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霍府,霍光居然親自在外面迎接。
面對霍光的厚待,雲歌淡淡地行禮問安,客氣下是疏遠冷漠。一旁的丫頭都覺得窘迫不安,霍光卻似笑得毫無隔閡。
因為雲歌的來臨,宴席的氣氛突然冷下來。霍光笑命霍禹給組中長輩敬酒,眾人忙識趣地笑起來,將尷尬掩飾在酒箸杯盤下。
霍光看雲歌沒帶行禮,知道她肯定坐坐就走。尋了個藉口,避席而出,帶著雲歌慢慢踱向書房,
他一面賺一面指點這四處景物:「看到左邊的那個屋子了嗎?以前是主人的起居處,你爹和你娘就住在那裡。」
「那邊的草地以前是個蹴鞠場,你爹喜歡蹴鞠,常叫人到府里玩蹴鞠,可別小看這塊不起眼的場地,當年的風流人物都在這裡玩過,有王爺有將軍有侯爺,衛太子殿下也來過幾次,不過你爹可不管他們是王還是侯,幾隻鼻子幾隻眼,腳下從不留情,那幫人常被你爹踢得屁滾尿流。」
霍光眼前浮現過當年的一幕幕,語氣中慢慢帶出了少年時的粗俗爽快,眉宇間竟有了幾分飛揚。
雲歌身上的冷意不自覺中就淡了,順著霍光的指點,仔細地看著每一處地方,似乎想穿透時光,看到當年的倜儻風流。
「這個書房是你爹當年辦公議事的地方,格局大致沒變,只擺放的東西變了。那邊以前放的是個的沙盤,你爹常在上面和你娘斗兵,還賭錢了,究竟誰輸誰贏,我是一直沒搞明白,好像你爹把整個府邸都輸了。」
「斗兵?和我娘?」
霍光笑:「是啊!你爹什麼事情都不避你娘,就是他和將軍們商議出兵大事時,您娘都可以隨意出入。
雲歌突然間覺得這個書房無限親切,伸手去摸屋宇中的柱子,好似還能感受到爹娘的笑聲。她的嘴角忍不住地上翹,笑了起來,一直壓在身上的疲憊都淡了,她心中模模糊糊地浮出一個念頭,她是該離開長安了!陵哥哥肯定早就想離開了!這個念頭一旦浮現,就越來越清晰,在腦中盤旋不去,雲歌的手輕搭在牆壁上想,就明天吧!
霍光微笑這看著她,眼中無限寂寥:「大哥的一生訂別人的好幾生,在廟堂之巔能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在江湖之遠能縱橫天地,笑看蒼生,有生死相隨的妻子,還有曜兒和你這般的兒女,我想大哥此生必定無憾!」
雲歌看到他斑白的兩鬢,蒼涼的微笑,第一次發掘他老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十多歲,好像肩頭的疲倦隨時會讓他倒下。雖然心中有厭惡,嘴裡卻不受控制地說:「叔叔的一聲也波瀾壯闊,輔佐了四代……三代帝王,幾次力挽狂瀾,將一個岌岌可危的漢朝變成了今天的太平安穩,叔叔也會青史留名。」
霍光讓雲歌坐,他親自給雲歌斟了茶,雲歌只淡淡說了聲謝謝。
「我想大哥並不在乎是否青史留名,他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別人如何評價是別人的事,我和他不一樣,我很在乎世人如何評價我,我的確希望能留名青史,可這並不是我最在乎的事情,人人都以為霍光最在乎權勢,其實這也不是我最在乎的。」
雲歌有些詫異:「那是什麼?」
「我想邊疆再無戰爭!我想四夷臣服!我想大喊的穩定太平不再用女子的血淚去換!這才是我最想要的!」霍光冷笑起來,朗聲說:「權勢算什麼玩意?只不過是實現這一切的必經之路!沒有權勢,我就不能為所欲為!只有鼎盛的權勢才能讓我不拘一格起用人才;才能輕徭役,薄賦稅,良田不荒維才能做到國泰民安,積蓄財富,才能修兵戈,鑄利劍,才能有朝一日鐵騎萬匹,直踏匈奴、羌族!」
霍光雖然身著長袍,坐於案前,可他說話氣勢卻像是身著鎧甲,坐於馬上,只需利劍出鞘,指向天狼,激昂的馬蹄就可踏向胡虜。可在下一刻,他又立即意識到,他再權傾天下,再費心經營,仍只是個臣子,能令劍尖所指,鐵蹄所踏的人永遠不會是他!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事!他眼中的雄心壯志漸漸都化作了無奈悲傷,他笑嘲說:「『太平若為將軍定,紅顏何須苦邊疆?』大漢男兒都改面目無光才對!」
雲歌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麼會在驚聞烏孫兵敗的時候,重病到臥榻數月,他並不是在裝病教訓劉詢,讓劉詢明白政令的執行還離不開他,而是真的被劉詢的剛愎自用氣倒了。他謹慎一生,步步為營,卻被劉詢的人毀於一夕,期間傷痛絕非外人所能想像,也在這一棵,她開始覺得這個人真的是她叔叔,他身上和父親流著相似的血。
霍光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眼中情緒立收起來,又變成了那個鎮定從容,胸有成竹的權臣;「這些話已將近三十年未和人說過,不知怎麼的就突然間……讓你見笑了!」
雲歌將他杯中的冷茶倒掉,重新斟了杯熱茶,雙手奉給他:「叔叔身體健康,手中大權在握,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完成心愿。皇上雖然剛愎一些,但並不是不明理的君主。就我看,他對先帝劉徹既恨又敬,只怕他一直暗存心思,要視線武帝劉徹未完成的心愿……安定邊疆,四夷臣服,一方面是自己的雄心壯志,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氣氣九泉下的劉徹。我想只要君臣協心,叔叔的願望一點能實現。」
霍光接過熱茶,顧不上喝,忙著問:「你說的可是真的?皇上一直表現出來的樣子和你說的可不符,他總是一副毫不在乎西域,匈奴的樣子,似乎只要官吏清明,人民安康就可以了。文帝景帝雖然年年給匈奴稱臣進貢,送公主,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其實比在武帝手裡要好,我一直以為皇上打算效仿的皇帝是文景二帝。」
雲歌說道:「叔叔聰明一世,卻因為太在乎此事,反而糊塗了,皇上定是看破了叔叔的在乎,所以他就不在乎。叔叔越想打,他就表現得越不想打。利用叔叔的在乎,逼叔叔在其他事情上退讓。」
霍光呆呆發證,一一回想著自劉弗陵駕崩後所有的事情。半晌後,痛心疾首地嘆道:「沒想到我霍光大半生利用人的語文驅策他人,最後卻被一個小兒玩弄於股掌間。」
雲歌正想說話,聽到外面僕人的叫聲:「娘娘,娘娘,您不能……」
門砰地被推開,霍成君面色森寒,指著雲歌說:「滾出去!霍家沒你坐的地方,你爹當年走時,可有考慢我爹爹?他倒是逍遙,一走了之,我爹呢?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長安,你知不知道你爹在長安樹了多少敵人……」
霍光斷然喝道:「閉嘴!」冷厲的視線掃向書房外面立著的僕人,所有人立即一溜煙地全退下,有多遠走多遠。
「雲歌,你先去前面坐會兒,等叔叔處理完事情,再給你賠罪。」
雲歌無所謂地笑笑,告辭離去:「今日已晚,我先回去了,叔叔,您多保重!」
出書房後,走了會兒,忽然覺得身上冷,才發現匆忙間忘拿披風了。一般的衣服也就算了,可那件披風上的花樣是劉弗陵親手所繪,命人依樣所繡,自然要拿回來。
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到斷斷續續的爭吵聲。
「……我是寧要雲歌這個侄女,不要你這個女兒……」
「……你說是我的親生女兒?」霍光的笑聲聽來分外悲涼,「……親生女兒會幫著劉詢老父的一舉一動,通知劉詢如何應對老父?親生女兒會用利益說服堂兄一起背叛老父?……」
「……既然你和劉詢如此情投意合,爹不攔你……我霍光只當從沒生過你,從今往後,霍家是霍家,娘娘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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