了!!」
布雷澤夫人笑了笑,悠悠道:「羅莎,你呀,經歷過的事情還是太少了。的確,如你所說,那位小姐是位驕傲的人,但誰說驕傲的人,就必須走在第一個了。」
「在舞台上,有個詞叫做『壓軸』。」
「最重要的人和故事,都是要在最後出場的呀。」
「誒對哦」
羅莎琳德說完這句話,撓了很久腦袋,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對。
「總之媽媽最厲害,媽媽說的對!」
「噗嗤——」
布雷澤夫人終於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羅莎啊,你真是太可愛了。」
舒了口氣,她偏頭看向那位跟在林恩後頭的女性,「克里斯汀小姐,您覺得呢?」
「啊!」珂琳娜渾身一抖,「我我我我也覺得媽媽說的對.不對!!」
「誒!居然是不拘小節的小姐嗎?」布雷澤夫人忽然做出一副苦惱的模樣,「哎呀,我好像有些太刻板了,羅莎,這可怎麼辦。」
「啊??」
羅莎琳德茫然地抬頭。
什麼怎麼辦?她正在分析珂琳娜姐姐剛剛那句話,說的到底是媽媽對,還是媽媽不對呢?
短短一句話,都快把她CPU干燒了,哪還有功夫聽母親說了什麼問題該怎麼辦啊!
「哎呀」
珂琳娜害臊地往門口退了兩步,躲在林恩身後:「您,您不要,不要這樣.」
「哈——」
布雷澤夫人眯眼笑著,也確實沒再搭話了,只是對著林恩使了使眼色。
林恩也使勁眨眼,眼裡充滿了感激。
所以說,不管怎麼樣,發生了什麼事,只要遇到困難,母親一定會站在自己這一邊幫自己啊。
瞧,布雷澤夫人剛剛就只是這麼一說,在進門時想要強行繃著臉保持冷靜不要「失禮」的珂琳娜,就已經完全被撕開了偽裝,在布雷澤夫人用語言的強制拉扯下,不由自主地「必須」親近起來。
就好像現在,她因為剛剛那句「是不是我太刻板了」,她都不太敢往自己預想好的,與所有人都相隔最遠的地方坐。
人家伸出橄欖枝你不接,那可就太失禮了。
一邊在心裡祈求女神保佑,一邊戰戰兢兢地貼著羅莎琳德坐下,珂琳娜剛想要深吸口氣緩和自己的情緒,卻聽見羅莎琳德忽然扯著她的胳膊,小聲問。
「珂琳娜姐姐,所以你剛剛,到底說的是媽媽對還是媽媽不對啊?」
「.」
這一刻,只有這一刻,珂琳娜是真的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