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像是終於聽到他們進來的動靜一般,回過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燕危和晏明光。
他們兩人顯然來者不善,白先生卻仍然悠哉悠哉的模樣。他對燕危兩人笑了笑:「禮不可廢,既是來做客的,進門前可是要敲敲門。」
燕危稍稍站於晏明光身後一步,平靜道:「先生這麼講禮,到了這一刻,似乎並沒有太大作用。」
白先生笑出了聲:「有理有理,這人啊,讀什麼詩書,學什麼禮樂?到頭來用這些詩書禮樂,只束住了自己,卻便宜了別人。」
晏明光皺眉——這些話顯然與他的理念截然相反。
燕危眉梢輕動,指尖無聲無息地觸上了黑戒,渾身緊繃,口中卻如同閒談一般說:「先生讓我們幫忙鎮壓鎮上邪祟的時候,我也是在這裡,問先生,先人與群書可曾說過,個人之於所有人,孰優孰劣。」
「小友尋到答案了?」
「不是先生說的嗎?沒有定論。但我今天想了想,覺得千秋沒有定論,但似乎對於先生而言,先生早就做了選擇。」
白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戲文伴隨著樂聲鼓聲而來,沒有給這小院裡留下任何安靜。
他牛頭不對馬嘴地說:「我以前覺得人生而為善,長於詩書,成於禮樂。後來發現,這些東西,只不過是中看不中用的外殼,輕輕一碰便碎了。」
「看來先生知道我們是為何而來。」
「阿玉死了,那你們應該也知道了。」
戲台之上,正演到了梁山伯送祝英台出書院,綿長的戲文穿過冰冷,柔和了雪意。白先生轉頭,看了一眼沈宅方向那冒出的死氣,眼中滿是喜色。
燕危說:「我猜到了一些,但不敢確定,先生願意解惑嗎?」
白先生抬手,指了指屋內:「請進去坐。」話落,他自己已然揮手叫停了那戲班子,讓人離開,自己則率先走進了竹屋內。
晏明光看了燕危一眼,燕危默不作聲地點頭。
倘若這一切背後布局的人當真是白先生,觀音大廟陣法尚在,沈宅死氣未散,他們最好摸清一切,隨機應變。
他們跟著白先生走進了竹屋。沒了上一次來那滿屋的酒香,燕危剛一進屋,便聞到了一陣墨香和輕微的花香。這花香很淡,已經快散乾淨了,像是什麼人先前來過帶來的。
這花香,燕危和晏明光都很熟悉。
是阿玉動手時牽動的花香。
「原來先生那日煮酒待客,是為了遮掩這滿屋花香。她時常來為先生唱這曲《梁祝》吧?可惜到死前才知道,那說是能改變女子容貌的邪法,實則是為催化姜靜雲『死而復生』化作厲鬼。」
「是可惜了,」白先生如燕危他們上一次來一般,在一旁煮起了酒,「我本來想讓她不知情地去的,沒想到,她還是要死得更傷心一點了。」
他用屋內的炭火溫了片刻,給燕危和晏明光各自倒了一杯溫酒。
燕危這回可是不敢喝了。
白先生也不強求,說:「她當年女扮男裝來書院讀書,只有我認出來了。她知道我看出來後,也不在我面前藏,平日裡上課,喊著我老師,認認真真地學那些先賢道理。下了學,卻喜歡跑我這個寒磣的竹屋來,讓我給他說那些戲文里的故事——因為這些戲文俚語,都是市井的東西,她一個姑娘家平日裡看不了。」
話已至此,一切似乎明了了。
姜靜雲突然家道中落,被賣去了萬花樓。白先生傾盡全力,也沒有爭得過家財萬貫的沈員外。他兩袖清風了一輩子,克己守禮,最終卻敗在了這裡。
白先生不再多說,燕危卻差不多將這一切連成了線:「姜靜雲被沈員外折磨致死,你救不了她,就選了這麼個法子,憑藉和觀音大廟的好關係,悄無聲息地在金像上留下逆轉大陣,將鎮壓邪祟的陣法翻轉成了助長鬼祟之物,又讓當初因為在萬花樓里看到過你而對你情根深種的阿玉,以為自己得到了可以改變容貌的邪法,在這些年裡殺了那麼多人,死氣源源不斷地往姜靜雲的屍身上送,怨氣漸漸染黑了海水……」
就連他們這些每個都擁有身份的玩家到來觀音鎮,怕都是白先生一步一步設計好的。
沈員外手中那個鎮壓邪祟的陣法,為什麼會和白先生手中的一模一樣?
因為那就是白先生故意讓沈員外得到的。姜靜雲從來都沒有化作厲鬼,談何鎮壓?既然姜靜雲鬼身不存在,那同姜靜雲鬼身一般必不可少的觀音淨瓶水,又有幾分可能是個好東西呢……?這「鎮壓」陣法若是當真布下了,是鎮邪,還是……
燕危下意識看了看門外那自沈宅方向緩緩冒出的死氣。
前往沈宅的鐘不凡和於正青也給他們其他人發來了消息,說是淨瓶水交給了沈宅陣營,對方答應不再放出死氣。
他收回目光,聽見白先生和他們說:「既然已經有人愚昧地助我一臂之力,你們現在可以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離開觀音鎮,從此這些事情和你們再無關係。」
燕危指尖輕輕摸索著黑戒。
他們的任務是鎮壓怨氣。
姜靜雲本身不是怨氣根源,這一切的惡端,是他面前這個看上去霽月清風的讀書人。卓西東根本無法結束這個副本,唯有根源拔除,這個副本才算破局。
最好還是等林縝醒來,宋承安和鐘不凡兩邊事情都解決,他們匯合,再來對付這個很可能是副本boss的npc。
他斂眸,正想說點什麼他們打算離開的假話,白先生那舉著酒壺的手驟然一頓,臉上的笑意在這一瞬間換做冷意。
他那溫潤的嗓音都裹上了刀鋒:「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並不想離開觀音鎮。」
樓內世界。
副本中的一切生死,從投影下的人眼裡,只是一個無法參與的畫面。他們只能看著觀音學堂陣營和沈宅陣營分別的進度,看著這個引起整個樓內世界關注的頂層副本,終於走到了尾端。
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人質疑燕危就是V這個猜測了。
雖然他的身份在副本中沒有人點出來,但那些一個個都喊得出名字的超高層玩家對燕危的態度有目共睹,就連作為對手的沈宅陣營,都能在見到燕危之後完全放棄正面交手——燕危還能是誰?
方才因為大膽的猜想而吵得不可開交的玩家們,在確定的這一刻,反倒不怎麼說話了。
甚至連討論副本破局方式的人都沒有了。
因為他們擔心的東西不再是這個。或許一開始是的,一開始他們只是想著,要是這一次的頂層有人成功了,是不是就代表著,其他的玩家們也有希望?哪怕是一點,那也是希望。
但是V不一樣。
V追求的東西,不是對於個人而言的私利,而是所有人的終點。
他如果成功了,這樓內世界千千萬萬的玩家,都將不再沉浮在副本的生死中擔驚受怕。
他們相信著V的破局能力,近乎盲目地信任著、希望著V破局的那一刻。從燕危的身份被所有人認出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開始下意識同燕危有著一樣的目標。
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種,燕危給他們看到的,是最好的那一種。
晏明光反應極快,抬手之間,一枚匕首便如同箭羽一般飛射而出,同白先生猛地抓來的手撞到了一起!
那手看上去是血肉生成,卻又仿佛銅皮鐵骨,電光火石之間便隨著白先生撲來的動作轉瞬間就要抓到燕危眼前,又被晏明光投擲而出的匕首擋住那麼一瞬。一聲「噹啷」的響聲之下,震盪的空氣衝散了他們當中的茶几木桌,碎塊四散開來。
整個竹屋都在這一刻七零八落。
冷風颳過燕危的臉頰,他站定之時,晏明光已然拉著他後退了一步,轉頭便和白先生交手了起來。
白先生已然沒了方才那般從容雅闊的姿態,渾身都開始冒出淡淡的死氣。他沒有兵刃,全靠一雙如銅鐵般的手,居然接連接住了晏明光幾次的攻擊。
燕危凝神一看,只見白先生周身裹著一層淡淡的黑氣,同姜靜雲停屍處的黑氣差不多,沾之便會如同那些死在阿玉手中的人一般瞬間長滿屍斑而死。白先生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他們,一雙眼睛滿是殺意,在這死氣的圍繞下,像是一隻黃泉而來的修羅鬼剎。
他托起月輪,站在晏明光身後,用月輪時刻護持著晏明光身周,讓那些死氣沾染不到晏明光的身上。
幾個來回間,白先生驟然被晏明光的鞭子甩了出去,狼狽地落在了雪地里。
他那齊整的束髮也在動作間散開,披散而下,在冷風中毫無章法地揚起,似鬼似魔。
晏明光剛上千乘勝追擊,白先生卻突然笑了一下。
下一刻,他身上的死氣猛地濃烈了十倍不止!晏明光長鞭剛到,那死氣便隨著他的動作散開,頃刻間腐蝕了長鞭鞭身。
燕危瞧了一眼白先生那如利刃一般的手,感知力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力量流轉,月輪一動,喊道:「晏明光,後退!他把他自己和整個邪陣連接在了一起,沈宅和觀音大廟還有他自己是三個相輔相成的陣法,他可以互相調用!」
死氣循環,往來不息。
晏明光下手越重,白先生受傷越深,便和這滔天死氣愈發契合。
只要這些滔天的邪氣不散,三處陣法循環,這活著的鬼物根本殺不死!
燕危這話已然喊遲了一步,晏明光在生死里打出來的身體反應已經在剛才那一刻起了作用,鞭子剛被死氣腐蝕,晏明光便翻身又扔出一枚匕首直衝白先生眉心而去。
這一刀正中目標。
刀鋒入了白先生眉心三分,可他仍然睜著眼,對著晏明光和燕危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死氣十倍百倍地冒出,白先生抬手,輕而易舉地拔下了他眉心的匕首,猛然朝晏明光抓去!
這一抓,比方才的攻勢厲害了十倍不止,晏明光躲閃間,還是被抓到了手臂。黑氣立刻腐蝕了他手臂上的肌膚,片刻間,晏明光一邊的手臂便浸滿鮮血,血肉模糊。
白先生居然能傷到晏明光。而且這怪物居然越大越強。
「小友看來是想——為民除害啊?」白先生笑了一聲,神情依然是那副讀書人一般的清傲,可他眉心處滑落的那一條血痕和周身的死氣卻無比陰森,襯得他像個十足十的鬼魅。
他也沒有繼續追著動手,只是看了一眼沈宅的方向,笑著說:「我給你們和沈員外的陣法,非但不能驅邪,還會促生鬼魅。另外那撥人好像動手了?那可真趕巧,他們幫我添把火,我再把你們給殺了,用你們的死氣餵養靜雲……她就能回來了。」
晏明光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傷口,神色不變,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冷靜地後退了幾步,同白先生拉開了一定距離。
燕危上前扶住他:「怎麼樣?」
晏明光搖搖頭:「我們不是在和他打,是在和整個邪陣打。」
與此同時,觀音大廟。
宋承安本來站在金像前,正手持陣法盤,感知力同這大陣走向牽連在一起,爭分奪秒地一點一點勾破這大陣的每一條線。耿梁在一旁幫他感受著大廟中邪氣的走向。
這大陣逆轉成邪陣太久,稍有不慎,便會被邪氣反噬。宋承安拆得極為小心,即便手中毫不含糊,這一時半會也沒有太大的進展。
驟然——
他猛地睜眼,身形不穩地後退了一步,喉間一陣血腥氣往上冒。
「噗——」
鮮血噴出,濺射到了宋承安身前的香爐之上,血腥氣同煙塵混雜在一起。一旁的耿梁鼻子動了動,面色一變,走上前立刻扶住了險些跌倒的宋承安。
耿梁驚道:「你怎麼了?」
「有人……」宋承安緩了緩,這才深吸一口氣,用道袍的袖子擦了擦嘴角,接著說,「也可能是鬼吧,布局的那個東西剛才調動了這個大陣。他在用,我在拆,我拆得小心翼翼,他用得如洪水潰堤,我被陣法傷到了。」
耿梁耳朵微動:「我似乎聽到了大廟對面,學堂里有大動靜。」
他說著,正巧燕危給他們發來了消息,三言兩語間急切地簡述了白先生的事情。他們開著通訊,宋承安聽完,便聽到那頭傳來了激烈的纏鬥聲。
他對耿梁說:「燕危說白先生把自己連上了沈宅和大廟的陣法,同這些死氣邪氣共通。他們那邊下手得越狠,白先生身上越沒有生氣,反倒越厲害。我們必須幫他們穩住這個大陣,至少削弱它對那鬼東西的加持。你對感知力的控制,能做到加持別人的感知力但是不影響嗎?」
耿梁點頭:「沒這麼做過,但應該可以。」
「那你加持一下我的感知力,」宋承安抬頭,看著面前這像是閻羅一般的觀音金像,沉聲道,「恐怕沒那麼多時間讓我們穩妥地拆陣了。」
觀音學堂內。
晏明光和燕危同白先生直接從那已經破碎的竹屋打到了前廳前。有學堂的學生不明所以地跑來看發生了什麼,還未靠近,便被白先生揮手一抓,活生生抓到跟前掐斷了脖子,怨憎死氣匯入白先生體內,那學生頃刻間化作一灘屍水。
周圍其他學生根本沒心思探究怎麼回事,立刻驚叫著四散開來,逃離出了觀音學堂。
昨日裡還如清風明月般的學堂此刻一地狼藉,所有學生如鳥獸散。
燕危被晏明光護在身後,眉頭緊皺,手中月輪轉動不息,一刻不停地護持著晏明光身周,保證那些死氣不會沾染到晏明光分毫。
可晏明光現在的身份終究還是一個玩家,他縱然能偶爾停頓一下副本內的一切時間空間,但這方法消耗更大,能使用的機會有限。他與白先生這般交手,白先生愈戰愈瘋,他卻還是個人,在傷口的拖累之下只會消耗越來越大。
又是一個來回間,晏明光抬腳踢飛了這鬼東西,可如此接觸,月輪也無法隔絕,那死氣也瞬間侵蝕了他的肌膚,在他的腿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傷。
白先生卻根本不知痛一般,沒有任何停頓,在地上轉了個身便直撲燕危而來。
燕危趕忙舉起月輪迴護自己,這張牙舞爪的「鬼物」猛地沖了月輪一下,連帶著燕危整個人都隨著月輪的屏障一同向後滾去。
晏明光的長刀隨之而至,攔住了白先生。
這兩人再度糾纏到了一起,眼看越來越濃郁的死氣又給晏明光帶來了新的傷口,燕危矢口喊道:「晏明光!!!」
下一刻,那傷口卻在一瞬間痊癒,只剩下那頗為破碎的衣物還沾染著血跡。
魚飛舟手中持著他那藍色珠子,和晏明光身上同一處的地方逐漸現出傷口。他咬牙,忍著痛,開始用藍珠治癒自己的傷口。
燕危跑到他的身邊:「你的傷……」
「我技能在這方面,這些傷轉移到我身上,片刻就能好,留在晏明光身上實在不值。」
燕危見他身上的腐爛之處確實在迅速痊癒,鬆了口氣,只聽魚飛舟接著說:「林縝沒醒。我聽到你們這裡的動靜,想著你們打了這麼久,肯定需要幫手,就先給林縝留了個防護道具在旁邊,過來看看。」
燕危心中萬分擔憂地看著前方攔著白先生的晏明光,迅速道:「晏明光並非不是他的對手,甚至一開始的時候,這姓白的連幾個來回都撐不住。但他和死氣勾連,他本來就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鬼物,這些死氣都是他的溫床。這傢伙受的傷越多,越能容納這些死氣,我們反而畏手畏腳,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
魚飛舟眉頭緊鎖:「那就必須一擊得手。」
「但他現在渾身都是死氣,兵刃靠近了都會被腐蝕。」
晏明光現在都已經全然放棄了這些武器,赤手空拳地和白先生打,這才稍微一個不留意就會被死氣傷了皮肉。
兵刃會被腐蝕,要一擊得手,必須有人徒手上前,在瞬間殺了他,還不能讓他在那一刻勾動整個觀音鎮大陣中流轉的怨憎死氣。
燕危雙拳緊握,呼吸都微重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魚飛舟,眸光驟然亮了一下。
魚飛舟:「?」
「如果晏明光上手衝進這些死氣里殺他,幾秒內的那些腐蝕的傷,你能承受得住嗎?」
魚飛舟一愣:「我能,但光是我轉移傷口還不夠。」
燕危說:「其他的交給我。」
他轉回目光,往向那一心想要置他們於死地的白先生,驟然開口喊道:「先生原先想殺我們滅口,如今我們打得整個學堂皆知,不日,先生這副尊容,可是要傳遍了。」
白先生獰笑了一聲,說:「那便都去死吧——反正這世上……也沒有什麼好人。」
燕危挑眉:「沒有嗎?」
他像是故意的一般,這句話的語氣說得十分和緩,每一個字都仿佛潤上了一股子嘲諷的味道。他說:「姜靜雲不是一個好人嗎?」
白先生顯然動作一頓。
但晏明光卻沒有乘勝追擊——他看到了燕危的眼神,微微收了手,站在白先生面前,蓄勢待發。
燕危好似漫不經心一般,用著往日裡閒聊一樣的語調,說:「我不曾認識過她,但我想,一個生前飽讀詩書、出身高門的姑娘,一朝一夕突然被凌虐致死,這樣的境地之下,她都不曾在死後生出那些害人的怨氣……」
他說著,目光看似在隨意亂瞥,實則盯著白先生的一舉一動。
白先生瞪著眼睛,披落的黑髮遮蓋了他大半的面容,露出的臉龐毫無生氣,活脫脫像一個光天化日下現形的惡鬼。他站在那裡,渾身緊繃,似乎被燕危的話吸引去了全部心聲。
燕危輕笑一聲:「先生,你是沒有想過,還是不敢去想?」
「……想什麼?」
「你布了這麼一個滔天大局,逆轉觀音鎮護佑一方的大陣,把喜歡你的姑娘當作刀兵,匯集萬千死氣滋養姜靜雲的屍身,甚至還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我們以為我們帶著法器來鎮壓邪祟,實則借他人之手給姜靜雲的棺木旁布下新的邪法促生怨靈……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為了讓她以另一種方式死而復生,當一個永世不得超生的厲鬼嗎?」
白先生驟然怒了:「你說誰永世不得超生!?」
「她連生前遭受那樣的蹂躪,死後都不願意化作怨鬼復仇,不就是想走一個安穩的黃泉,有一個祥和的來世?你這般做法,不正是與她所想背道而馳,讓她做一個髒污到世人都不容不下的妖魔鬼怪嗎?」
「世人不容她……」白先生目光茫然了一瞬,沒有察覺到晏明光身上的傷正在慢慢轉到燕危身旁的魚飛舟身上,「我容她就夠了。」
燕危冷哼一聲:「你這幅鬼樣子,世人都不容你了,你還有什麼資格去容別人?」
「豎子閉嘴!」
「先生,我只問你,帶著天大怨氣死去的屍體在五年的死氣浸染之下,直至此時此刻,都不曾化作怨鬼而來,是這滔天死氣不夠,還是那死去的人……不願這樣醒來?」
白先生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他那在披頭散髮間露出的面容在這一刻愈發死氣沉沉,烏黑的瞳孔仿若看不見底的深潭污泥,轉過不知從幾道黃泉中浣洗過的穢色,可怖至極。可他的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茫然,那張惡鬼般的臉上,露出了與之截然相反的孩童般的茫然。
須臾,他眼神一狠,嗓音從喉嚨里撕扯著出來:「——我殺了你!」
燕危目光一凝,喊道:「就現在!!」
下一刻,燕危手中月輪浮空轉動,晏明光眨眼間瞬移到了白先生的面前,抬手,毫不在意地伸進了白先生身周那森森死氣里,猛地掐住了他的脖頸!
死氣迅速侵蝕了晏明光的雙手,魚飛舟技能發動,那些侵蝕頃刻間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上,他鮮血淋漓地握著那藍色珠子。
月輪在晏明光和白先生身周割裂空間,儘可能地隔絕了他們與外界的聯繫。
白先生瞪大了眼睛,衣袖間死氣翻飛。
觀音大廟處,整個大陣震顫了一下,宋承安同耿梁一道感知力散開,在這一刻,拼盡全力阻撓著這大陣運轉。
學堂內,死氣沒有及時到來,晏明光在這一刻毫不猶豫捏斷了白先生的脖子。
終是一擊得手。
他後退了幾步,離開了那些死氣,來到燕危和魚飛舟的身邊。
白先生雙目圓瞪地望著前方,似乎是看著燕危他們所在的方向,雙眸卻漸漸失了焦距。黑色的死氣沒了載體,緩緩消散在了冰涼的空氣中,四方天地寂寥冰寒。
厚厚的白雪仿佛吸納了污垢,他雙目茫然,眼神落在了凌亂的積雪中,那半人不鬼的身體像是驟然在一瞬間被抽了脊骨一般,軟倒了下來。
氣絕的那一刻,恍然間,他似乎瞧見了雪地上立著一個穿著男子素袍的女子,玉冠簪發,風姿颯然地回眸瞧他。
耳邊分明是寂靜的,卻不知是哪裡傳來的飄渺戲文,如滾珠般滑入他的腦海中。
「……花轎抬你馬家去,秋風送我赴黃泉……一邊是送葬哀樂聲聲碎,一邊是迎親喇叭朝天吹……」[1]
「……英台在人世,山伯已作鬼,生死難隔心相隨……」[2]
死去了五年的人心在世間,萬千怨憎都拉不回走在黃泉路上的鬼身。
還活著的人卻不生不死,比惡鬼還像個遊走在時間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