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庵。
侍女站在廊下,大氣都不敢出,怕觸了裡面那位主子的霉頭,但已經晚了,從她們家主子拿到那封請帖,大禍已經臨頭。
果不其然,幾乎很快,一個杯子從屋子裡砸了出來,隨後響起腳步聲。
宋漣衣美麗的臉上陰沉如雨前天,他緊緊捏著手裡的請帖,「準備東西,我要立刻去天水宗。」
話一落,廊下的侍女就跪了一地。
「庵主,夫人她病還未好,庵主這個時候走開,夫人定會傷心的。」為首的侍女道。
宋漣衣抿緊了唇,半響又鬆開,「那就讓我看著他們結成道侶嗎?」他眼神變得有些恐怖,施出鮫絲緞帶綁住說話的侍女,「你老實說,母親的病到底是真是假?」
數月前,鍾離越水出關,他避其風頭,暫時離開天水宗,他本意是準備守在天水宗外面,等待合適的時機將方潮舟帶走。
他已試出方潮舟失憶,只要人到他手心,那顆心總會是他的,但他母親病重,故而他不得不先趕迴風月庵,只留下一批人守在天水宗外面。
這幾個月里,他母親的病一直沒好,而他派出的人全是廢物,關於方潮舟的消息竟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
他數次想離開風月庵,主動去尋人,可他剛準備走,他娘本都可以下床走路,馬上就病得人事不省。
他沒有辦法,只能又回來。
因為他母親的病,他哪都去不了,只能守在風月庵,這一守就守到一封婚貼——
方潮舟和薛丹融要結道侶了。
這封婚貼不是給他的,是給縹緲莊的,但被他的侍女劫了下來,送到他手中。
宋漣衣不是笨蛋,之前方潮舟的消息一點都打聽不到,現在方潮舟要成婚了,婚貼就立刻送到他手裡,要說這不是有意而為,誰會信?
被綁住的侍女什麼話不敢說,只一個勁搖頭。宋漣衣已然猜出幕後致使是誰,他手一用力,緞帶自然纏緊,被綁侍女立刻面色慘白,口吐鮮血,但一聲不敢吭。
宋漣衣冷冷看著背叛他的人,再一用力,只聽悶哼一聲,人已倒地,旁邊的人抖如篩子,而宋漣衣像是沒看到、沒聽到,鬆開沾血緞帶,大步往外走。
瞬行到他母親的院子,他沒有看向他行禮的侍女,直接闖了進去,那些侍女攔都攔不住,「庵主,庵主,夫人剛睡下,這時進去會……」
「滾!」宋漣衣一掌把那些人全部打倒在地,推門而入。從門吹進的風捲起了垂下的紗幔,紗幔後,一位華服打扮的女人正靠坐在美人榻上,她看著闖進來的宋漣衣,輕輕搖了搖手裡的團扇,對跟進來的侍女們說:「出去吧,我跟衣兒說會話。」
門被出去的侍女從外面合上。
宋漣衣掀開紗幔,將手裡的婚貼摔在美人榻上,「母親,你故意的?」
風月庵前庵主荷嬰夫人瞥了下婚貼,跟宋漣衣生得一模一樣的桃花眼眨了眨,「什麼叫我故意的?你母親還沒這麼大本事叫別人結道侶,我的乖兒子,誰要結道侶,你竟如此生氣?」
「你知道的。」宋漣衣咬著牙說。
荷嬰夫人又搖了搖手裡的團扇,「哦,是那個什麼天水宗的弟子?沒想到他居然沒死,你跟他算是舊識,他結道侶,我派人送份禮便是,你人就不用到了,人家也沒給你送婚貼。」
「果然是母親,母親的病從頭到尾都是裝的吧?為什麼?」宋漣衣眼裡儘是憤怒。
他明明都見到方潮舟了,只差一點點,他就可以把人捉住了。只要把方潮舟帶離天水宗,他能保證這個世人除了他沒人還可以找到方潮舟。
可現在方潮舟要跟別人結道侶了。
「你問我為什麼?不如問你自己。衣兒,你這五六年都做了什麼?」荷嬰夫人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表面上看,你是把庵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可實際上,你是靠著生意去尋人,你當年修真大會可是取了前十的好成績,如今呢?你這幾年都不願意去參加,修為全部荒廢了。」
她美眸一冷,「而且我也問清楚了,你喜歡的那個方潮舟根本不喜歡你,你就算把人帶回來又如何?我當初怎麼教你的?寧選愛自己的,也絕不選自己愛的。況且你那個方潮舟是什麼善茬嗎?招惹一個又一個,不提黯魂門,我聽你身邊的侍女說鍾離宗主似乎也對方潮舟不一般。」
「我們風月庵能屹立這麼多年不倒,靠的就是跟正魔兩派的關係都不差,你如今與黯魂門交惡,我都隨了你,但天水宗,你萬萬不能得罪。」
宋漣衣氣笑了,「就因為你怕天水宗?」
荷嬰夫人平靜道:「不是因為我怕,是我覺得沒必要,該是你的,總會是你的,不該是你的,你爭也沒用。方潮舟喜歡你嗎?可有正眼看過你?你就算把人帶回來又如何?」後面的話,她聲音低了許多,「我當年也像你這樣,以為只要努力,那人總能看到我,可你看看我,即使我生下他的孩子,他也不願意回到我身邊。」
「衣兒,不要走我的老路,這條路沒有……」荷嬰夫人這句話沒說完,就被粗暴地打斷。
「我偏要走。」宋漣衣上前一步,抓起榻上的婚貼,「六年前,我已經放棄一次了,這一次我不想放棄,就算他與別人結道侶又如何,綁了人藏起來,那就還是我的。」
他說完就走,荷嬰夫人氣得把手裡的團扇摔到地上,「站住!」
宋漣衣腳步不停,直到他聽到身後傳來女子虛弱的喘氣聲,才僵在原地,片刻,他迴轉走到美人榻旁。方才還臉色紅潤的荷嬰夫人此時臉色慘白,她伸出塗了丹蔻的手,抓住宋漣衣的手臂,眉眼哀傷。
「衣兒,你聽話好不好?你知道的,我雖然渡過分神期雷劫,但是靠著一堆法器法寶強撐過去的,如今我的身體殘敗不堪,現在不過是瞞著外面的人,讓他們以為我沒事,不就是怕他們知道了,覺得我們風月庵好欺負。我應該活不了多少年,死前就想看你真正把風月庵撐起來。你要是真喜歡方潮舟,等我去後,你再去找他好不好?」
「母親。」宋漣衣眼睛已經紅了,不知是因為荷嬰夫人的身體情況,還是因為荷嬰夫人後面的那句話。
「你是最乖的孩子了,對不對?母親知道你喜歡他,但現在時機不對,衣兒,你既然不介意他跟別人成為道侶,那我們就等一等,等到你渡過分神期雷劫,再去找他。」荷嬰夫人語氣哀切。
宋漣衣閉上眼,他的手已經把鎏金婚貼捏成團,「我介意的,我介意的……」
他只一昧重複這幾個字,而荷嬰夫人已經知道宋漣衣的決定,她心疼地把兒子摟入懷裡,「好,母親知道你難受,等你成為分神期,若我還活著,我就算豁出去這條老命,也幫你把方潮舟搶過來。」頓了頓,「這次就不要去觀禮了,免得難受,你乖乖待在庵里,好好修煉,只要你成為分神期修士,母親向你保證,方潮舟一定會是你的,不管他之前是誰的道侶。就算到時候是鍾離越水來要人,我也不給。」
宋漣衣並不說話,像是默認了。
六年前,他退後了,六年後,局面又重現。
他鬆開手,任由手裡變成廢紙的婚帖掉落在地。
黯魂門。
黎一燁換完今日的藥,看向剛送過來的東西,紅通通的一張請帖,他不用打開,就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給黎珠看了嗎?」他問。
旁邊的魔修回話,「已經給了,少門主他……」話未說完已斷。
「如何?鬧著要去天水宗?」黎一燁挑了下眉。
魔修為難地點點頭。
「讓他去,以他現在的修為去了又能如何?不過是又被氣哭回來。」黎一燁已經知道那一夜黎珠是怎麼哭著回黯魂門的。
這些時日裡,黎珠哪都沒去,話本也不看了,成天埋頭修煉。
魔修更為難,「可讓少門主去,豈不是羊入虎口?天水宗那些人個個都不是好人,上次少門主差點死在薛丹融手裡。」
黎一燁聽了這話,忍不住一笑,豈止是黎珠差點死在薛丹融手裡,他差點也死在薛丹融手裡。若不是方潮舟將滿月傘讓給他,他恐怕就要死在春河障那個鬼地方。
「他要去就讓他去,多帶些人便是。」黎一燁吩咐道。
而沒多久,就有人闖進他的殿內。
黎珠這幾個月里似乎又長高了一些,之前尚有些嬰兒肥的臉徹底消瘦了,五官明顯變得更為立體而凌厲,唯獨不變就是那雙貓兒眼,不過此時裡面的情緒也變了。
「爹為什麼不去?你就這樣放棄了?」黎珠大步走到黎一燁的案桌前,他雙手撐住案桌,眼裡既有恨意又有難過。
「你看到我現在這樣子了,我怎麼去?」黎一燁挑開衣袍給黎珠看了下自己胸口的傷勢,都說滿月傘能醫活死人,可他服用滿月傘後,胸口上的傷卻遲遲未好,每到夜裡更是疼痛不已。
不僅僅是薛丹融刺的那道傷口在疼,連幾年前方潮舟傷的那道疤痕也在隱隱作痛。
黎珠看向剛換了藥就滲出血的布帶,眉頭擰了又擰,他轉過身,恨恨道:「那就這樣讓他們結道侶?我十萬個不願意,爹不去就不去,我一個人去,我就算帶不回方潮舟,我也要死在他身上。」
黎一燁不置可否,只是待黎珠走出數步,他開了口,「等等。」
黎珠回頭,「爹,你不要勸我,我一定會去,你再去找個人生個孩子繼承黯魂門吧。」
「我不勸你,只是想問問你,你要不要跟宋漣衣一起去?」黎一燁問。
黎珠先是一怔,隨後大怒,「我為何要跟那個小娘皮一起去?」
這些年他找人寫他和方潮舟的同人話本,本來一切好好的,都是宋漣衣那個傢伙多管閒事,他找一個,宋漣衣綁一個,綁到後面,無人敢幫他寫,即使他把錢提到很高。
這個世上要錢不要命的人沒幾個。
黎一燁說:「你一個人去,有幾成勝算帶走方潮舟?」他用手中的毛筆在旁邊的杯子裡攪和兩下,本來清澈的水瞬間變得極為渾濁,「你為何不讓宋漣衣先動手,把那場結侶大會弄得亂七八糟,你再暗中劫人?」
黎珠眼神慢慢變了,似乎在思考這個可能性,半響,他又道:「萬一宋漣衣不去呢?」
「你覺得他會去嗎?」黎一燁反問。
黎珠有些猶豫,「我也不知道,萬一那小娘皮不敢得罪天水宗……」
「他若不動手,你再動手,你可以先等等他那邊的動靜。」黎一燁放下毛筆,轉而拿出一物放到桌子上,「這個東西能保住你魂魄,即使你死了,我還有辦法讓你轉生。」
黎珠看到桌子上的東西,神情不由變差了些,他認識此物,是保魂珠,「爹,你就篤定我死定了?」
黎一燁一臉平靜地點頭。
黎珠磨了磨牙,他上前拿起桌子上的保魂珠,「死就死,不死在他身上,就死在他手下。」他緊緊攥著手裡的珠子,「爹,但我先說好,如果我要是真把他帶回來了,你不許碰他,他是我的。」
黎一燁往後一靠,因為這個動作牽扯到傷口,又有些疼,他眉眼神情淡淡,仿佛少了不少戾氣,「嗯。」
黎珠聽到這聲「嗯」,神情卻沒有緩和,反而變得有些生氣,「爹,我瞧不起你,你居然這樣就放棄了,你不配跟方潮舟在一起。」
他說完就往外走,頭也不回。
可走到門外,他腳步變慢,方才還挺直的背泄了力氣。
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好累。
若方潮舟也能喜歡喜歡他就好了,可方潮舟看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不耐煩,明明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當年他們在鎏金窟外,方潮舟跟他說自己累了,如果他想玩,下次再玩。
可什麼時候才是方潮舟說的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