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永安公主？」蔣俟走上斷崖之時，見到了崖邊站著的女子，身上披著裘衣，稱的她愈發單薄，與他們齊國公主的明艷飛揚完全不同，「在下蔣俟，齊國東安郡王。」
「東安郡王，」莫鬼鬼聽到聲音轉過身，行了一禮。
永安公主這些年所做之事，蔣俟已經通過暗衛得知，可他沒想到穩住北燕局勢的，是這樣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不知公主叫我過來，所謂何事？」
「北燕地處平原，境內並無規模宏大的山川河流，是以用面積劃分東西南北，皇城位於正中的位置。」
莫鬼鬼開口，像是說了句完全不相關的話，可蔣俟卻立時明白過來，齊國與梁國之間隔以延綿數十里的裂谷，此前梁國征戰之時，齊國便是靠著這道天塹抵擋住攻勢。
後來齊國勢力不斷壯大，逐漸與梁國分庭抗禮，甚至隱隱能壓上一頭，卻也不敢對梁國貿然出兵，同樣是因為這個天然的裂谷。
梁國此前派了使臣過來，稱可以簽訂條約，在此次戰役中互不干擾，共同出兵瓜分北燕，資源平分，戰役結束後也可以互通有無，再行擬定和平條約，表面上看起來誠意十足。
可齊國也不傻，正如永安公主所言，北燕地勢平坦，是天然的戰爭之所，梁國不過是把它當成攻打齊國的跳板而已。
「齊國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被壓的毫無還手之力的齊國了，梁國想吞下我們，也要看它有沒有那個實力，到底誰是獵物，誰是獵手，可還不一定呢！」蔣俟意味深長地道。
這位東安郡王的話，證實了莫鬼鬼的猜想，兩國想拿下北燕，不過是將這裡當成了相爭的戰場，若是被瓜分，那百姓將再無寧日。
「齊國想拿下整個北燕嗎？」
永安公主的話讓蔣俟心跳漏了一拍，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要將北燕讓出來？」
「聽說齊國在幾年前實行了州府縣制，效果顯著。」
說到這兒，莫鬼鬼心內一窒，又想到了當初無嗔遊歷歸來之時，興沖沖地和她說，等日後她登基，可以借鑑齊國的制度改革，為此他梳理了幾年，手稿猶存，可寫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莫鬼鬼將忽然出現的情緒壓下去，繼續說道，「答應我三個條件，日後北燕便是齊國的一州。」
「先說說看，」蔣俟警惕道。
「第一，運送十萬擔糧食至北燕，一半用於薊北城的戰役，另外一半送至其餘各城；第二，齊國準備攻打北燕的軍隊，調至薊北城，共同對抗梁國；第三，將北燕百姓的籍貫轉續至齊國下屬，一視同仁。」
「若是郡王答應，且將簽署的條約公之於眾，北燕——」莫鬼鬼停頓一瞬，「將不復存在！」
蔣俟明白了她的用意，這三個條件，是為了保護北燕百姓，最重要的不是條件本身，而是將其公布出去，由天下人審判，若齊國想萬民歸心，就必須善待北燕百姓。
「公主提的條件並不難達成，可還有一個致命的問題。」
戰爭，以戰鬥的方式爭奪，對於戰敗一方，也是征服的過程，從心理上認可和服從，若是北燕以這種方式歸入齊國，那百姓心中信服的，仍是這位永安公主，除非她死了，北燕再無皇室，才能收攏人心。
雖然只談了寥寥數語，但蔣俟明白她是聰明人，不可能想不到這件事，可她依舊這麼提了，難道···
「北燕境內有一種特有的梅樹，名為硃砂梅，梅花釀成的酒，清香甘醇，我嘗過一次，可已經很多年沒喝過了，戰爭結束之後，郡王來薊北城找我，送我一壇可好？」
白綾、毒酒、匕首，永安公主為自己選了毒酒。
蔣俟轉瞬之間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忽地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可也正因為如此，他知道對齊國來講，永安公主留不得。
「公主大義，蔣俟佩服，」蔣俟拱手對她行了一禮。
莫鬼鬼見他如此，明白他是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心底鬆了一口氣，也慶幸他是個聰明人，這樣北燕百姓，也能更好過一些，與她詳細商議過後，蔣俟便帶著人離開。
秦一凡只覺得身上有些癱軟，找了一個石頭坐下，看向莫鬼鬼，「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
「剛才的那位東安郡王，你也看到了，若只有梁國，還有一拼之力，可再加上這樣的齊國，沒有還手之力，」莫鬼鬼看著秦一凡眼底的絕望，升起一絲擔憂。
「我知道了，」秦一凡低下頭，「那你···就要留在薊北城了？」
「嗯，」莫鬼鬼走過去，仔細看著他的表情，「秦一凡，玄牧這件事，是他隱藏的太深，我們都沒有發現，不是伱一個人的錯，不要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好，」秦一凡沒有抬頭，直接答道。
莫鬼鬼聽這語氣便知道他根本沒有聽，想說些什麼勸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你——」
「我想回皇陵了，」秦一凡忽然說道，打斷了她的欲言又止，「這次離開的匆忙，無嗔他們的墓志銘還沒有刻上，而且，你不是要留著功德殿嗎，功德碑上的名字，還沒人雕刻呢。」
「不如讓我來吧，」秦一凡努力的想笑一下，可嘴角怎麼也抬不起來，「我總要——處理好你的後事，讓你落葉歸根。」
秦一凡說著，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在眼眶內打轉的眼淚落下來，但很快被他用袖子抹去，「不說這些了，」他站起身來，逃也似的往外走，幾步後又停下來。
「如果有來生，你說我們能不能相遇在其他的地方，再次成為朋友？」秦一凡的聲音傳過來，人卻沒有轉頭。
「會，」莫鬼鬼堅定地道。
聽到了這個答案，秦一凡囫圇的答了一聲，聲音內帶著哭腔，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走了，可莫鬼鬼知道，他必定是淚流滿面。
「公主，」秦一凡離開後，語默上前，「小國師他——」
「我知道，」語默都看的出來他存了死志，莫鬼鬼又怎麼看不出，「先讓他冷靜一陣，等你回到皇城，幫我把這個交給他，」她說著，從腰間取出一把匕首，上面嵌著寶石，正是沈空明的那一把。
哪怕是用這種方式，莫鬼鬼也想讓秦一凡活著。
「我讓暗衛送過去，」語默如此說道，追隨永安公主這麼多年，早已認她為主，又怎麼會獨活。
「語叔，大寶一個人我不放心，你過去幫我好好照顧他，別告訴他，他的身世，就讓他做一個普通人，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吧，」莫鬼鬼將匕首放進他的手中。
「您早就打算好了？」語默握緊匕首。
莫鬼鬼沒有回答他，走回崖邊，看向一望無際的遠方，「天氣越來越冷，冬天又要來了，希望今年，百姓能過個好年。」
······
功德殿內，三座功德碑矗立於大殿中央，上面雕刻著上萬的名字。
秦一凡拿著刻刀，坐在最後一塊石頭前，一筆一划的雕刻著，正當他想劃下最後一筆時，語默從殿外走進。
「國師。」
聽到他的聲音，秦一凡轉過頭，心裡一沉，「永安公主···」
「戰爭已經結束，公主提前派我回來，那邊，應當也快了，」語默還是沒能送她最後一程。
「快了···」秦一凡點點頭，拿起刻刀繼續雕刻著，聽說一起死的人，投胎也會投到一起，不過相差了幾個月的時間，應當來得及吧，他只差了最後一個名字，「是很快了。」
語默看向功德碑，那上面還未雕刻完的名字，赫然便是他自己，「公主讓我給您送一樣東西，」他將匕首拿出來，交給秦一凡。
這把匕首，秦一凡一眼便認出來是誰的。
「公主說，希望您能替她好好守護北燕，替他們這些人，好好看一看北燕的山水，在忌日時，記得給他們上一炷香，若有朝一日，王師北定，梁國覆滅，記得在祭拜時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語默說罷，將匕首放入他的手中，轉身離開。
殿內只剩下秦一凡一人，坐在功德碑前良久，慢慢哭出聲來，開始是小聲嗚咽，到後來乾脆放聲大哭，似是將心中所有的自責、悔恨、悲傷都釋放出來。
最終，他還是握著這把匕首，慢慢將自己的名字劃掉。
秦一凡捨不得皇陵的墓碑上落了灰，沒有人打掃，捨不得忌日之時，沒人為他們祭拜，捨不得若干年之後，再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所以他還得活著。
薊北城外的山丘上，生長著一片野生梅林，昨夜一場大雪過後，梅花盡數開放。
「這便是硃砂梅？」蔣俟捧著酒壺上來，看著樹下仰頭賞花的永安公主，她的臉色比幾月前見到時更加蒼白，脖子上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是啊，」莫鬼鬼伸手摘下一朵，是她熟悉的香味。
「很漂亮，」蔣俟看著她，幾月的相處，愈發能察覺出她的聰慧，這場戰爭能這麼快解決，有她一半的功勞，不愧是北地戰神莫家的後人，於用兵上的天賦驚人。
若她的身體再好一些，或者當初莫平沒有發動宮變，今日到底是什麼樣的景象，還真的不好說。
「硃砂梅酒？」莫鬼鬼看著他手中的酒壺。
「沒錯，」蔣俟點點頭，只不過是加了毒藥，越欣賞她，便越知道留她不得。
莫鬼鬼伸出手，接過他遞來的酒壺，「北燕應當是一個不錯的根基所在吧？」相處了一段時日，莫鬼鬼明白蔣俟絕非屈居人下的人，他有意爭奪皇位，而北燕正可以成為他的勢力。
不過這對於百姓來講，倒是一件好事，蔣俟心機深沉，倘若他真的斗贏了，北燕也隨著水漲船高。
「難道不正合了你的意？」若永安公主是齊國人，蔣俟定會想辦法娶她為妻，這個想法不帶一絲旖旎，而是他真心覺得，永安公主能助他得償所願。
「倒也是，」莫鬼鬼打開酒壺，熟悉的香味傳來。
天空中又飄起了小雪，她靠著一株梅樹坐下，飲下了酒壺內的酒，也不知加的是什麼毒，酒中夾雜著苦杏仁的味道。可惜，到底還是沒能再喝上一杯，那般甘醇的硃砂梅酒。
薊北之戰，從初秋打到隆冬，梁國兵敗，退守三百里。
永安公主殫精竭慮，戰爭結束後終是支撐不住，溘然長逝，消息傳回北燕，舉國哀悼，為紀念公主，齊王改北燕州為永安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