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印象里,鎮武司司長劉白是一個莽夫,一個不懂朝堂縱橫只會與江湖人打交道的莽夫,這麼多年能在這座京師屹立不倒,靠的全是皇帝陛下的支持與信重。
就連老皇帝心裡,似乎也是這麼認為的。
沒多少人願意想想,能讓鎮武司數千桀驁不馴的武人俯首聽令,能讓這樣一個龐大的隊伍令行禁止惟命是從,難道靠的僅僅是那種能夠掌控人生死的秘藥?
在老皇帝說出制衡兩字的時候,劉司長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這麼多年朝局混亂,先是諸位皇子一齊將矛頭對準太子,太子落馬後,又分作四個陣營爭來斗去,斗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這一切,原來都是皇帝陛下一手導演!
這些皇子甚至鬧到殘害血親骨肉的地步,十數位皇孫慘遭叔伯毒手命喪黃泉,皇帝陛下仍舊穩坐高台,冷漠的注視著這一切。
什麼殘殺皇室血脈視同謀逆,在某些時候,真的是個笑話,只要事情未浮出水面,這些死去的皇孫便都宣稱為急病暴斃。
難怪公主府里,李泓敢對一位遺落民間的皇室血脈肆無忌憚痛下殺手,若當時他真的得逞,即便皇帝陛下知道了真相,因為對這位駙馬爺的倚重,想必也會選擇將此事掩蓋下去。
在知道這樁案子的幕後之人原來竟是皇帝陛下的時候,鎮武司司長劉白其實顯得有些過於鎮定。
只是因為他那張面癱臉很少有起波瀾的時候,所以御書房裡沒人察覺到他這種不合常理的反應。
劉白之所以沒有被這樣的真相驚掉下巴,是因為他的心裡早就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當初捉拿戶部司郎中沈平,就是在這御書房裡,他求來了由鎮武司負責拿人的旨意,那時除了他與皇帝陛下,也只有兩個太監在場。
在奏明事情原委之後,他敏銳留意到皇帝陛下看了其中一名太監一眼,然後那名太監便不動聲色的離開。
那時他就生了疑心。
後來皇帝陛下似乎只是隨口說了那麼一句,為了不驚擾城中百姓,還是夜裡再動手吧,別鬧出太大動靜。
這更加重了他的疑心。
於是他遵從了陛下的旨意,並且言明會在子時行動。
結果等待鎮武司的,果然是那位戶部司郎中的屍體。
他雖然對皇帝陛下起疑,但終究還是難以相信會有這樣的事,坐擁天下的九五之尊,怎麼會卷到拐賣流民的案子裡?
奈何事情的真相真的就是這般匪夷所思。
劉白微微垂下了頭,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他很了解這位皇帝陛下,所以看穿了老皇帝眼中隱藏很好的那份得意。
從這份得意來看,皇帝陛下顯然對自己平衡朝局的手段十分滿意,而且似乎還樂在其中。
劉白沒看錯,老皇帝確實對自己的手筆十分自得。
沒人知道,貴為天子,他的心裡其實一直缺乏安全感,一直覺得,總有刁民想害朕。
換句話說,他的疑心很重。
十八歲登基,成為天下最有權力的男人,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一點權力都沒有,因為背後一直有個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不死對他指手畫腳。
他的父皇告訴他,那個叫劉北斗的老東西,是太祖的至交兄弟,這個天下本來該由他坐,但他痴迷武道,懶得操心世間俗事,所以才將皇座讓與李家。
之後不知太祖怎麼說動了他,他才答應幫著李家照看天下,所以叫他一定要尊重這位異姓老祖宗,切切不可獨斷專行。
當時他覺得自己聽了個鬼故事,世間哪有人能活幾百年?
後來知道,這世間真的有鬼。
那是在他動了歪念以後,召集宮中高手想擒住那個宛如太上皇一般的老頭,結果那個乾癟老頭神出鬼沒,不想出現時,根本沒人能找到他的蹤影。
他就那樣在他的面前憑空出現,把他狠狠揍了一頓。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有半點違逆之舉。
老東西從來不給他留半點情面,不知多少次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廢物,還說如果沒有他看著,他必定要丟掉屁股底下的龍椅。
他很不服氣,卻只能忍著。
這一忍,就是足足十五年。
在他三十三歲那年,老東西突然就心灰意冷,說幫著他們李家縫縫補補小三百年,太累了,管不動了,叫他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然後就那麼消失在他眼前。
從此真的沒再出現。
他今年已經七十三歲,四十年過去,他基本能夠確定,老東西已經不在人世。
縱容兒子們同室操戈,除了平衡朝局以外,其實還存著試探的心思,如果那老東西還在人世,以他的脾氣,絕不可能坐視不理,一定會跑來皇城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八成還要將他暴打一頓。
老不死離開的頭兩年,他就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終於拿回了屬於一位帝王的權力,體會到至尊之位帶來的樂趣。
在他縱情享樂的兩年世間裡,朝政安穩,天下太平。
他當然不會認為這是那個老不死打下的底蘊,他覺得這是上天賜予他的氣運,能夠讓大仁王朝國泰民安的氣運。
再奢靡的生活,總有厭倦的時候,當他想要抽出些精力管一管這個天下,讓王朝的繁榮更上一層樓的時候,才發現朝中竟然有很多人都不太聽他的話。
他不明白,為什麼老不死在的時候,就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
於是他開始勵精圖治,苦苦學習如何平衡朝局,如何操弄人心。
他絕不可能讓那個老東西一語成讖,真的丟掉屁股底下這把椅子。
好在他是個很有天賦的人,沒用多長時間,朝中聽話的人就越來越多,這個皇帝做的也越來越得心應手,他在百官心中的威嚴也越來越重。
這也成了他心裡最得意的一件事。
但得意歸得意,他知道與臣子說話,不能說的太透,點到即止,如果什麼都掰開揉碎了講明白,還談什麼帝心難測?
所以只是稍微點撥了劉白幾句,便不再多言。
房間裡沉默了片刻,劉白也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選擇說道:「請陛下恕罪,臣確實沒想到陛下還有這些難處,只是如今朝中官員只顧爭權不務正業,天下流離失所的百姓越來越多,臣實在有些擔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