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璧正在病房裡頭慢條斯理地削著蘋果,被床上想不開的當事人莫名其妙的一嗓子吼了名字。
他手上的刀有那麼兩三秒沒穩住,好在他很快又把刀背摁在了果肉上,讓那柄水果刀沒有掉下去。
他將削了一半的蘋果皮削斷,那半卷蘋果皮落在下面的垃圾桶里,和塑膠袋摩擦發出聲音。
東璧抬眼看著要從床上撲騰起來的當事人,道:「你居然在裝睡。」
他這句話不過是個簡單的話匣子鑰匙,對方一看就睡得很沉,不曉得被什麼突然驚醒了。
東璧看著白髮的少年頭上豆大的冷汗不斷地下落,瞳孔不正常地縮小,還在一口一口地抽著涼氣,大概還要一會才能和人正常交談,於是繼續低下頭削他的蘋果。
蘋果削完了,被他在醫院配置的塑料果盤上切成八瓣。
床上喘息的小孩已經大概恢復了正常,只是看見他的那一瞬間,臉上做出了極其奇異的表情。
似乎還瑟縮了一下。
明顯的戒備,似乎比起上一次,這個神情中還帶有了一點恐懼。
……所以他到底是怎麼把這個人的臉,夢成恐怖分子的。
阿喻從睡夢中驚醒,好不容易緩過來,一轉頭就看見夢中殺了自己的人,簡直渾身都不好了。
那刀鋒冰涼的溫度仿佛還在他脖頸旁輕輕划過,叫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若是換作從前,他也不是沒有被拿著刀威脅過,但是方才在夢中,是真正實打實的死了一次。
連帶著他睡醒看見同樣的臉都有陰影了。
他深吸一口氣,夢中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穿著官服的東律師 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影子,令人熟悉的星月與黃沙,還有石像。
他把這口氣呼出來 決定暫時性忘掉這一段。
那邊的東璧看著他恢復正常恢復的差不多了,在床頭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手,又下意識低下頭看了一眼表,問他道:「清醒了?我已經問過你的舍友,和傳達室把你送來的人,這個時候你的舍友會在外面抽菸 宿舍只有你一個人。」
大概是那個光怪陸離的夢實在是過於驚憾,阿喻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他今天晚上吞了半瓶安眠藥,本該一睡不醒,他隨便瞟了幾眼四周,沒打吊針的手摩挲了一下身上蓋著的被子,然後笑了一聲。
「這裡是醫院病房啊,」他啞然失笑,「大概是八點吧,不知道。」
他很少來醫院,他是黑戶,沒有醫保,來醫院要很多錢,基本都是在小診所打個吊針,有沒有醫療執照這件事情也沒人管。
他對醫院的大概概念,就是斑駁陸離的牆面和貼著大膠布的玻璃窗。
原來是這樣的。他想。
「是什麼讓你存了這樣的想法,你提出了上訴,並且找了律師,」東璧問道,「有人教唆你這樣做的?」
「沒有。」
「那是為什麼。」
阿喻抓了一下那雪白的病房被子,靜默了好半天,直到東璧把疑問的視線投向他,也沒有說出話來。
東璧看著坐在床上的少年眼睛,感覺少了點什麼東西。
就像裡面不應該是深潭,而是……而是什麼?他鮮有的遲疑起來。
他數了幾個呼吸,接著道:「你這次吞安眠藥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接下來不會再有機會,少管所會對你進行嚴格看管,我申請完資料之後,我的助理會一直跟著你,而這個月的十二號,也就是下下周三就要開庭。」
「不要再抱著沒有理由的妄想。」
他說著將一張紙遞了過來,是上一級法院的通知書。
阿喻沉默著將通知書接過,隨便瞄了一眼就放到了床頭柜上,抬頭看著他,眼睛裡頭有一絲不屑:「很麻煩吧。」
「嗯?」東璧看著他的眼睛,疑惑的心思越來越重。
「莫名其妙的,要給一個判了無期的少年犯做辯護,法律援助真是奇怪的東西,那些人居然不用付一分錢就能得到法律服——哦,不對,律師們也不是傻子,」他說,「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隨便敷衍過去就行了。」
東璧坐在椅子上 看著面前的少年,一言不發的等著他的下文。
「法律援助的效力我體驗過一次了。」
阿喻的視線移到了掛著水的吊瓶上,不安分的動了動沒有插針的右手。
「比起毫無尊嚴的……什麼來著?噢,蹉侖終身,為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
他的話音告一段落,對面卻始終沒有下文,阿喻疑惑地把眼睛轉回了那個律師的臉上,卻沒有發現一絲的惱羞成怒,或者是自大自傲的神情。
見到他的眼神終於回到了自己的臉上,東璧十指交疊放在膝蓋上,沖他嗤笑了一聲。
阿喻被他笑得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激怒了一樣,深擰著眉毛冷笑:「你可真會給自己找麻煩做啊。」
他似乎也想模擬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來,可惜還沒有那個功力。
東璧饒有興趣的看著當事人的面色,收回了自己對他的幼稚話語的嗤之以鼻,開口:「首先我勸你最好不要動拔針頭的想法,一瓶針水兩百,以及是蹉跎終身,不是侖。」
阿喻的手僵了一下。
「第二,我可能沒說清楚,我問的是普通原因,而不是根本原因,你怎麼想的和我沒關係,我只是在問你,是什麼讓你有了吞藥的衝動,」東璧的眼睛盯著那雙墨綠色的深潭,「不用和我扯別的,我沒兼修兒童心理。」
對方在第一次判無期之後,依然不肯放棄,選擇向上一級法院提交上訴,並且申請法律援助,這就說明了他的當事人就算不信任律師,也不願意就這樣認命。
或許還有一種可能。
「——還是說,你用什麼辦法查到了我經手的案子。」
床上的少年聽見他的話僵了僵,隨即低下頭去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