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蓁蓁氣勢洶洶地來到慈寧宮。
太后若無其事地安然端坐,見到葉蓁蓁來,笑了笑,道,「我兒怎麼如此急躁,看,跑了一頭的汗。」
「母后,」葉蓁蓁咬了咬牙,「我有事要與您商議。」
太后屏退眾人,說道,「你有什麼話要說,莫不是宮中又出了你料理不來的事,」
「太后言重了,」葉蓁蓁見四下無人,立馬改了稱呼,「本宮行得正走得端,從來不做這些卑鄙勾當。」
太后眉頭一跳,不悅地看著她。
葉蓁蓁深吸一口氣,問道,「你為什麼要殺柏香如?」
「柏香如死了?」她驚得站起來。
「沒有,失望吧?她命不該絕。」
太后緩緩地坐回去,冷冷說道,「皇后這差使當得真好,堂堂貴妃惹上人命官司不提,出了事兒只管往我這老婆子頭上推。」
葉蓁蓁卻不和她辯論,只是逼問道,「為什麼殺柏香如?」
太后怒道,「這話哀家倒也要問呢,好好地我為什麼要去殺她?」
葉蓁蓁答道,「因為她死了,皇上也性命不保。柏香如把她的計劃告訴你了。殺柏香如不是最終目的,你的目標是置皇上於死地。」
太后臉色頓變,指著葉蓁蓁,手指哆哆嗦嗦的,「你,你,你竟然敢說這些胡言亂語!皇上是我兒子,我替他死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害他!你今日說的這些話,足夠碎屍萬段!今兒我這老婆子的臉也不要了,走,我們去找皇上理論!」說著,起身要來拉葉蓁蓁,一邊說道,「千挑萬選娶了這樣的媳婦,鬧得家宅不寧母子失和,如今又要來誣陷我害親生兒子……」
葉蓁蓁冷笑道,「你別一口一個『親生』,皇上根本不是你親生兒子。」
這話仿佛一句定身咒,登時就把太后定住了。她已經走到葉蓁蓁面前,伸出一條胳膊想要來拉葉蓁蓁,聽到這話,動作乍停,抬眼目瞪口呆地看著葉蓁蓁。
葉蓁蓁目光冰冷。
愣了一會兒,太后回了神,哈哈大笑,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你這瘋婦,果然瘋了不成?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我養了皇上二十多年,他不是我兒子,難道是你兒子?」說著,轉身走回去坐下,步履有些緩慢。
「我既然敢對你說這話,就說明早已知道底細。之前沒說,是因為怕皇上知道後難過,有些事情知道真不如不知道。你和皇上之前關係緩和,我也希望大家太太平平的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卻沒想到,你其實竟然如此恨皇上,恨到要他性命!柏香如是你安排進來的,我早該想到這一點,只不過剛一回宮就接二連三地遇到那麼多事,一時沒顧及你這裡。你倒是不甘寂寞,一定要出去害人。我十分不解,皇上雖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卻也是承歡膝下這麼多年,你為何恨他入骨?!」
太后聽罷,表情有些頹敗,又有些落寞。她嘆了口氣,終於說道,「你說得對,皇上不是我的親生兒子。我親兒子早死了。」
她話音剛落,門吱地被推開,兩人扭頭看,看到紀無咎走了進來。他臉色蒼白,腳步不穩,葉蓁蓁連忙過去扶他。
「母后……?」紀無咎叫道。
「我不是你母后,」太后撩眼看他,「我說過,我的親生兒子早就死了,被你爹害死的。」
紀無咎和葉蓁蓁俱是一驚。
「沒想到吧,」太后冷笑,「他害死了我的孩子,卻把一個賤人生的賤種塞給我。你不是我兒子,你是賤種!」
「母后!」
「不許叫我母后!」太后怒吼道,「你不知道吧,我此生最恨葉氏,次恨紀簡從。你和你爹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紀無咎本就血氣流失,這會兒急火攻心,捂著心口突然吐出一口鮮血。葉蓁蓁嚇壞了,一邊用帕子幫他擦著,一邊扭頭向外面喊道,「快傳太——」
紀無咎扯住了她,「不急,」他轉臉看向太后,「父皇為什麼要害死自己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還不是為了你這個賤種!他怕你的皇位被別人搶了去,就對我的孩子下了毒手!你來路不明,他正愁沒人撫養,就干出這鳩占鵲巢的把戲。為了防止你被別人加害,他乾脆不再要其他皇嗣,只留你一個。」太后說著,眼淚早已流下來,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又嘆道,「紀簡從啊紀簡從,你機關算盡,到頭來那賤人不還是跟著別人跑了,報應,報應啊哈哈哈!」
紀無咎搖著頭,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我不信。」
太后兀自在狂笑不止。
葉蓁蓁見紀無咎眉頭深鎖,面如金紙,也就不顧別的了,扶著他走出慈寧宮。紀無咎怕太后胡言亂語被人聽了去,因此吩咐馮有德帶了兩個心腹去太后跟前伺候,旁人先不讓近身。
慈寧宮離著乾清宮有點遠,葉蓁蓁直接把紀無咎扶回了她的坤寧宮,傳了太醫給他看過,吃了些藥,紀無咎的面色稍微好了些。
葉蓁蓁看到他靠在枕頭上發呆,兩眼無神,她握著他的手,說道,「你要是想聽,問我便罷,不用去那裡受氣。」
紀無咎的瞳孔找回焦距,看著她,「母……太后她說的,都是真的?」
「她確實不是你的親生母親,至於先帝是否……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想要保住你的皇位有的是辦法,沒必要做這麼絕,那又是親兒子,所以我覺得太后應是誤解了先帝。她恨你也是因此而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沒有早一點和你說清楚,差一點釀成大禍,害了你。」
紀無咎反握住她的手,「你不必自責……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我的親生母親又是誰?」
「是葉雷霆告訴我的,這要牽扯到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總的來說就是先帝愛上一個女子,兩人生了一個孩子,就是你。後來兩個人沒有在一起,女子嫁給了葉雷霆的父親葉之謹。」
「葉將軍?」
「對,就是那個葉將軍。」
紀無咎知道葉之謹的大名,雖然從未見過。這是一位傳奇人物,少年坎坷,後來從軍,在沿海抗擊海寇,訓練水軍,為患數十年的倭寇自此幾乎絕跡。不止如此,葉之謹還主持建立了大齊朝第一支海軍,造了軍艦,艦上駐軍隊和火炮,這些軍艦在海面上巡邏,任務主要是打擊海盜,保障過往商船安全;也接受護送商船的生意,以此賺取佣金。
總之葉之謹這個名字是可以載入史冊的,且不是寥寥幾筆,而是大書特書。不過葉之謹盛年之時功成身退,建好海軍之後就辭官歸隱,自此仙蹤難覓,只留下兒子葉雷霆繼續為朝廷效力,他自己已經成了傳說。
葉蓁蓁繼續說道,「你母親生下你時,已經與先帝決裂,後來她帶著你嫁給葉將軍,葉將軍給你冠了葉姓,取了名字。葉雷霆給你當過幾個月的哥哥,所以他能認出你來。再後來你被先帝搶走,在宮中撫養。我一開始也有些奇怪,宮中若是多出一個孩子,怎麼當年的事情沒人知曉,今天看來,應是趕上太后的兒子死亡,先帝直接用你替換了那個孩子,再把照顧孩子的奴婢一打發,也就沒人能認出來不一樣了。皇家子嗣不比平常人家,總要有個出身,先帝此舉真是用心良苦。」
紀無咎沉默半天,把這話消化完了,又問道,「那……她現在在哪裡?」
「聽葉雷霆說,她與葉大將軍乘商船出海周遊列國了,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夠回來。我已囑咐過葉雷霆,一旦她回來,要第一時間告訴我,」葉蓁蓁說到這裡頓了頓,看到紀無咎又開始發呆,「她和葉將軍生了一個孩子,今年十六歲了,此次出海也一併帶走。等他們回來,你們母子兄弟俱可相見。你也不用太難過,親生母親尚在人間,且又多了個兄弟,以後你這弟弟還需要你的照拂呢。」
紀無咎沒答話,他把葉蓁蓁拉入懷中緊緊摟著,半闔著眼睛面無表情,就這樣安靜地坐著。
葉蓁蓁知道這事兒對他的衝擊力太大,說不難過那是不可能的。他與太后之間雖有些嫌隙,但自始至終他也都是把太后當親娘對待,之所以對太后失望,也是覺得她並不疼他這個兒子,讓當兒子的寒了心。可是突然有一天,這親娘成了後娘,不僅如此,還是一個恨不得他死的後娘。過往的一切瞬間顛覆起來,一時半會兒實在令人無法接受。
葉蓁蓁覺得紀無咎有點可憐。父親死得早,把個天下交在他手上,十幾歲當了皇帝,還是個胸懷大志的皇帝,跟朝臣鬥法就不說了,政事上多少糟心事兒在等著他。每天能起早貪黑,一個不好就被言官追著罵,這也就忍了。身為人君,天下表率,倫常在他這裡卻都走了形,他親爹弒兄逼父,史書上不定怎麼寫呢。到他這裡,堂兄過來找麻煩被他處死,這一點要是被寫進史書里,肯定也不好聽;親娘又成了後娘,三天兩頭想著把他踢下大位……
想到這裡,葉蓁蓁十分心疼,回抱著紀無咎,在他懷裡輕輕蹭著,低聲安慰他。
紀無咎閉眼伏在她肩上,嘆息道,「蓁蓁,我現在真的只有你了。」
***
第二天,紀無咎下令把慈寧宮裡里外外伺候的人全部換了一批,對外宣布太后染病,不宜外出,也不願見人,後宮眾妃嬪的所有請安活動一律免掉,任何無關人等沒有聖旨不得踏足慈寧宮半步。
這就是軟禁了。
畢竟給自己當了二十年的娘,生恩不如養恩,她自己兒子又死了,雖然搞出許多是非,卻也沒有惹什麼實在的禍事。現在她受的打擊不比他小,已經有些瘋癲,不是自言自語就是哈哈大笑。
因此對待太后,紀無咎到底也心狠不下來,只把她軟禁在慈寧宮。
染病這種理由糊弄一般人還行,人精們自然能看出不對勁。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情也不能向外泄露半分。於是就有人對紀無咎指手畫腳,覺得他不孝。
要是太后的母族勢力夠大,操縱一下輿論,紀無咎指不定被罵成什麼樣,不過許氏一族之前已經被紀無咎零零碎碎地搞得差不多了,在朝堂上已經沒什麼力量。現在朝上勢力最大的是方黨,葉黨之前由於葉修名的離去而群龍無首,這會兒因為葉沐芳的入閣,也隱隱又找到了組織,漸漸重新向葉氏靠攏,與方黨形成分庭抗禮的局面。
朝堂上最有話語權的兩撥勢力都不喜歡許氏,方黨把持朝官,葉黨控制輿論,這會兒把紀無咎軟禁太后的行為直接美化一番。就算有一兩個不和諧的聲音,也被主流浪潮拍在沙灘上,掀不起任何風浪。
人嘴兩張皮,怎麼說都在理,紀無咎直接被讚美成為母勞憂的孝子。
據後來史書上記載,慈寧宮的宮女太監都是他親自一個一個挑的。其實吧,這話說的也不算錯,那些人確實是他親自挑的。
做完這些,紀無咎決定出宮為母親請神祈福。這一舉動,自然又引來一片讚譽。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貼結局,後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