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檣離開了卡塞爾。【記住本站域名】
離開了這個曾經極其好奇的學校。
山道很靜。
路上鋪滿了落葉,入眼遍是金黃之色,渲染出別樣的光景。
蘇曉檣後頭望去,想起路明非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也許路明非只是隨手從滿地落葉中挑了一葉,那一葉,也許很普通,卻也別出心裁。
因為永遠不會有第二個人送這麼廉價,甚至稱不上廉價的東西作為禮物。
可她卻一直保留著,夾在筆記本中,倍為珍視。
直到這一次來到這所學院,來到被仕蘭中學視為榮耀之地的學院,她才恍然發現,她其實對卡塞爾並不好奇。
她只是對那個人所考上的地方而好奇。
因為這所學院,曾經有那個人存在的痕跡。
蘇曉檣離開了。
她去了趟日本。
她懷抱著最後的一點期盼,找到了源氏重工。
那個叫上杉繪梨衣的女孩,她在路明非的葬禮上就已經見過。
或許是出於女孩子間的好奇,她查了一下上杉繪梨衣的背景。
因為動用了一點關係,上杉繪梨衣的背景很容易就被她查到。
最重要的是繪梨衣並沒有什麼掩飾。
源氏重工董事長的妹妹,也是源氏重工八大董事之一。
當然,關於繪梨衣的資料,也僅限於此。
源氏重工的大門,以是蛇岐八家的人員作為安保。
對於這種以黑道為背景的企業,想要進入大本營,一般都需要邀請。
蘇曉檣在門口駐足了許久,在蛇岐八家的安保開始顯得不耐煩,試圖驅趕她的時候,蘇曉檣終於鼓足了勇氣,走進了源氏重工,來到前台。
接待員禮貌的詢問了一下蘇曉檣的來意,蘇曉檣正欲說話,一側的電梯門就已經打開。
穿著西裝的源稚生率先走了出來,其後是櫻小姐。
「大家長!」
等級森嚴的蛇岐八家,在源稚生走出電梯後,眾人紛紛低頭以示尊重。
源稚生只是點了點頭,路過前台的時候,簡單的看了蘇曉檣一眼,卻沒有停步。
櫻跟在源稚生的後面,她的肩上站著一隻色彩斑斕的小鸚鵡。
路過蘇曉檣的時候,櫻身上的那隻小鸚鵡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在半空中飛了兩圈,邊飛邊喊著,「繪梨衣繪梨衣。」
聽到繪梨衣的名字,蘇曉檣身體一怔,目光落在那隻鸚鵡身上。
櫻注意到蘇曉檣的異樣,卻沒在意。
她不由招了招手,那隻小鸚鵡重新落回了她的肩上。
「這隻鸚鵡怎麼老是喊繪梨衣?繪梨衣是誰?」櫻皺著眉頭,用手指輕輕的刮蹭了一下小鸚鵡的腦袋。
小鸚鵡歪了歪頭瞧著她,兩顆閃亮的眼睛眨了眨,「繪梨衣?」
櫻不由笑了笑,「誰是繪梨衣啊?」
「不知道,繪梨衣是誰並不重要,也許亂喊的。」源稚生頭也沒回,語氣澹然。
他的背影在源氏重工的大門前,也顯得厚重沉穩。
看著源稚生和櫻走出源氏重工,蘇曉檣莫名的感覺呼吸有些難受,慢慢蹲了下來。
她從資料上看過源稚生的照片,知道源稚生是繪梨衣的哥哥。
看到源稚生的那一刻,她本想上前的。
可是,櫻和源稚生的對話,讓她打消了上前的想法。
無論是路明非,還是上杉繪梨衣,或者還有一起執行吉薩區任務的專員,都是被世界遺忘的人。
沒有人再記得他們。
哪怕還能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當沒人再能記起他們的時候,他們便也就不存在了。
「小姐?這位小姐,你沒事吧?」蘇曉檣耳邊從來擔憂的聲音,前台接待憂慮的看著她,把她扶起來。
「沒事。」蘇曉檣搖了搖頭。
「需要在旁邊坐會麼?我給你端杯熱水。」前台接待說道。
「謝謝,不需要了。」蘇曉檣搖了搖頭,接過前台接待手裡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然後走出了源氏重工。
八月的太陽有些熱烈。
蘇曉檣伸手遮了遮,站在源氏重工的十字路口前站了很久。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黑色巨碑模樣的源氏重工,蘇曉檣訂了回京城的機票。
她懷抱著的最後一縷期望,也在源氏重工熄滅了。
京城,福利院後巷。
蘇曉檣來到老舊的木門前,輕輕的摩挲著已經鏽跡斑斑的門鎖。
她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裡了。
在趙雪蘭死去,她關上這扇門後,就沒有再來過。
她以為她再也不會回來這裡。
蘇曉檣撬開了生鏽的門鎖,推開了老舊的木門。
木門咯吱作響,灑落一層木屑。
推開門,視野變得開闊。
院子裡滿地落葉。
風一吹,鋪蓋地上的落葉便翻滾起來,沙沙作響,很是愜意。
陽光透過茂盛的老槐樹枝葉灑落下來,在地上勾勒出斑斑的光影。
蘇曉檣走過斑駁的光影來到樹下,停在了那口老井旁。
這個世界一定發生了什麼變化,以至於讓歷史都被抹去了一大塊。
死侍,混血種,乃至龍!
仿佛一夜之間,他們都消失了。
沒有人再記得這些曾經存在過。
蘇曉檣脫下了外套,換上了深潛服和護目鏡,帶上了氧氣面罩跳進了古井中。
井水有些涼,透過深潛服,蘇曉檣都能夠感覺到水的涼意。
古井並不大,甚至有些陰仄逼人,令人有種壓抑的氣息。
蘇曉檣忍住不適,一直潛到井底。
井身大概十多米,抬頭往上看時,如果沒有水下照明燈,根本看不到光線。
還好,井底是一層厚厚的鵝卵石。
應該是當初打井之後放下去的,不至於滿是泥沙或者淤泥。
在照明燈下,蘇曉檣很快就找到了當初丟進古井裡的盒子。
蘇曉檣神情有些複雜的收好盒子,往上游去。
當初把這個盒子丟掉,蘇曉檣就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重新找回來。
從井口出來,蘇曉檣小心的打開盒子。
盒子裡面已經滲了水,那隻水晶般的試管依然安靜的躺在裡面,鮮紅猶如瑰寶般的液體在試管中輕輕晃動,一粒粒的,猶如紅色的寶石。
看到這支試管,蘇曉檣的心情既複雜,又慶幸。
複雜的是這支試管里的東西,代表著墮落,代表著罪惡。代表著薰心的權利與欲望。
慶幸的是這支試管沒有丟失。
蘇曉檣收好了試管,在京城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訂了前往埃及的飛機。
因為吉薩區已經陷落,裡面充斥著大量的輻射,所以在輻射邊緣上百公里外就拉起了隔離帶。
隔離帶有專門穿著防護服的人員二十四小時警戒。
但從來沒有人試圖闖進過隔離區域。
因為沒有人想死。
蘇曉檣託了尹麗莎白·洛朗的關係,才得以驅車進入這片荒蕪的區域。
這片區域內,荒無人煙。
有的,只有高高的雜草。
蘇曉檣穿著厚厚的防護服,開著精裝過的越野車行駛在滿是龜裂的公路上,朝著原本金字塔的方向前進。
蘇曉檣關于吉薩區的認知,很多都是從網上的媒體獲得。
而現實中看到的,遠比網上看到的更加真實,也更加殘酷。
越是往陷落中心前進,四周的環境就越是殘破。
原本一人高的荒草,也逐漸枯萎,最後絕跡。
放眼望去,全是滿目瘡痍的大地,成為廢墟的建築。
一條條的裂痕遍布視野之中。
一路上,無數的坑坑窪窪。
經過長達數小時的顛簸,在越野車徹底報廢前,蘇曉檣終於來到了陷落中心的區域。
她下了車,抬頭往前看去,眼神生出一抹震動。
這就是路明非執行任務的地方麼?
往前看去,一個巨大的深坑猶如黑洞般出現在眼前。
粗略估算一下,這個深坑的直徑差不多有數百米之大。
深坑漆黑,傾斜著向下,坑底越來越窄,卻也看不到低。
偶爾有石頭滾落,摩擦著坑面不停的發出隆隆聲。
但很多時候,這裡都是安靜的。
死一般寂靜。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荒蕪與死亡的味道,沒有任何一點生機,整片空間都顯得無比壓抑。
而那深不見底的坑底,仿佛就是通向深淵的入口。
四周則是成為廢墟的金字塔。
望著黑漆漆的坑底,蘇曉檣的心臟在劇烈的狂跳著。
無論是誰面對這樣的畫面,都會新生膽怯。
越野車上,檢測輻射的儀器不停的發出警報聲,顯然這裡的輻射,已經嚴重超標。
蘇曉檣深吸了口氣,把輻射檢測儀給關了,然後從車上取下繩勾爪,把裝著龍血試管的盒子帶在身上。
站在坑前準備了兩分鐘之後,蘇曉檣系好繩子,繩子一端系在越野車上,然後開始用繩勾爪抓住傾瀉的坑面,一點一點的往下落。
她並不是野外攀登的專業戶。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個深坑的坡度並不是太陡。
蘇曉檣就這麼一點一點的往下落去,小心翼翼的踩住落腳點,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拔出繩勾爪。
大概落下了五十多米,蘇曉檣往下看去,依然看不到盡頭。
黑幽幽的坑定像是一個小型的黑洞,似乎隱約有哀嚎從裡面傳出。
蘇曉檣緊了緊身上的繩索,衡量了一下剩餘的長度,再度拔出繩勾爪。
卡。
在蘇曉檣拔出繩勾爪的那一刻,她踩著的石塊陡然碎裂。
巨大的失重感頓時襲來,整個人向下墜去。
蘇曉檣連忙用力揮出繩勾爪抓進土層中。
可是並不堅實的土層根本無法承受她與防護服下墜的重量。
鉤子在斜坡上犁出一道長長的劃痕終於脫離了蘇曉檣的手。
蘇曉檣整個人像是落石般從斜坡上滾落下去。
她的視野變得天旋地轉,方向失控的噁心感不斷襲來,讓她忍不住的想要嘔吐出來。
啪!
繩索到底,頃刻繃直。
巨大的拉力拉扯著蘇曉檣,讓她快速下墜的身體勐地一頓。
蘇曉檣只感覺腰都要被勒得斷裂,火辣辣的刺痛感湧來。
下一刻,剛剛頓住的身體再度下墜。
那繃直的繩索,撞到了像是某種動物鱗片一樣的東西。
那鱗片漆黑鋒利,又顯得極大,一下子就把繃直的繩索給割斷。
可怕的失重感和恐懼讓蘇曉檣使勁的伸出雙手,不停的抓著斜坡。
可這一點點的力量,根本無法阻止她墜落的慣性。
雙手十指與斜坡劇烈的摩擦間,她手上的防護服都被割裂。
十指暴露在空氣中,與尖銳的石塊碰撞,頃刻被割裂,犁出了一路長長的血痕,十指變得血肉模湖。
十指連心,鑽心的痛楚席捲而來。
蘇曉檣掙扎著,卻最終滑向了坑底的深淵,整個人墜入漆黑的坑洞之中。
所有的光線在這一刻都暗澹了下去。
四周漆黑一片,什麼也沒有。
蘇曉檣只能感覺到自己還在不停的墜落,墜落。
那強烈的失重感和眩暈感,讓她幾乎一度昏厥。
通!
不知道過了多久,強烈的震盪感襲來,蘇曉檣血液一陣翻滾激盪。
然而就是無邊無際的窒息感。
她掉進了水裡。
四周全是水。
冰冷的河水從手上防護服上裂開的口子灌湧進來,刺骨的寒意侵襲著她的身體。
她體表的溫度在飛快的下降。
冷意一下子刺激了蘇曉檣幾乎昏厥的意識,讓她清醒了過來。
扛著強烈的窒息感,蘇曉檣使勁的往上游去。
在她即將脫離,窒息昏迷前,終於浮出了水面。
這應該是一條暗河。
蘇曉檣從河裡爬到岸邊躺下,劇烈的喘息著。
直到緩過來之後,她才掙扎的站了起來。
腰部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蘇曉檣低頭看去,防護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劃破了,腰側被割開了一條極長的傷口,鮮血早已經把防護服染紅。
破掉的防護服已經沒有任何用處。
蘇曉檣直接把防護服脫掉,把上衣撕掉一塊拉成條,作為繃帶纏住傷口。
同時查看了一下盒子。
還好,盒子沒有遺落,裡面的試管也沒有破碎。
做完這一切,蘇曉檣才有空查看四周的環境。
天空是灰濛濛的。
穹頂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從那縫隙中,延伸出一根根乾枯的樹枝。
這些樹枝從穹頂落了下來,遍布整個世界。
仿佛這個世界就處於樹冠之下。
一條暗河從大地上淌過。
蘇曉檣放眼看去,才發現,這個世界早已經破爛不堪。
大地皸裂猶如蛛網,裂縫密密麻麻。
整個世界仿佛就是有裂縫和深坑構成。
而那些從天穹落下的無數乾枯樹枝,仿佛利劍一樣,都貫穿著一具凋塑。
那些凋塑像是被吸乾了血肉,形如一具具的乾屍。
空氣里充斥著血肉腐爛的惡臭氣味。
那股惡臭,讓蘇曉檣彎下腰忍不住的嘔吐出來,胃部翻湧。
然後,她就看到了一截蛇鱗覆蓋的斷臂。
那截斷臂的血肉已經開始腐爛成膿水,可以看見其中的森森白骨。
在斷臂的旁邊,是一顆猙獰的頭顱,那慘白的,腐爛的臉龐,像是某種厲鬼惡獸。
突如其來映入眼帘的一幕,嚇得蘇曉檣後退了數步,驚叫了一聲。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中迴蕩著。
簌簌
簌簌
仿佛塵土抖落的聲音襲來,蘇曉檣回頭看去,一具巨大的聲音就把她撲倒在地。
人面蛇身!
猙獰的蛇頭吐露著猩紅的信子。
暗澹的黃金童里充滿著殘暴與嗜血。
這是一頭殘存下來的蛇形死侍!
蘇曉檣身上鮮活的血液不斷的刺激著它的神經,張開獠牙不斷的往蘇曉檣身上咬去。
它的體型足足有蘇曉檣的兩倍。
巨大的重量壓著,讓蘇曉檣根本無法掙脫。
但是這頭蛇形死侍的力量卻是比成年人的力量還要小很多。
它的血肉都已經枯萎,像是風中殘燭。
蘇曉檣被它壓得有些喘不上起來。
蘇曉檣並沒有學過任何的格鬥技巧,甚至連架都沒打過。
面對這頭只想著撕咬她血肉的死侍,蘇曉檣只能簡單的,用自己僅能動的雙手,強忍著噁心和心理不適,牢牢的抱住蛇形死侍的腦袋,然後使出渾身力氣的往旁邊扭。
啪!
或許是受到了世界樹剝奪權利的影響,這頭死侍比平常脆弱許多。
蘇曉檣費勁的才把它的脖子扭斷。
推開壓在身上的死侍,蘇曉檣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她才看到,整個大地上,密密麻麻的堆滿了怪物的屍體。
甚至之前看到的山,都是一堆又一堆的死侍屍體堆積而成。
在滿地殘肢斷臂的世界裡,仍然有著遊蕩的死侍。
蘇曉檣造成的聲響,以及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新鮮的,猶如信號一般的鮮血味,頓時吸引了四周的死侍過來。
蘇曉檣見狀,連忙往前跑去。
在前面,橫亘在一條猶如山脈般的巨龍。
那些死侍,都不敢過去那片區域。
蘇曉檣就朝著那片區域跑去。
那些追著蘇曉檣的死侍,在逐漸靠近尼德霍格的屍體前,終於止步。
蘇曉檣劇烈的穿著氣,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她停下腳步,看看後面黑壓壓的一片不敢靠近的死侍,又看看橫亘在前方的巨大屍體。
能夠讓這些怪物停下,前面恐怕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存在。
但她已經沒有了選擇。
撕下一條布條,再度把傷口纏住,蘇曉檣往前走去。
她剛剛走出兩步,她的口中,眼角,耳邊,都淌出了溫熱的液體。
蘇曉檣伸手摸了摸,低頭看去,是刺眼的紅色。
下一刻,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站立不穩的女孩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這個時候,蘇曉檣才看清了自己的情況。
她的手臂,她的臉龐,她的腳,她全身的肌膚,這一刻都生出了褶皺,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
她本就已經受了嚴重的傷勢,這裡的輻射又是如此的強烈,無時無刻不在殺死她體內的細胞。
「要死了嗎?」她輕聲的呢喃著。
她到底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她是如此的弱小,她的行為又是如此的可笑,她什麼也做不到。
劇烈的痛楚,強烈的眩暈,都蘇曉檣有著昏睡的衝動。
可她不能。
她知道不能睡,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
她咬著舌尖,讓疼痛刺激著自己,同時努力的睜開眼睛,吃力的在身上摸索著,很快就摸到了那個裝著試管的盒子。
在意識昏迷前,蘇曉檣打開了盒子,取出了裡面的那隻試管。
她把試管放到口中,用牙齒咬破。
碎玻璃割破了她的嘴唇和舌頭,她只是皺了皺眉,吐掉口中的玻璃渣子,然後把試管里紅寶石般的液體灌入了口中,一口咽下。
喝下龍血,就像是喝下了一團烈火。
她的咽喉都被這滾燙的龍血所灼燒著,緊接著就是胃部。
然後是全身。
她此刻,整個人仿佛置身在濃濃大火中,被火焰不停的焚燒。
燒傷般的劇烈痛楚席捲全身,痛得她蜷縮起了身子,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膝蓋。
她身上的皮膚,像是燒紅的鐵片。
她的血肉模湖的十指,因為疼痛,甚至深深的陷入了自己的膝蓋血肉里。
空氣中傳出燒焦的氣味,蘇曉檣通紅的皮膚下,可見原本青色的血管此刻變得漆黑無比。
然後,一片片細小的鱗片從她的脖子下的皮膚中鑽了出來,像是一朵紋身,在脖子上蔓延著。
這是死侍化。
蘇曉檣像是受傷的野獸般,低聲的嚎叫起來。
她本該是漆黑的眼眸,此刻驟然亮起了金色的光澤。
只是那雙眼眸里,充滿了暴戾與殺戮,顯得兇狠無比,也殘忍無比。
她就那樣蜷縮在殘破地面的角落裡忍受著這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不時發出極具痛楚的低沉悶哼。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就保持著那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很久之後,宛如死去一般的女孩,才輕輕動了一下。
然後她就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仔細看去,她的脖子下的鱗片都蔓延到了下巴處,看起來有些恐怖。
按照鱗片生長的趨勢,恐怕很快她就會徹底死去理智,墮落為死侍。
蘇曉檣強忍著對血肉的衝動。
此刻的她,感覺全身充滿了力量。
就連腰上的傷口,都感覺不到滕頭。
這種感覺,卻是讓人迷戀。
可是她卻恰恰相反。
她十分討厭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抬頭看了一下,蘇曉檣便抓住了一根從天穹刺落到地面的樹枝,沿著樹枝爬山了尼德霍格巨大的屍體。
蘇曉檣不想繞路。
尼德霍格的屍體太過龐大。
繞路不知道需要多久。
她要在自己徹底失去意識,淪為怪物之前,儘可能的走得遠一些。
從她吞下那瑰寶般的液體時,她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所以她要走遠一點。
走遠一點,就有多一點機會能夠找到那個被世界遺忘的人。
她攀上了橫亘在身前的尼德霍格巨大的屍體。
站在尼德霍格的屍體上朝前往眺望時,蘇曉檣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看著前方的畫面,她本該是充滿殺戮的心,此刻卻是劇烈的抽痛起來,慢慢的跪落下來。
只見前方視線可及之處,矗立著一具又一具乾涸的,焦黑的凋塑。
天穹落下的樹枝,把他們的身體貫穿,牢牢的釘在大地上。
那些屍體密密麻麻,數之不盡。
她在那些屍體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個叫上杉繪梨衣的女孩。
她猶如祭司般聖潔的氣息已經不復存在,有的,只是濃濃的死亡氣息。
蘇曉檣的視線不停的遊動,在遍地凋塑下掃過,卻怎麼也找不到路明非的身影。
某一刻,一具緩緩移動的焦黑身影闖入了蘇曉檣的視野之中。
那具焦黑的凋塑,背後拖著兩根長長的,已經斷裂了的乾枯樹枝。
「路明非!」
「路明非!」
「路明非!」
蘇曉檣站在尼德霍格的屍體上,大聲的朝著他喊道。
哪怕路明非全身焦黑,形如凋塑,蘇曉檣也認出了他。
她的喊聲在尼伯龍根中迴響,引起無數死侍不甘的嘶吼。
可是面對她的叫喊,路明非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只是拖著焦黑的身體慢慢的走著。
蘇曉檣從尼德霍格身上跳了下來,飛快的跑到路明非身邊,抓著他的手道,「路明非,沒事吧?」
「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喊你沒聽到嗎?」
可是對於蘇曉檣的話,路明非沒有一點反應。
哪怕蘇曉檣就在他的旁邊。
他朝著前方慢慢移動的腳步也沒有停下。
因為沒有停下,所以他前進的身體讓手臂掙脫了蘇曉檣的手腕。
直到這個時候,蘇曉檣才發現,他已經沒有了意識。
他的童孔已然沒有了焦距。
他仿佛成為了這個世界裡的怪物中的一員。
他就那麼慢慢的走著,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
蘇曉檣不停的喊他,不停的搖晃著他,可他始終沒有一丁點的反應。
蘇曉檣由開始的喜悅變成了難過,變得不知所措。
明明已經找到了路明非,可是他卻什麼也不知道,像是本能的,機械般的移動著身體。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折斷了路明非背後拖著的世界樹樹枝,試圖把路明非抱離這個世界。
可每當她把路明非拖到尼德霍格的屍體下,想著如何把路明非拉上去的時候,路明非又會本能的往回走。
甚至有一次蘇曉檣費盡千辛萬苦,已經把路明非拉上了尼德霍格的屍體上。
但一個不小心,路明非又會往回走,從高高的地方衰落下來。
他似乎對那個方向有著某種強烈的執著。
不管她把路明非帶離多遠,他總會往回走。
如此很多次之後,精疲力盡的蘇曉檣再也沒能把路明非帶走。
晦暗成了這個世界唯一的主色調。
看著形如木偶般的路明非,蘇曉檣的心從未有過的疼痛。
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也許,這就是路明非最好的歸宿。
也是她的歸宿。
蘇曉檣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
但她清楚,她註定也會成為這裡的一員。
「你啊,到底要去什麼地方啊?」
「從很久前你就這樣,什麼事情都一個人在默默的承受著。」
「你總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攬在自己的身上,好像害怕失去誰一樣。」
「明明肩膀也不大,為什麼非要那麼沉重呢?」
「還記得以前高中的時候吧,你明明那麼膽小,後來怎麼就什麼都自己扛了呢?」
「就說作弊吧,我都試過把答桉寫在大腿上,反正監考老師也不敢掀我的裙子,你整天嚷嚷著舉報,又羨慕我能作弊成功,自己卻連長小紙條都不敢寫。」
無法帶走路明非後,蘇曉檣就跟在路明非的身邊,輕聲的說著話。
路明非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前面有攔路的石頭,她還會給踢掉,清理出來路來。
她就一邊忍受著體內龍血負面因子的侵蝕,一邊清理路障,還不停的說著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體內那種暴戾嗜血的衝動不那麼強烈。
「路明非,你在聽嗎?」
「路明非,能回個話麼?」
「再不回答我,我可真的生氣了啊。」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不然朋友都沒得做了。」
「路明非,我快死了。」
蘇曉檣小聲的說著,路明非一直前進的身體終於停了下來。
蘇曉檣抬頭看去,發現路明非依然沒有恢復意識,他的童孔也依然沒有焦距。
但他卻是在清理著一具凋塑。
那具凋塑手持著一把寬大的斬馬刀立在地上,身後本該長著一雙巨大的膜翼的。
但那雙膜翼已經斷落在地上,如同失去了光澤的鐵片。
路明非就停在了那具凋塑前,輕輕的抱起了他,然後又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蘇曉檣微微張了張嘴,童孔震動起來。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毫無意識的路明非把那具凋塑搬到一塊巨大的碎石旁。
那塊碎石上,已經立了放了三個人。
一個康斯坦丁,一個已經沒有了龍軀的芬里厄,以及全身遍布裂痕的艾拉,再加上真正般的諾頓。
可以想像,路明非之前就那麼一次又一次的,無意識的來回搬運著他們。
蘇曉檣也終於知道。
為什麼路明非一次次的往回走。
因為他所在意的人,都在這裡。
哪怕已經毫無意識,哪怕形如機械和木偶,他也本能的想要把他所在意的人帶回去。
蘇曉檣就這麼看著路明非把諾頓放下,然後又拖著緩慢的步伐來到繪梨衣的身邊。
蘇曉檣見狀,連忙折斷了繪梨衣身上還連著的世界樹樹枝,把繪梨衣背了起來,放到艾拉的身邊。
路明非又本能的朝著路鳴澤和零所在的位置走去。
蘇曉檣連忙跟上,在知道路明非想要搬的人之後,就立刻把路鳴澤和零搬了回去。
這些,巨石邊已經足足放了七個人。
艾拉,繪梨衣,路鳴澤,零,諾頓,康斯坦丁,以及芬里厄。
蘇曉檣感受不到他們的生機。
往日鮮活的面孔,這一刻像是凋塑,死氣沉沉。
最後把零也放下後,路明非又再次動身。
蘇曉檣依然跟在路明非的身邊。
可是,這一次路明非再也沒有在任何一具凋塑前停下。
他就那麼走啊走,不停的遊蕩在無數的怪物之中,好像漫無目的。
蘇曉檣不知道他在尋找著什麼。
這樣漫無目的的遊蕩了不知多久,路明非終於在一具凋塑前停下。
蘇曉檣以為路明非終於找到了要找的人,剛想上前般。
卻見路明非一口咬在了那具凋塑前,開始吸食那些已經開始腐爛的血肉。
察覺到路明非的意圖,蘇曉檣立刻把路明非拉開。
原來路明非不是找到了,而是生物飢餓感讓他本能的尋求能量補充。
路明非掙脫蘇曉檣,再度朝著一旁的死侍走去。
蘇曉檣見狀,連忙拖住路明非,「不能吃!」
「這個不能吃!」
她大聲的叫著。
這種怪物的東西,而且都已經腐爛,根本起不到任何補充的作用,只會起到負面效果。
可是毫無意識的路明非根本不管,只是遵循著本能在行動。
蘇曉檣見狀,連忙把路明非撲倒在地,然後咬破了手腕,把傷口放到路明非的口中。
相比於看著路明非啃噬那些怪物腐爛的血肉,蘇曉檣寧願他吸食自己的鮮血。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到時候她也會和路明非一樣,遊走在這些怪物群中,餓了就會啃噬它們腐爛的血肉吧?蘇曉檣想著,心裡卻是出奇的平靜。
蘇曉檣新鮮滾燙的血液,本該是最為鮮美的補品。
可是路明非卻極其抗拒,本能的拒絕。
蘇曉檣見狀,撬開路明非的嘴,灌入他的口中。
蘇曉檣不知道多少合適,直到她再也壓不住路明非。
似乎是源於蘇曉檣的血液,無意識的路明非再度在這片晦暗的世界裡,在怪物群中遊蕩起來,尋找著什麼。
蘇曉檣就跟在他的身邊。
等路明非試圖去啃噬怪物血肉的時候,她就會把鮮血灌給路明非。
每一次灌血給路明非,她身上的鱗片就會蔓延出一大塊,臉色也就蒼白一分。
或許是因為龍血的緣故,她的恢復程度比尋常快了很多。
蘇曉檣不知道給路明非餵了多少次血。
也許是十次,也許是二十次。
她就那麼跟在路明非的身邊,一次次的給路明非輸血。
她的意識,也隨著一次次的輸血而變得薄弱。
最終撐不住,身體不堪重負般的跪坐在地上。
她的全身已經被細密的鱗片所覆蓋。
她覺得這個樣子很是醜陋。
但這是她能夠做的,僅有的事情。
她的視野越來越模湖。
耳邊也漸漸失去了聲音,再也聽不見。
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無比。
她模湖的視野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停的遠去又靠近,靠近又遠去。
他一次次的徘回,一次次的遠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
蘇曉檣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她的眼皮很重,很重。
在閉上眼之前,她想要再看看那道身影。
她等啊等,時間仿佛很漫長。
漫長到她徹底堅持不住的時候,模湖的視野中終於出現了那道模湖的聲音。
她甚至沒有力氣抬起頭去看他。
她只是垂著腦袋,吃力的睜開眼帘,試圖去看清眼前的人,卻無論如何努力,也只能看到模湖的雙腳。
於是,她就看著那模湖的雙腳說道,「路明非,我要死啦,以後就沒有人在這裡陪你了。」
「這樣的話,你肯定很孤獨吧」
「我也不想的,抱歉」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熟睡的人。
她找到了屬於她的,失落的故事。
哪怕結局並不那麼美好。
我終於找到你,不管南北東西,她最後心想。
這一生,總有那麼一個人,能讓你念念不忘,能讓你思念至今。
模湖的視野里,那道人影停了下來,沒有再離去。
而是輕輕的把她抱了起來。
「你不會死的,因為沒有我的允許。」路明非輕輕的抱起蘇曉檣,看著這個渾身長滿鱗片的女孩溫柔的說道。
這個女孩,明明自己就很討厭變成這個樣子,卻還是這樣做了。
蘇曉檣聽不見,也看不見。
她僅剩的意識只感覺身體好像被人托起,然後澹澹的金色光芒把籠罩了她的身體。
身體的寒意在這一刻被驅離了,渾身暖洋洋的,像是浸泡在溫泉中。
她的意識終於沉沉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蘇曉檣好像睡了一覺,這一覺從未有過的舒服。
她想要翻身,卻發現身體好像動不了。
於是她的眼帘動了動,慢慢的睜了開來。
天邊一縷晚霞鑽入了眼眸。
男孩背著她,走在殘破的大地上,旁邊就是崩塌的金字塔廢墟。
他們的身後,是如血的夕陽,從廢墟中沉落。
晚霞的餘光落在兩人的身上,把兩人都染上了金色的光澤,也把他們前方殘破的道路鋪上了金裝。
「我們這是去哪?」背上的女孩問道。
「回家。」夕陽下,傳來男孩的聲音。
「嗯。」
女孩把頭輕輕靠在男孩的背上,輕聲應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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