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弗陵沉吟不語。
孟珏、公主、丁外人的心都立即懸了起來,丁外人更是恨得想殺了於安這個要壞了他富貴的人。
半晌後,劉弗陵低垂著眼睛說:「這個人要的東西,朕給不了他。讓他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菜方是真心欣賞他。」
孟珏心中震動,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這個皇上給了他太多意外。
劉弗陵少年登基,一無實權,漢武帝留給他的又是一個爛攤子。面對著權欲重城府深的霍光、貪婪狠辣的上官桀、好功喜名重權的桑弘羊、和對皇位虎視耽耽的燕王這些權臣,他卻能維持著巧妙的均衡,艱難小心地推行著改革。
孟珏早料到劉弗陵不一般,可真見到真人,他還是意外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有幾個天子不是把擁有視作理所當然?
雲歌受了重賞後,心中很是吃驚,難道有人品懂了她的菜?轉念一想,心中的驚訝又全部沒了。
這些長安城的皇親貴胄們,山珍海味早就吃膩味了,專喜歡新鮮,也許是猜謎吃菜的樣式讓他們覺得新奇了。她早料到,宮女雖拿了她的謎面,但肯定不管吃的人說對說錯,宮女都會說對,讓對方歡喜。
她今日做這些菜,只是被許平君的話語觸動,只是膩味了做違心之菜,一時任性為自己而做,做過了,心情釋放出來,也就行了。既然不能給當年的那個人吃,那麼誰吃就都無所謂了。
如果知音能那麼容易遇見,也不會世間千年,只一曲《高山流水》,伯牙也不會為了子期離世,悲而裂琴,從此終身再不彈琴。
雲歌和許平君向公主府的總管告辭,沿著小路出來,遠遠地就看見公主府的正門口,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
許平君忙探著腦袋仔細瞅,想看看究竟什麼人這麼大排場。
華蓋馬車的帘子正緩緩落下,雲歌只看見一截黑色金織袍袖。
看馬車已經去遠,許平君嘆了口氣,「能讓公主恭送到府門口?不知道是什麼人?可惜沒有看到。」
雲歌抿了抿嘴說:「應該是皇帝。我好象記得書上說漢朝以黑色和金色為貴,黑底金繡應該是龍袍的顏色。」
許平君叫了聲「我的老娘呀!」,立即跪下來磕頭。
雲歌嘻嘻笑起來,「果然是天子腳下長大的人。可惜人已經走了,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大漢子民就省了這個頭吧!」強拽起許平君,兩人又是笑又是鬧地從角門出了公主府。
看到靜站在路旁的孟珏,雲歌的笑聲一下卡在了喉嚨里。
冬日陽光下,孟珏一身長袍,隨意而立,氣宇超脫,意態風流。
許平君瞟了眼雲歌,又瞟了眼孟珏,低聲說:「我有事情先走一步。」
雲歌跟在許平君身後也想賺孟珏叫住了她,「雲歌,我有話和你說。」
雲歌只能停下,「你說。」
「如果公主再傳你做菜,想辦法推掉,我已經和丁外人說過,他會替你周旋。」
眼前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眼前,可她卻總覺得象隔著大霧,似近實遠。
雲歌輕點了下頭,「多謝。你今日也在公主府嗎?你吃了我做的菜嗎?好吃嗎?」
正是冬日午後,淡金的陽光恰恰照著雲歌。雲歌的臉微仰,專注地凝視著孟珏,漆黑的眼睛中有燃燒的希冀,她的人也如一個小小的太陽。
孟珏心中一盪,定了定神,方微笑著說:「吃了,很好吃。」
「怎麼個好法?」
「化詩入菜,菜色美麗,滋味可口。」
「可口?怎麼個可口法?」
「雲歌,你做的菜很好吃,再說就是拾人牙慧了。」
「可是我想聽你說。」
「濃淡得宜,口味獨特,可謂增之一分則厚,減之一分則輕。」
孟珏看雲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表情似有幾分落寞傷心,他卻覺得自己的話說得並無不妥之處,不禁問道:「雲歌,你怎麼了?」
雲歌先是失望,可又覺不對,慢慢琢磨過來後,失望散去,只覺震驚。深吸了口氣,掩去一切情緒,笑搖,「沒什麼。孟珏,你有事嗎?若沒事送我回家好嗎?你回長安這麼久,卻還沒有和我們聚過呢!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那個……」雲歌掃了眼四周,「那個爛王爺也該離開長安了吧?」
孟珏還未答應,雲歌已經自做主張地拽著他的胳膊向前走。
孟珏想抽脫胳膊,身體卻違背了他的意志,任由雲歌拽著。
一路上,雲歌都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任何事情到她眼睛中,再經由她描繪出來,都成了生命中的笑聲。
「孟公子。」
寶馬香車,雲鬢花顏,紅酥手將東珠簾輕挑,霍成君從車上盈盈而下。
孟珏站在了路爆笑和她說話
雲歌看霍成君的視線壓根不掃她,顯然自己根本未入人家眼。而孟珏似乎也忘記了她的存在。
雲歌索性悄悄往後退了幾步,一副路人的樣子,心裡開始慢慢數數,一、二、三……
孟珏和霍成君,一個溫潤君子,一個窈窕淑女,談笑間自成風景。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嗯,時間到!二哥雖然是個不講理的人,可有些話卻很有道理,不在意的,才會忘記。
雲歌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然後一個轉身,小步跑著離開。
兩個正談笑的人,兩個好似從沒有留意過路人的人,卻是一個笑意微不可見地濃了,一個說話間語聲微微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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