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過了收拾心情繼續吃麵,人是鐵飯是鋼,掛麵是錢,用掉的煤氣、水、調料都是錢,她沒有任性摔碗不吃的資格。
碗照例先放在水池裡,吃下一頓的時候再洗,打開充了一會兒電的手機,和大家知會一聲:【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下次見。】
她不是每天都直播,隨緣,招來的粉絲也和她一樣,一個個的都很灑脫,有就看沒有就算,很少會有人催她,最多友好的問一句:下一次直播什麼時候啊?
她說不知道,人家就會回她一個麼麼噠。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裡,這些陌生人的暖意對她來說彌足珍貴。她恐怕是有一點社交恐懼症的傾向了,越來越多地將自己封閉在自己的空間裡。
她們說的對象……
這好像是一個特別遙遠的字眼了。
莊笙家裡條件一般,出生於小縣城,雙職工家庭,爸爸工作比較忙,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會發脾氣,偶爾還會動手,媽媽是典型的傳統家庭婦女,相夫教女,任勞任怨。父親給家裡常年帶來的低氣壓讓莊笙喘不過氣來,母親軟弱,一味忍讓,連帶著也叫女兒忍讓。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莊笙不但沒有如母親的預期乖巧,反而越發叛逆不羈,和學校的小混混們三天兩頭地混在一起,大壞事沒幹過,小壞事不斷,學習上更是一塌糊塗。
她越這樣,她爸就越生氣,回來就讓她跪著,然後抄掃帚狠揍,她一聲不吭,滿心想著的都是打死她更好。媽媽卻會求情,然後尖叫聲、哭泣聲、喝罵聲,這些充斥著她前十幾年的生活,睜眼閉眼,一成不變,只有在外面和朋友廝混的時候,她才感覺得到一絲真正的自己。
事情的導|火|索在十七歲那年,還在讀高二的莊笙喜歡上了同年級不同班的一個女生,並且從發達的網絡上確定了自己的性取向。那個女生是尖子班裡的優等生,而她只是個老師們說起來都要搖頭嘆息的壞學生。
她想得到救贖,她想抓住那道光。
莊笙慢慢地和那些朋友們劃清界限,朋友們有幾個人知道了她的心思,不但沒有報以異樣的目光,反而支持她鼓勵她。莊笙開始變得上進,她基礎太差,所以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她不翹課了,按時下課回家,進房間裡寫作業,對門外的爭吵充耳不聞。
父母對她的變化感到很詫異,但是她的改變讓家裡的氣氛有了微妙的轉變,父親發脾氣的次數減少,晚上加班依舊很晚回來,但是會給她帶夜宵,和母親的相處也變得融洽多了,仿佛將她的轉變歸功到了母親的身上。一個女人,教出了一個認真學習的女兒,對她父親來說,貢獻顯然比操持家務大得多。
事情看似都在向好的方面發展。
如果她沒有記過日記,如果她媽媽沒有偷翻她的日記本。
她沒有人可以說話,所以在日記里寫了很多的心情,包括她不能告訴其他人的感情,她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兒,有最明亮的雙眼,有像水蜜桃一樣飽滿的紅唇,她想熱情地吻她,像一個男人吻一個女人那樣。
為了保險,她的日記本甚至上了鎖,收在抽屜最裡面的角落裡。
有一天興高采烈地回家,她發現自己的日記本鎖被粗暴地撬開,布滿字跡的紙張散落一地,父母端坐在沙發上,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失望和……噁心。
莊笙高高吊起的心一下子從懸崖上重重墜下。
緊握著拳頭,聽著父母咄咄逼人的指責,她背包里那張九十二分的英語卷子再也沒有了拿出來的機會,那是她第一次及格。
強忍著淚水跑出了家門,在身後父親的痛斥聲中頭也不回,屈辱和難堪盈滿了心扉,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感覺像被全世界拋棄了。
來到北京後,那個曾經被視為救贖的女孩兒早在她日復一日的辛勞里被磨滅了印象,年少時的感情尚未來得及開花結果便無疾而終,甚至將自己落到了這樣的田地。
如果問她三年來後悔過嗎?有沒有那麼一個瞬間想回家去,她會說有,有無數次後悔,但是她只要一想起當時父母厭惡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痛罵,就失去了回家的勇氣。
還有就是,她的朋友們有她的聯繫方式,如果爸媽真的想找她的話,托對方帶個話就好,但是這麼久了,一句來自家鄉的消息也沒有。
久而久之,她就當作沒有那個家了。但是當作,並不是真的沒有,在委屈和難受的時候都會不可抑制地想起,然後像今天這樣大哭一場。
習慣就好,她已經很習慣了。
莊笙拿著自己的牙膏牙刷去了走廊盡頭的水房,順便打了桶冷水在隔間裡沖了個涼,甩著一頭滴水的長髮,及拉著雙人字拖回了自己的單間。
晚上特意喝了兩大杯水補充水分,又想好早上去藥店買點防暑藥吃,並沒有給群頭打電話請假。忍忍就過去了,她總是這麼告訴自己。
早上剛四點半,筒子樓里就傳來一聲炸毛的貓叫,一個身影從六樓一個單間出來,鎖上門,身形靈敏地下了樓,繞著大馬路跑過去。
莊笙每天早上都會選擇跑步去劇組,一是節省交通費,二是鍛鍊身體。凌晨四點半,這個繁華的都市在某些角落依舊燈紅酒綠,零星的車輛在道路上疾馳而過,搖搖擺擺的醉漢們勾肩搭背,朝她吹起了放浪的口哨,發出曖昧的調笑聲。
莊笙扭過頭快跑幾步,進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買了兩盒藿香正氣水,剛找准去劇組的方向,跑出一段距離後,折了回來,徑直回了家一趟。
萬一她在劇組喝這個的時候,其他群演看見了問她要呢?還是放在家裡保險一些。口袋裡只留了兩支,莊笙再次輕裝上陣去片場。
夏天天亮得早,來回折返耗去了半小時時間,等到達劇組已經是早上六點一刻,天光大亮。女主角攜一眾御用化妝師,在化妝室化妝,場務布置現場,副導演在導演來之前統籌全局,莊笙嘴裡叼著路邊買的一塊錢兩個的大白饅頭,手裡拿著杯豆漿,坐在樹下納涼。
如果有人在觀察她的話,就會發現她幾乎是永遠保持著吃兩口饅頭,喝一口豆漿的頻率,嚴苛地執行著這樣的進食規律,最後饅頭豆漿同時消滅乾淨,強迫症似的。
不過是沒有人在觀察她的,群演們要麼在交頭接耳,要麼在觀察著場上的動靜,學習點什麼,不想當主演的群演不是好群演,就算當不了主演,能當個配角,或者有機會成為劇組正式員工也好啊,總比現在飢一頓飽一頓的安穩太多。
莊笙是其中的後者,不過她好歹以前是真的演過配角的,眼神中摻雜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她目光遙遙地望向了不遠處豪華的化妝間,她當群演有大半年了,跟過不少劇組,知道這種配置一般意味著什麼:大牌。她拍的唯一一部配角戲,裡面的女一號不如現在這個女一號十分之一紅。
《碧落》的女一號姓夏,去年年初憑藉一部金庸武俠劇以坐火箭的速度迅速躥紅,如今已經躍居一線小花,紅得發紫,粉絲無數,天天上頭條,片場外每天都有一堆人蹲守,真正的大牌。
姓夏的大牌今年才二十二歲,只比她大兩歲。
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嫉妒,羨慕,感慨,不甘心,齊齊湧上心頭。莊笙垂下眼瞼,斂去了化妝室里出來的那道身著古裝的靚麗身影,離得這麼遠,對方身上的巨星氣場都無法掩蓋。
「開工了開工了。」群頭髮了話。
蹲在樹下的群演們站了起來,套好里三層外三層的長袖戲服,手腳麻利地站到副導演安排的位置上,莊笙悄悄給自己灌了一支藿香正氣水,也站進了隊伍當中。
希望今天太陽不要太毒了啊。
「《碧落》第45場1鏡1次,action!」
「過。」
夏大牌不僅人氣高,演技也好,一條就過了。
好厲害。
莊笙又是一陣恍惚,因為走神差點忘記了自己的動作,不過她艷羨的目光倒是本色出演了——正拍的是女一號在師門比武,連敗數人的颯爽英姿。
拍了一個上午,莊笙那種頭暈犯噁心的熟悉感覺隱約又泛了上來,導演一喊「卡」,立刻癱在了陰涼處,氣喘吁吁。
「夏老師給大家買的冰鎮綠豆湯,辛苦了,解解暑。」正口乾舌燥,想找自己的杯子喝口水,一杯帶著涼意的綠豆湯送到了眼前。
「謝謝。」接過來後木然地回了一句,放眼望去整個劇組人手一杯,她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個關上房門的休息室。
休息了一會兒,喝了解暑的綠豆湯,莊笙稍覺好受了點兒,端起劇組派的盒飯吃了起來,身邊蹭過來一個人,抬眼一看,是一起和她同時進來這個劇組當群演的女生,女生叫秋秋,小家碧玉的長相,和她關係只比陌生人要好一點,但是這個妹子的理解和她可能有點不一樣。
秋秋低聲道:「笙笙,《碧落》這個劇組在這兒的戲份快拍完了你知道嗎?」
莊笙點頭,讓自己忽略掉那個肉麻的稱呼。
拍完了,就意味著自己這份暫時的工作到頭了。
「你有別的打算沒有?」
莊笙搖頭。
「我有路子,新劇組,你要和我一起嗎?」
莊笙猶豫一下,點頭,問:「什麼劇?」
「等我看一下哈,名字挺長的,叫……」秋秋從兜里摸出手機,找到備忘錄,掃了一眼「哦」了一句,流暢地念出來,「《穿越後宮特種兵之公公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