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來一窺究竟,還是來將我焚灼?亦或是重新燃起,樓蘭已經熄滅的焰火。」
那個白髮綠眼,帶著斗篷的人站在略沾風塵的宏偉大殿中,手中拿著一本詩集,色調深淺不一的雕窗在他的身後,一束又一束的光線透過雕窗,卻照不出一分顏色。
天地一片黑白,只有對方的那雙眼睛,在這片壓抑的黑白中溢出獨特的色彩,那雙碧綠、澄澈的,貓一樣的瞳子,肆無忌憚地蘊著笑。
他笑嘻嘻地打了個響指。
東璧皺緊了眉頭,看著那個人,他和那個當事人長的一模一樣,卻又與他截然不同。
那個少年的眼睛是墨綠色的,深潭一樣的墨綠色,如同萬劫不復的沼澤。
而這個人要比那個少年高上一些,他那張臉上鑲嵌著的眼睛,似寶石般碧綠,就像那種沒有一絲雜質,精心達摩出來的祖母綠一樣。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沒有那股陰沉的死氣,少管所的那個人沉默,似乎還有一些不易察覺的偏激,勉強的這個人只要看上一眼,你就會發現他肆意而張狂,絕不是任何人,任何事物的池中之物。
「真是一首好詩啊,」他這一大簇叫不出名字的花之中笑著說,「你不這麼覺得嗎,我的賓客,我的『同類』。」
什麼同類?
他下意識的為這個稱呼感到憤怒。
但他卻並不知曉自己為什麼憤怒。
東壁皺著眉打量四周,那個站在大殿中央的人被雕窗所折射的光籠罩著,黑白的鮮花包圍著他,散發出一陣一陣的異香,四周是有些年歲的石像,而站在中間的人就像是某個異教的傳教者。
東璧想問問這個人是誰,卻忽然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千面之影,迎戰!」
東璧擰著眉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驚悚的看見了自己的臉,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人手裡拎著刀,向高台上的千面之影直衝而去。
而方才還在念詩的人大笑喝道:「求之不得!」
那名稱作千面之影的人抽出腰間匕首,踩著石像向另一個東璧而去。
在他們的刀鋒交接的那一瞬間,神殿震動,紛紛亂亂的色彩轟然充斥著這方天地。
流光溢彩的雕窗,血色的嬌花,落著沙礫的石像全部有了顏色。
東璧看見方才還沉寂著的石像突然齊齊高舉起來兵戈,彼此廝殺,彼此爭鬥,石塊碎裂的聲音,兵戈交接的聲音一時間在他的耳膜之中,神像在顫抖,在悲嚎,在痛呼,柱子上的石塊隨著這座老舊的建築物不斷地顫抖而掉落,發出巨響,落地的瞬間轟地砸了個粉碎!
東璧勉強躲過又一塊砸下來的石頭,還是被落地時濺起的碎石給劃破了手背。
他聽見遠方千面之影高聲嬉笑,像是在嘲諷著些什麼,但兵戈相接的聲音實在是過於嘈雜,他什麼都沒有聽清,勉強在這場詭異的戰亂之中找了一塊棲身之所,喘口氣的同時,看見了千面之影和「自己」的戰鬥。
兵戈交接,雙方互相爭鬥。
他總算是聽見了千面之影在說些什麼,他在嘲諷,在譏笑。
「東司馬,為何你每次與我交談,都將這些國家大義掛在嘴上?」
「你明明……」
剩下的聲音被兵戈交接聲徹底淹沒,半跪在殿堂一側休息的東璧,卻仿佛聽見了他下一句要說什麼。
待到又一個石像被刀鋒砍得粉碎時,他才看見了面前的景象——另一個自己不見了。
不是死亡,不是負傷倒地,是完完全全的蒸發。
而方才與他交手的千面之影芋頭一頭霧水的四處張望,身上負了傷,卻依然笑著狠道:「東司馬,你總說我是耗子,卻沒想到自己的逃難功夫,倒是要比我強得多啊。」
他手裡拿著刀,擺出一副戒備姿勢,嘴皮子仍然在動:「幸好你沒出來搶我飯碗,不然我可就要失業了。」
正在這時,千面之影的眼睛猛地捕捉到了正在一方殘柱底下小憩的東璧。
「啊哈,捉迷藏的遊戲——我贏了!」
魚骨刃直衝他而來,冷冽的刀鋒和那人的眼中的癲狂,還有他身上傷口的血腥氣,全部不要錢似的撲在東璧的身上。
他下意識的拿左手手臂一擋,那狠戾的魚骨刃「噗嗤」一聲,穿透了東璧的左手小臂,那隻小臂頓時血流如注。
而千面之影一擊未中,立即猛地將帶著彎的匕首一轉,疼痛瞬間在東璧的大腦中炸開,那把魚骨刀挖出一塊血淋淋的肉來,疼的東璧額頭上青筋突起。
但是對方卻並不止於此,千面之影隨手一甩甩掉了刀上的血肉,大概是對方已經成了板上的魚肉,他都臉上帶著笑容,俯下身來,短刀扼在喉結那一片薄薄的皮膚上,輕聲呢喃道:「要散席了,我的朋友,祝你睡個好覺~」
千鈞一髮之際,東璧的餘光在身旁看見了一把長刀。
當下情況危急,不容他多想。
尚未受傷的右手將那把長刀一抓,直刺向千面之影的心口。
他們二人這個距離實在是太近,刀鋒離他的心臟只有那麼一瞬。
對方似乎也意識到了危險,腳底一滑退開了兩步。
東璧手裡死死攥著刀,手心裡頭滿是汗。
不對。
他下意識的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
對方應該不顧受傷,將短刀刺入他的脖頸。
隨即他又被自己的想法刺的背後發麻,他為什麼會這麼想?
七八年的律師生涯,上門尋仇寫恐嚇信的也不是沒有。
主動和人兵戈相接?
開什麼玩笑,文明社會怎麼會有這種情況!
他手裡握著刀,額頭上冒著冷汗,瞪著面前的人。
就在此時,突然聽見了一陣和這座神殿,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格格不入的音樂。
東璧聽著音樂,猛地想起來了一件事情——那是他的手機鈴聲,這裡是夢。
這裡是夢,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面前的千面之影盯著他看了一下,主動將匕首插回了腰間。
他側著頭像是很用心的聆聽了一會兒那聲音,非常不滿意的嘖嘖嘴,拉低了自己的兜帽,遮住了眼帘,很是泄氣的說道:「好吧,看來我們的宴會,要就此暫停一會兒了——」
兜帽拉著,看不見他那雙祖母綠的眼睛,只能看見他唇角勾著,笑著用右手打了個響指。
無數色彩如捲入了狂亂的漩渦般被吞噬,他最後所見的,還是千面之影那雙碧綠的眼睛。
他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想看好戲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