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南泉市海邊的一處廢棄工廠附近,大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警察隱藏在暗處。
蔡局坐在指揮車裡,拿著望遠鏡看了看,又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此時,離毒品交易時間還有五個小時。
他對旁邊的代理緝毒隊長說道:「按照原先說好的計劃執行,一定要抓到活的羅軍。楊春勉極有可能在他手上。」
「羅軍現在人在哪?」
下屬匯報導:「他在生禾製藥。」
蔡局沉思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繼續嚴密監視。」
羅軍今天穿著一件灰色對襟長衫,現代人很少有這麼穿的。他的鬍子已經白了,人又瘦,看起來像一個即將飛升成仙的道士。
整個人看起來十分顯眼。
韓惜站在羅海遙身後,她看見羅軍在合同上籤完字,又遞給羅海遙。
羅海遙接過來,簽上自己的名字,笑了笑說道:「謝謝叔叔。」
叔侄倆向來不對付,羅軍冷笑了一下:「你現在滿意了吧。」
羅海遙叫人把合同收起來:「叔叔這是說的哪裡話,生禾製藥原本就是我爸媽的。」
羅軍捏了捏手上的紫檀手串:「那你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把羅氏最核心的生禾製藥留給你嗎?」
這是羅海遙的心結,他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羅軍卻不打算放過他,非得在人傷疤上撒把鹽:「你剛出生的時候,你爺爺奶奶出車禍死了,都是你克的,你這個克星。要不是怕羅氏絕後,你以為你爸媽會把你從孤兒院接回來?」
羅軍壓低聲音,像念著惡毒的咒語一般:「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愛你。沒人愛的人,死後可都是要下地獄的。」
羅海遙攥緊拳頭,雙手微微發顫。
這時,兩根柔軟的手指在他滿是青筋的手背上輕輕戳了戳。
一下一下一下,一共三下。
跟小時候一樣,他一生氣,她就是這樣安撫他的。
羅海遙鬆開拳手,語氣一貫冷漠:「叔叔慢走。」
羅軍笑了兩聲,抬頭看了一眼懸掛在頭頂的生禾製藥研發室幾個字,對羅海遙說道:「你以為你努力半生得到了什麼寶,你會死的很慘的。」
羅海遙:「什麼意思?」
羅軍陰毒道:「等臨死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說完就走,似乎一刻都不願意停留。
羅海遙轉身對韓惜說道:「我這邊還有點後續要處理,你先去休息室等著,等我忙好了就去找你。」
羅軍從生禾製藥出去之後,重新回了羅氏集團。
此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半。
距離毒品交易的時間還剩下一個半小時。
從羅氏集團到南泉市海邊,差不多就是這個車程。
羅軍就要行動了。
安插在羅氏集團內部的人匯報,羅軍從辦公室出去了。
果然沒一會,一輛從未在羅氏出現過的車子突然從大廈停車場開了出來。
韓惜坐在生禾製藥休息室的沙發上,拿出手機玩了一會。百無聊賴的時候,她拿起書架上製藥方面的書,翻開看了看。
休息室的門被人打開。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研發人員進來,看了韓惜一眼,沒說話,倒了杯咖啡就準備走了。
那人看起來很疲憊,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
端著杯子的手很粗糙,虎口的地方有幾處舊的小傷痕,看起來像灼傷。
韓惜問道:「你也是學醫的嗎?」
那人已經拉開門了,頭也沒回:「嗯。」
韓惜:「你是化學系的吧?」
那人已經走出門去了,韓惜不知道他聽沒聽見自己的話。
紀堯打來電話。
韓惜接通。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急:「你在生禾製藥?」
韓惜:「嗯,怎麼了?」
紀堯:「現在馬上離開那,不要驚動任何人。」生禾製藥的地底下藏著一個巨大的製毒工廠。
韓惜:「發生什麼事了?」
紀堯:「我這就去接你,等我。」
韓惜:「我電量不多了,只有15%了。我有新電話進來,你等一下啊。」
來電是個陌生號碼。
韓惜接通。
對方用了變聲器,聲音聽起來十分詭異:「楊春勉在我手上。」
韓惜呼吸一滯:「你是誰,我憑什麼相信你。」
對方很快發來一張照片。
楊春勉身上穿著淺藍色病號服,閉著眼睛躺在地上,他臉色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乾裂,看起來十分虛弱,很容易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
這讓韓惜想起平常的楊春勉,他只要出現在人面前,永遠都是一副春風滿面的樣子。他身上的調調跟紀堯有點像,帶著點痞勁。做起正事來的時候,又比誰都正經和認真。
他是南泉市近年來最優秀的緝毒警察,他這一生都在和最窮兇惡極的毒販打交道,工作以來,立過兩次一等功,三次二等功。用自己的生命維護著盛世的安寧祥和。
一個真正的英雄,不該就這樣死了。
對方:「現在相信了吧。」
韓惜:「你到底想幹什麼!」
「楊隊現在在哪裡?」
對方笑了一下,那笑聲經過變聲器的處理,比說話的聲音更顯詭異。
「你在生禾製藥還沒走對吧,不用你跑很遠,走幾步路就到了。」
韓惜擰眉:「你怎麼知道我在生禾製藥,你到底是誰。」
「你是羅軍?」
對方:「你以為是,那就是吧。」
「掛了電話之後把手機扔了,一個人過去。」
「不要妄想給警察通消息,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敢不老實一下,楊春勉就死定了。」
韓惜冷靜道:「那你怎麼證明,現在的楊隊,是活著的。」
對方:「你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別給我耍那點小聰明。」
「論才智,我比你聰明多了,你到底哪裡好,哪裡好!」
對方的聲音突然激動了起來,情緒波動很大。
韓惜:「你既然如此勝券在握,又為什麼要用變聲器呢?」
「為什麼不敢用自己的真實身份說話,你在害怕什麼?」
對方怒了:「我說了,不要給我耍小聰明。」
對方又發來一張照片,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楊春勉的頭部。
「現在,到生禾製藥第二倉庫來。」
韓惜:「楊隊好像不在倉庫里吧。」照片的背景是一片光潔的水泥地,沒有貨架和紙箱。
對方:「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他。」
韓惜不敢拿楊春勉的生命冒險,她掛了電話,按對方的指令,手機關機扔到了一邊。
牆上的掛鍾顯示,此時是下午三點整。
南泉市海邊的廢棄工廠附近,一輛低調的車子從馬路上飛奔過來。
偵查人員對蔡局匯報導:「目標出現。」
全員進入一級戰鬥狀態。
車子開到工廠門口停了下來。
一個身穿灰色對襟長衫的人從車上下來,他身形極瘦,鬍子也是白的,手上捏著紫檀手串。
那人突然轉過身來,笑了一下。
這一個轉身,讓眾人看清了他的臉。
蔡局放下望遠鏡,他們都被羅軍耍了,那只是個替身,真正的交易地點並不在這裡。
羅軍騙了所有人,他根本就不信任任何人,他只相信他自己。
蔡局當機立斷:「去生禾製藥。」
此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零五分。
韓惜從休息室出來,往生禾製藥第二倉庫走去。
倉庫門口停著一輛藍色貨車,跟平常的車輛並沒有什麼區別,韓惜也就沒在意。
她走到倉庫門口,看守倉庫的人站起來:「今天沒貨要拉,趕緊走吧。」
韓惜轉頭看了一眼那輛藍色貨車:「那不是有車嗎。」
看守人看起來極其不耐煩:「讓你走就走,哪這麼多廢話。」
韓惜:「你開下門,讓我進去,領導讓拿點東西去研發室。」
看守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韓惜:「你領導是誰,沒接到通知嗎,今天第二倉庫大掃除,盤貨,不許人進去。」
韓惜看了一眼倉庫廠房:「那行,我明天再來拿。」
她並沒有走,而是繞到了倉庫後面,這裡有個小窗戶,能爬進去。
韓惜趴在窗口上往裡面看了看,倉庫很大,有很多貨架,看不見全貌,視線範圍內一個人都沒有。
她在思考對方可能會把楊春勉藏在了哪裡。
她輕巧地翻進去,隱沒在一排排貨架後面,四處搜尋楊春勉的身影。
找了好幾圈沒看見人。
韓惜正準備翻窗戶回去,倉庫大門突然被打開了。
她躲在摞起來的大紙箱後面。
一輛黑色轎車開了進來,羅軍從裡面走了出來,手上拎著一個小的密碼箱子。
很快,又一輛車子進來,車裡下來五個人。
羅軍打開密碼箱子,遞給對面那幫人:「先驗一下貨吧。」
對方接過來,謹慎驗了起來。
驗貨的兩個人從箱子裡拿出來一小包藍色粉末,放在鼻端吸了一下,又拿出儀器測量了起來。
韓惜離得不算遠,她看得很清楚,那粉末是藍色的,介於寶藍和天藍之間的那種,本該是寶石和天空的顏色。
韓惜屏住呼吸。
她只知道緝毒組最近有大行動,具體的行動時間和地點,卻不是她一個小法醫能知道的。
她想,自己是誤入了毒品交易現場了。
誤入兩個字閃過腦海,韓惜苦笑了一下,哪有什麼誤入,是有人拿楊春勉的命給她下了套,而她不得不往裡面鑽。
很快,她藏身附近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
那是一個定了時的鬧鐘。
毒販子們的目光全部被吸引了過來。
很快傳來腳步聲,三個人。他們手上都有槍。
那都是些亡命之徒。
韓惜腦子裡最後一刻想的竟然是,要是紀堯知道她是為了楊春勉死的。
他是不是得氣炸。
韓惜被抓了出來,摁在地上。
毒販的槍口對著她的腦袋。
她聽到了扳機扣動的聲音。
韓惜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不要生氣啊,哥哥。
「等等。」說話的人是羅軍,「這人交給我處置。」
對方明顯是怕節外生枝,不願意交人。
羅軍:「讓你們一成利。」
價值二十多億的交易,即使是一成利,也不是小數目。
巨大的利益驅使下,對方將韓惜交給了羅軍。
整個毒品交易時間很短,很快就完成了。
羅軍叫人把韓惜綁起來,拍了幾張照片。
韓惜:「你到底想幹什麼。」她第一反應是怕羅軍拿她威脅紀堯。
沒想到羅軍說道:「沒什麼事,就給我那個可愛的傻侄子看看。」
韓惜知道自己不可能在羅軍的手下生還了:「你殺了我吧。」
羅軍冷笑一聲:「殺了你,豈不是太便宜了。」
韓惜:「海遙不會上你的當的。」
羅軍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也可能是剛做完一筆大生意心情好,他笑了好幾聲:「你低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我那個傻侄子,你信不信,只要把我這幾張照片發過去,讓他拿槍崩了自己的腦袋他都願意。」
「你要不信,咱們就看著。」
他說完,把那幾張照片發送了出去。
不過羅軍沒真讓羅海遙拿槍崩了他自己的腦袋,他還沒告訴羅海遙,他費盡心機,跟他鬥了這麼多年,得到的是個什麼寶貝。
羅軍把韓惜帶到廠房後面的一間小屋裡,不知道他摁了什麼機關,地面被打開了,一道長長的階梯往地下蔓延。
韓惜被帶進去。
眼前出現的是一間巨大的製毒工廠,裡面已經沒有人了,各種試驗台上擺放著實驗器皿。
羅軍把韓惜帶到正中間,在她腳底放了一個定時炸.彈。然後摁了啟動鍵,倒計時二十分鐘。
他也不瞞著羅海遙使陰招,將定時炸.彈拍下來,發了過去。
「我猜他一定會來,即使知道來了就是死,他也會來。」
韓惜看著羅軍,聲音已經有點變調了:「羅軍,你還是人嗎。他再怎麼樣都是你的親侄子。」
羅軍看了韓惜一眼,又笑了。
羅海遙來得很快,他滿眼都是韓惜,都忘了打量這間製毒工廠。
韓惜被綁在中間的柱子上,腳下的定時炸.彈一閃一閃。
倒計時十五分鐘。
羅軍嗤笑一聲:「看看吧,這就是你費勁心思搶來的。」
羅海遙緊張道:「你放了她,有什麼沖我來。」
羅軍冷笑:「她已經什麼都知道了,我怎麼可能會放了她。」
韓惜沖羅海遙大喊:「海遙,你快出去,你出去!」
倒計時十四分鐘。
羅海遙看著羅軍:「到底怎樣,你才肯放了她,你不就是想要生禾製藥嗎,我還給你,我什麼都不要了,整個羅氏都不要了,只要你放了她。」
羅軍的表情漸漸變得瘋狂:「生禾製藥早就被警察盯上了,我還要來幹什麼,我巴不得趕緊甩出去。現在,生禾製藥是你名下的產業了。你變成了一個大毒梟了啊,哈哈。」
韓惜大罵:「羅軍,你就是個瘋子,瘋子!」
她安靜了一下,看著羅海遙:「海遙,你不是答應要送我一個遊樂場嗎,我要粉色的旋轉木馬,你幫我建一座好嗎?」
金絲邊眼鏡框下,一行溫熱的淚水流了下來。羅海遙慢慢走過來:「對不起小惜,我做不到了。」
他的聲音漸漸無力,透著孤獨和蒼涼:「沒有你,我根本就活不下去,我活下去。」
韓惜咬著唇,聲音嘶啞地大吼:「你出去,出去!」
此時,倒計時十分十秒。
羅軍已經往出口去了。很快消失在階梯盡頭。
羅海遙走到韓惜身邊:「小惜,我來陪你了,別怕,我陪你一塊死。」
倒計時九分十九秒。
韓惜擦掉眼淚:「海遙,你相信羅軍的話嗎,我不信。」
「他說你爸媽不喜歡你,沒人愛你,不是這樣的。」
「郭瑩臨死前告訴過我,她查到當年孤兒院的那場大火是姓羅的人放的。是你的家人吧,你的爸媽。他們是愛你的啊。」
「他們去世之後,之所以沒把羅氏最核心的生禾製藥留給你,這裡就是答案啊,他們不是不愛你,是在保護你啊。」
「你還沒去他們墓前看過他們,去一次吧。」
韓惜低頭看了一眼,倒計時八分三十秒。
羅海遙:「就算是這樣,那又怎麼樣,他們都已經死了啊。」
「小惜,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其實是在孤兒院的那段日子,雖然又冷又餓,但那時候我們天天在一起。」
「我見過你爸,他是個好人,他對我說會把我們都解救出去。你還記得有一回我從外面回來,給你帶了一串糖葫蘆嗎,其實不是我偷的,是你爸買的。」
「甜嗎?」
韓惜至今都還記得那種酸甜的滋味,她笑了一下:「甜。」
羅海遙:「我的生命其實已經死過一次了,就是你離開孤兒院的那天。你走了,我就感覺天都塌了。對我來說,離開孤兒院就代表著生命的終結。」
韓惜垂眸,所以,那幾個人的死亡預告卡片上的日期,都是他們離開孤兒院的時間。
「他們,真是你殺的嗎?」
羅海遙並不否認:「他們殺了你爸爸,我就殺了他們。」
最主要的原因他不能說,即使再過幾分鐘他們就會被炸的粉身碎骨,他也不能說。
他不能告訴她,她吃了他父親的肉,那太殘忍了。
倒計時六分二十八秒。
韓惜靠在柱子上,閉上眼睛,再見了媽媽,我要去找爸爸了。
最後那麼一點時間,她想留給紀堯。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她第一天去市局報導,在蔡局辦公室。
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裡面是淡淡紫色的襯衫,還噴了香水,騷包的要死。
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同志你好,歡迎加入南泉市局。」那個一本正經又熱情燦爛的微笑,她能記一輩子。
他出現在她的生命,他帶她走到陽光底下,讓她不再害怕黑暗,被一群人溫柔地愛著。
要是有來生,她一定能一眼把他從人群里認出來。
那時,她要走到他面前問他:「紀堯,你還記得我嗎。」
「小惜!」
韓惜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好像真的聽見了紀堯的聲音,有點遠,像真的來自來生。
「小惜,我來救你了。」
韓惜睜大眼睛:「你來幹什麼啊。」
她哭了出來,大聲吼他:「你來幹什麼!」
倒計時四分十秒。
紀堯已經蹲下來研究炸.彈了,這種類型的炸.彈,他在警校的時候拆過。
他抬頭,輕鬆地沖她笑了笑:「小兒科,兩分鐘搞定。」
騙人的。
這是新型號,比舊型號複雜難拆得多,加上時間太緊迫,他沒有把握。
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都會去努力,即使這點希望要他拿命來賭。
紀堯從實驗台上找了幾個合適的工具,開始拆彈。
倒計時三分五十秒。
他抬起頭來:「小惜,你喜歡藍色還是綠色?」
韓惜:「都不喜歡。」
紀堯:「羅海遙你喜歡藍色對吧。」
然後他咔嚓一剪子,把那根藍色的線剪斷了。
羅海遙:「.…..」
韓惜又想哭又想笑,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能開出玩笑。不知道的還會以為這是在剪毛線球玩。
她看著他的頭頂,眼神變得無比溫柔,他就是有這種本事,永遠帶著巨大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好在炸.彈沒炸,他剪對了。
倒計時三分整。
再過一分鐘,頂多一分鐘,炸.彈要是還沒拆開,她就讓羅海遙把他砸暈了扔出去。
羅海遙接收到韓惜的暗示,他很開心,他非常樂意。
他能跟韓惜一起死,紀堯不能。
這讓他心生歡喜。
他第一次如此嚮往死亡。
雖然不合時宜,但韓惜的肚子清楚地叫了一聲,她中午吃得很少,她餓了。
韓惜笑了一下:「海遙,你還記得嗎,十九年前,過年那天,一大早,喬振端上來一籠熱騰騰的包子,大家都搶著吃。我也搶了一個。」
紀堯手上一頓。羅海遙嗯了聲。
韓惜:「其實我沒吃,我騙你的,我的那個被大頭搶去了。我怕你找他打架,就騙你說吃掉了。」
羅海遙怔住,他突然笑了一下。他說:「這樣真好。」
即使他極力掩蓋著的所謂的真相和秘密都是假的,即使他因此步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發自內心地笑了,這樣真好。
紀堯站起來,往旁邊實驗台子上掃了一眼,還缺樣工具,掃到目標,準備去拿的時候。
他看見入口的階梯上站著一個女人。
秘書小姐手裡拿著一把槍,槍口對準韓惜。
紀堯飛身擋住韓惜。
「砰」地一聲,槍聲響起。
倒計時兩分四十二秒。
「砰」地一聲,槍聲再次響起。
秘書小姐躺在右肩中槍,手上的槍掉在了地上。趙靖靖帶人將她控制住。
「紀隊。」
周莉和張祥等人從入口下來。
紀堯在來的路上把他們喊過來的。這也算是及時趕到了。
「出去,都出去!」
趙靖靖正要跑過來,紀堯又吼了聲:「這是命令!」
「別他媽耽誤老子的時間。」
趙靖靖只好把人全帶走了,臨走的時候說道:「蔡局已經帶人把羅軍和與他交易的毒販一網打盡了。」
紀堯聽見,笑了一下,他已經沒時間,也沒力氣說話了。
他蹲下來繼續拆彈。
倒計時兩分十秒。
韓惜低頭:「我剛才聽見兩聲槍響。」秘書小姐分明只中了一槍,另外一槍呢?
紀堯頭也沒抬:「你聽錯了。」
他咬著牙,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生怕被她聽出端倪來。
腹部一片溫熱,那是血液流出來浸染的。
地上出現一片鮮紅,他瞞不住了。
脖頸上有液體滴落下來。
他終於敢抬起頭來看她:「不疼,也死不了,你別哭。」
韓惜想起來,這個人,就是這個人,他死皮賴臉地摁她的門鈴,笑著跟她說:「醫生,我手指破了點皮,好疼。」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睜大眼睛,緊緊盯著他。
可惜她的角度看不見他的喉結,她喜歡吻他那裡了,那是他的敏感點。
她還喜歡他的唇,她懷念他吻她的時候,又溫柔又霸道。動情的時候明明憋到爆炸,又因為尊重她而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欲望。
她最喜歡他的眼睛,桃花一樣。他雙眼一彎,輕輕一笑,就是人間四月春暖花開。
她閉上眼睛,似乎要將眼前人鎖在自己眼皮里。
倒計時一分五十秒。
韓惜看了羅海遙一眼。
羅海遙正要實施計劃,把紀堯打暈了拖出去。
正在拆彈的人突然站起來了:「搞定了。」
他繼續說道:「完全拆掉是不可能的了,但爭取到了五秒鐘的延遲爆炸時間。我們有五秒鐘的逃生時間。」
夠了。
他臉色蒼白,腹間還在流血。卻像渾然不覺似的,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韓惜轉頭看著羅海遙:「我們都不用死了。」她眼裡閃著光,她嚮往著陽光和新生。眉間的擔憂則是因為心繫她的愛人。
羅海遙嗯了聲。
他對紀堯說道:「你別死。」
紀堯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韓惜對羅海遙和紀堯說道:「你們先出去,我會努力跑的。」
兩個男人的聲音同時響起:「我不走。」
韓惜知道拗不過他們,再勸下去只會浪費時間,那樣大家都不要活了:「那一會我數一二三,大家一塊跑。」
倒計時五十九秒。
韓惜吸了口氣:「我開始數了。」
倒計時五十四秒。
韓惜正要數數,羅海遙突然抬起手來,幫她將額前險些擋住眼睛的一縷碎發往耳朵後面撩了撩,柔聲道:「這樣就能看清楚路了。」
「小惜,朝著有光的地方,努力跑吧。」
韓惜沖他笑了笑,她笑得真好看。
倒計時四十九秒。
「一、二、三!」
眼前的畫面就像是被切成了電影慢鏡頭,韓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一邊與死神賽跑著逃命的時候還能看清羅海遙的臉的。
他腳邊就是炸.彈,但他一下都沒動。
爆炸前的五秒鐘,第二秒的一瞬間,她看見他笑了。
她看見他嘴唇輕輕張開。
大約是因為地下工廠沒有風,她清楚地聽見了他的話,那是羅海遙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這樣真好。」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韓惜被一個寬大的懷抱裹在懷裡,趴在了地上。
熱浪撩人,身後燃起大火。
韓惜被身上的的人壓著,他用自己的身軀緊緊護著她。
紀堯後背被灼傷了一大片,韓惜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就連一個火星子都沒有,乾淨地令人想哭。
她抱著他,又怕碰到他的傷口。
紀堯抬手擦掉韓惜眼角的淚,笑了笑:「哭什麼,我這不是還沒死嗎。」
地下製毒工廠里放著很多易燃易爆的化學物質,一時間各種顏色的火光閃起。
濃煙幾乎令人窒息。
紀堯捂著小腹站起來,一手把韓惜的頭摁在自己懷裡:「一會我們往出口跑,你貼著牆,不要抬頭。」
出口已經被大火堵住了,靠牆的一邊勉強有點縫隙。
「嘀嘀嘀」的聲音從火勢還沒燒到的出口一角傳來。
那是另一個定時炸.彈。
羅軍果然是個瘋子。
紀堯護著韓惜往出口跑。
她貼著牆,他貼著她,他的後背貼著煉獄般的火海。
前面有光,不是身後火紅的那種光。
是太陽的光。
最後一聲爆炸聲響起。
「我永遠愛你。」
這是韓惜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
如此溫柔,不像訣別。像清晨起床,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軟綿溫暖的床上,他在她耳邊說的情話。
「我永遠愛你。」
--
南泉市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
下了一夜的雪,世界一片白色。
韓惜穿著一件白色羽絨服,走進一家藥店:「我想買驗孕棒。」
話音落下她才想起來,唯一跟他在一起的那一次,不過就是十五天前,還驗不出來。
店員從藥櫃裡拿出來,放在櫃檯上,看韓惜沒接,店員問:「還要嗎?」
韓惜:「要。」
她把驗孕棒放在口袋裡,踩著雪回家。
耳邊浮現出他們被人從火場裡救出來的時候,搶救室門外,蘇遙掐著蔡局的脖子哭喊:「你這是要讓我們紀家絕後啊,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韓惜回到家,剛把驗孕棒放桌上沒一會,她的大姨媽就來了。
她拿起鑰匙重新出了趟門。
這回去的是一家文具店。
韓惜站在一排水彩筆面前:「你們這還有別的紅色,顏色正一點的嗎?」
店員:「都在這了,已經是正紅色了。」
韓惜:「我是說,像血一樣的顏色,越像越好。」
店員抬眼,這女人給人的感覺很奇怪,看著溫柔乾淨,也對人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眼底像是敷了層薄冰,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終年不化。
韓惜又挑了挑,把所有帶紅色水彩筆的品牌各拿了一盒。
回到家,全部拆開,滿滿當當擺了一整個書桌。
她又折回洗手間,拆開驗孕棒,驗了一下。
沒有懸念,一條紅線。
她從一桌子紅色水彩筆里挑出來一支跟那條紅線最像的顏色。
她畫的很仔細,生怕不像。
收拾好出門,韓惜先去了趟葉燕青那,帶走葉燕青親手做的排骨玉米湯,又去了紀家別墅那邊,帶了蘇遙親手剝的橘子。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太陽照在白色的世界裡,一片亮。
韓惜站在病床前:「湯是我媽做的,你現在還不能喝,就帶來給你聞聞味道的。橘子是你媽親手剝的,也是給你聞的。」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香蕉牛奶,還有香蕉牛奶味的蛋糕和糖果。
她拿起一瓶牛奶,插上吸管,安安靜靜地自己喝完,將瓶子扔進了垃圾桶。
她最後從口袋裡拿出來那根驗孕棒,藏在身後,眨了下眼睛:「你猜我還給你帶了什麼。」
她等了一下又說道:「就知道你猜不對。」
她拿出來,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見了沒有,你要當爸爸了。」
「你看你多厲害,一次就中了。」
床上的人閉著眼睛,神情安靜,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懶得睜眼看,那你摸摸,能摸出來嗎。」
「我猜是女孩,因為最近很喜歡吃辣。」
「男孩似乎也不錯。」
「說不定是龍鳳胎呢。」
……
過了很久,她鬆開他的手。
「你不說話,是不是在想名字啊,那行。你慢慢想,我不打擾你了。」
「想好了,給我打電話。」
她笑了笑:「你一打電話,我肯定過來。」
韓惜穿上羽絨服,把排骨湯和橘子帶走。
除了剛被救出來的時候,她在他床邊哭了一天一夜,之後她就再也沒哭過。
每次出現在他面前,都是一張微微笑著的臉。
他喜歡看她笑。
聖誕節的時候,韓惜坐在病床邊給紀堯剪手指甲,絮絮叨叨地對他說話。
「對了,我改名字了,大名叫陳靜妮,小名叫韓惜。」
韓惜把指甲刀收起來,整理了一下:「你肯定很關心楊隊的下落吧。」
那天把楊春勉從私人醫院帶走的人的是秘書小姐。她在第一聲爆炸響起,羅海遙死亡之後,自殺了。
韓惜:「你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
她很有耐心地等了很久,見他沒動靜,又道:「動一下手指頭也行。」
她盯著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里,十指相扣。
他的手有點僵硬,也比以前瘦了點,鉻得她有點疼。
他在那場爆炸和大火中陷入昏迷。醫生說,若半年之內醒不來,就一輩子都醒不來了。
現在是十二月,過去一個多月了。
韓惜抓著紀堯的手,放在自己臉邊,輕輕摩挲,又在上面親了親,她說:「哥哥,你知道什麼叫植物人嗎?」
她吻了吻他的額頭:「我知道你能聽見我的話。」
「你知道植物吧,植物總該知道的。」
「不會自主地動,也不會說話,徒有生命,比死人多了一口氣,卻能把活的人拽著一塊,生不如死。」
又過了很久。
韓惜走到窗邊,在窗台上捧了一把雪,捏成一個雪球。
轉身使勁一扔,砸得病床上貪睡的人滿臉雪。
過年的時候,葉燕青、蘇遙和紀致和,以及韓惜,他們的除夕是在病房過的。
三個長輩坐在沙發上聊天,聊的是婚禮的事,在討論哪家酒店好,哪裡適合度蜜月。
韓惜站在沙發邊上,一會給葉燕青按肩膀,一會給蘇遙捶捶背。紀致和在看春晚。
一家人其樂融融,除了病床上那個。
蘇遙轉頭喊了聲:「新郎,新郎的意見呢?」
「貪睡孩子,從小就愛睡懶覺。」
葉燕青握了握蘇遙的手。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病房外面傳來一陣歡快的聲音。
韓惜打開門。
蔡局站在最前面,趙靖靖手裡捧著一束花,周莉搬著一箱子零食,張祥拎著一兜水果,後面是小姚等人。朱涵和江梅邊說邊笑。
韓惜往門邊站了站:「大家都來了啊。」
蘇遙一看到蔡局就跑過去要掐人:「老蔡,你還敢來啊,我好好一個兒子交到你手上。」然後兩人到病房門口打架去了。葉燕青去幫蘇遙,紀致和哭笑不得地跟在後面勸架。
最後四個大人在病房一角湊了一桌麻將。
一幫小崽子則站在紀堯病床前。
趙靖靖開始匯報工作:「紀隊,羅軍已經被執行槍決了。解放路那邊的密室殺人案,破了。武夷路的金店搶劫案,正在追捕中,很快就會有線索。張祥上周五遲到了,周莉在辦公期間偷吃零食……」
正在拆零食包的周莉一下頓住:「不是的紀隊,您聽我解釋,您聽我解釋啊,您一定要聽我解釋。」
朱涵和江梅:「那你倒是解釋啊。」
周莉:「……」
她笑了一下:「報告紀隊,剛才在樓下,我看見趙副隊和主任辦公室的江梅,偷偷牽了下手。這種行為對我等單身狗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心靈傷害,望嚴肅處理。」
江梅挑釁似地踮起腳尖在趙靖靖臉上親了一口,趙靖靖臉一紅。
眾人起鬨。
張祥在紀堯床頭綁了幾個粉色的氣球,看起來挺有過節的氣氛:「紀隊,昨天的犯罪嫌疑人是我主審的,用的是您教我的方法,很順利。」
然後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起最近局裡的新鮮事。
「食堂換了個大師傅,特別愛發明,每天都在挑戰人類的味蕾極限。」
「劉叔上個月抱上大孫子了,特地給紀隊您留了喜餅,放您辦公桌上了。」
……
床上的人沒動,眾人卻似乎在他臉上看到了笑容一般。
那慣常的,吊兒郎當又勝券在握一般的笑。
周莉打開市局別動隊的微信群,發了個紅包,引發了一波發紅包和搶紅包熱潮。
往年的時候,紀堯一個人發的紅包能抵整個群發的金額加起來再乘十。
【市局一枝花:發了一個紅包。】
韓惜拿著紀堯的手機。
眾人看到這個很久沒有發言的熟悉的ID,皆是一怔,旋即恢復方才歡樂的氛圍:「還是紀隊紀嫂穩,一個月的飯錢解決了。」
韓惜打開群列表,看了看那個同樣很久沒發言過的ID,陽春麵不愛吃麵。
窗外又下雪了,一群年輕的笑臉站在窗邊聽鞭炮聲。
「啪」地一聲,蘇遙推倒手上的麻將牌:「糊了,給錢,給錢,給我兒子攢老婆本。」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新的一年到來。
三月二十一號,韓惜推開病房門。
她今天穿著法醫制服,看起來像是剛從市局趕回來。
其實不是,她回家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大紅色的蕾絲內衣,噴了點香水。還化了妝,唇色用的是那種熱烈濃艷的大紅。
他眉眼依舊,那雙桃花眼閉上的時候,略顯狹長,像含苞的花骨朵。
她彎腰在他唇上親了親,她一邊吻他,一邊解開自己的制服紐扣。
她貼上他的耳朵:「哥哥,喜歡嗎?」
她吻著他的唇、他的眼睛、耳朵和脖頸,最後落在他喉結上。
「還有十天,就到半年了。」他再不醒來,就永遠也醒不來了。
她吻了他一會,一手撐著床邊,一手探進去。
沒有反應,他那兒一點反應都沒有。
若是醒著的他,能把她吃得渣都不剩。
她停下來,盯著他:「這十天裡,我就不來了,你要是不去找我。」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物證組的組長最近沒事總愛來法醫室蹭檸檬水,跟楊隊套路一樣。對了,交通組新來的小帥哥也不錯,個高,長得好看。」
她轉身,背對著他:「紀堯,我只給你十天時間。」
時間過得很快。
似乎只在眨眼之間,十天就過去了。
這十天裡,韓惜一次也沒到醫院去過。
生活一如既往。嫌疑人家屬在走廊里大吵大鬧。一對剛拿到DNA親子檢測報告的夫妻,丈夫臉都綠了,妻子抱著丈夫的胳膊哭。
窗邊的多肉長出了肥嫩翠綠的新葉,邊上的綠蘿正迎著風唱歌。
四月的第一天,春暖花已開。
韓惜把喝完的香蕉牛奶盒子以三分灌籃的姿態扔進了垃圾桶。
朱涵抱著一束大紅色的玫瑰花到韓惜桌前:「惜姐,這誰送的啊,沒署名。」
局長秘書小金過來敲了下門:「韓法醫,蔡局找您。」
韓惜看了一眼桌上的玫瑰花,起身出去。
蔡局端著茶杯:「韓惜,我定了塊下午茶蛋糕,你去跑一趟。」說完報了個餐廳名字。
韓惜詫異:「不是可以讓外賣送嗎?」
蔡局:「我不放心外賣員,毛手毛腳的。」
韓惜:「那小金?」
蔡局:「他去干別的活了。」
韓惜有點為難:「我這邊還有個屍檢報告要趕。」
蔡局:「交給小朱。」
韓惜默默算了一下時間:「那家餐廳有點遠,怕是一來一回,耽誤工作。」
蔡局:「給你放半天假,帶薪。」
韓惜莫名其妙地往門口走去。
蔡局突然叫住她:「不急,先回家換身衣服,穿漂亮點。」
韓惜回頭:「蔡局,您不會騙我去相親吧?」
蔡局沒回話,轉動轉椅背過身,看著窗外。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這位縱橫半生的市局局長,已經大半輩子沒流過淚了。
韓惜最終也沒回家換衣服,直接往餐廳去了。
這是一家高檔西餐廳,在南泉市最高樓的全景玻璃房裡,陽光充裕。
接待人員把她帶到餐廳門口就走了。
韓惜推門進去,裡面一個服務員都沒有,也沒有客人。
只有緩緩的鋼琴聲傳來。
餐廳中間的圓台上,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在彈鋼琴。黑色西裝褲包裹著一雙大長腿,指尖在黑白琴鍵上跳躍。
她站在原地,時間好像凝固了,連呼吸都停滯了。
天地間只剩下那一人。
她看著他,又哭又笑,眼淚不受控制,笑容也不受控制。好像已經一個世紀沒見過面了,又好像昨天才見過。
琴聲停下,他站起來,一雙桃花眼彎了彎,朝她伸出手:「小惜,過來。」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