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行駛在溪城的林蔭道上,路邊有成片的桂花樹,明黃色的小花落得滿地都是,車輪碾過,桂花香味便瀰漫開來。
姚舒坐在車內,車窗打開著,桂花香味和風一起地灌進車內,撲地她睜不開眼睛。
她極力睜眼,視線里模糊成了一片。
爸媽去世後,她住到了舅舅家裡。兩年裡,她一直在努力做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好好讀書,乖巧聽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不管她怎麼努力,舅舅舅媽就是不喜歡她。
每天都在害怕自己做錯了什麼被嫌棄。
那時候她最怕的就是來例假的時候,因為她睡覺不太老實,總會不小心弄到床單上。
她會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把床單清洗乾淨,可是舅媽看到了還是會指著她的鼻子數落。
她知道,舅舅他們家的孩子姓陳,而她姓姚。
她始終是個外人。
再後來,舅舅把她送到了外婆哪裡。在外婆那兒的幾年裡,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裴硯承側眸看她一眼,平靜地吩咐司機關窗。
車窗慢慢搖上來,隔絕了姚舒的視線。
姚舒回神:「叔叔。」
「嗯。」
「我想去汲水鎮。」姚舒眼裡帶著懇求,「我想去汲水鎮看外婆,我想外婆了……」
裴硯承點頭:「好。」
一個多小時後,汽車到達溪城汲水鎮的陵園。
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桂花香,墓碑照片上的外婆笑容依舊慈祥。
姚舒看著照片,攥緊了衣角。
裴硯承開口:「你跟我回去後,如果不想跟我住在華御景都,你可以去麓園別墅,我會找人照顧你的日常生活。」
姚舒聞言,轉頭怔忡地看著他的眼睛,眼裡有著不太明晰的光。
「怎麼,這樣看著我。」裴硯承淡聲。
「我沒有不想住在叔叔這裡。」
「沒有麼。」裴硯承停頓片刻,還是說道,「從你來到華御景都開始,行李箱裡的東西就沒有拿出來過,難道不是麼。」
「我的行李箱……」
裴硯承嗯了聲:「你住院的時候我看到的。」
姚舒垂下眼眸:「那是因為……因為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被趕走。」
裴硯承掀眸看她,冷嗤了聲,反問:「覺得我會趕你走?」
安靜須臾,姚舒深呼吸了一口氣,儘量平靜地敘述。
「其實……從爸爸媽媽去世後,我借住過很多很多的地方……舅媽家鄰居家老師家,住過社區和學校,也有覺得我可憐的好心人接我過去。但是最後,還是會因為種種原因把我送走。」
裴硯承抬了抬眼眸。
姚舒繼續說:「一開始我會貪戀新家庭給我的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每一次收拾行李離開,就會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每一次,都落魄得像個逃難者。」
她很輕地笑了一下。
「不過後來也就慢慢習慣了。也正是因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被趕走,所以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這樣離開的時候也不會讓自己太難堪。」
「姚舒。」他突然出聲。
她抬頭看他。
裴硯承的聲音很沉。
「我承認,之前我的確是因為老爺子的要求才收留你,剛開始也想過要把你送走。」
「但是現在我既然決定了要養你,就不會趕你走,我會好好養你,盡我所能照顧你。」
姚舒愣住,耳中轟鳴。
忽而她覺得眼眶酸澀,又怕裴硯承看出來,胡亂用手揉了揉眼睛。
裴硯承淡聲:「不要用手揉眼睛,會有細菌,眼睛會發炎。」
有風吹過,吹起她不長不短的髮絲,吹來落了滿地的桂花香味。
同時,還有很多舊時的畫面也一併吹了過來。
幾年前,外婆也是這樣慈祥地叮囑她:「糯糯不要用手揉眼睛哦,手上有很多細菌,眼睛發炎了糯糯會很難受的。」
她笑著對外婆撒嬌:「糯糯知道啦。」
那些記憶依舊很清晰,姚舒握緊掌心,眼眶愈發酸澀得難受。
「外婆……以前外婆還在的時候,她也這麼跟我說過。」她越說聲音越低。
裴硯承沉默少頃,放緩了聲線:「這是你外婆跟我說的,她剛才在我耳邊說話了,讓我告訴你。」
「……外婆?」
她眼眶通紅,怔然地望著他。
「嗯。」裴硯承語調低了些,「她說,她很想你。」
姚舒就這麼仰頭看著他。
毫無預兆的,豆大的淚珠忽然從她的眼裡滾落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哭。
即使是當初他毫不留情地讓她離開,剛才在她舅舅家被人嫌棄,當或是那一次生病做手術,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而現在小姑娘滿臉淚水,一雙眼睛濕漉漉的。
單薄的肩膀微微顫動,看起來弱小又可憐。
裴硯承喉嚨輕輕滾了一下,收攏了手指。
「她說讓你別哭,她會心疼。」
姚舒怔住,片刻後用手背胡亂抹了幾下眼淚:「我、我不哭了。」
哪怕她知道裴硯承是哄她的,她對此還是深信不疑,就像外婆真的還在,笑吟吟地在跟她說話。
不知不覺中心底蔓延開一絲暖意,她想外婆,很想。
姚舒語氣綿軟,嗓音里還帶了幾分壓抑著的哭腔:「那她…她還說什麼了嗎?」
裴硯承望著小姑娘通紅的眼睛。
許久,他抬起手。
俯首間帶起一陣淡淡的柏松和菸草味。
「她還說,」男人的手掌蓋在她的頭頂,輕柔而溫熱,「她把你交給我了。」
過了晚上六點,溪城的夜市開始熱鬧起來。
大大小小的攤位賣著各式各樣的糕點,有小孩兒圍著賣棉花糖的爺爺說笑,水果攤前大顆的青棗綠得發亮。
而姚舒最喜歡的吃的,還是溪城的芝麻糰子,做成小小的圓球用油紙包著,一口咬下去酥脆無比。
她外婆也會做。
姚舒買了兩份,遞給裴硯承:「裴叔叔,你要不要嘗一嘗?」
裴硯承接過。
姚舒小聲提醒:「這個芝麻糰子外層用黑糖粉和黑芝麻裹過,很粘嘴,一定要一口吃掉,不然會弄髒嘴巴的。」
裴硯承睨她一眼,又盯著那顆不小的糰子,覺得好笑。
姚舒給他做示範。
「你看我,就像我這樣一口吃。」姚舒嘴裡塞得滿滿當當,囫圇不清地說,「你看,唔,這樣就不會,弄髒了。」
裴硯承看著小姑娘鼓成花栗鼠的腮幫子,輕嗤了聲。
唇角幾不可察地往上勾了下,聲音很沉:「傻不傻。」
姚舒認真:「是真的。」
裴硯承沒再說話,拿起一個送到嘴邊,輕咬了一口,吃得斯文。
姚舒看了他幾秒,低頭輕輕笑出聲。
「笑什麼。」
「您的嘴……」姚舒忍住笑,眼睛彎彎的,打開手機相機遞給他看,「我都說了要一口吃掉了……」」
鏡頭裡裴硯承的嘴邊沾上了黑乎乎的黑糖粉,就像長出了一層胡茬。
裴硯承蹙眉,擦掉唇邊的東西。
小姑娘抿著嘴笑,笑容清淺,他忽而恍神了一下。
姚舒今天穿的是一件方領連衣裙,露出半截鎖骨,短髮垂在脖頸處,皮膚白得晃眼。
不知怎的,裴硯承忽然想起她後頸處,藏在頭髮下的那一粒紅色小痣。
「搖啊搖,
搖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
糖一包,果一包
外婆買條魚來燒。」
姚舒眺望著遠處玫瑰色的地平線,輕輕哼唱著。聲音糯糯的,沒有什麼專業的唱腔和技巧,但是裴硯承覺得很好聽。
那是他沒有聽過的童謠。
「唱的什麼。」
「《外婆橋》,溪城大街小巷都會唱的一首童謠。」
姚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外婆總是誇我,說糯糯唱歌最好聽了,比其他人唱的都要好。」
裴硯承:「糯糯?」
姚舒點頭。
「糯糯是我的小名,我外婆就是這麼叫我的。」
「糯糯。」裴硯承低喃,想到她平日裡說話時軟糯的語調,倏忽輕笑了聲,「這名字挺適合你的。」
姚舒沒聽懂他的意思,撓了撓頭,繼續哼唱著歌。
「頭勿熟,尾巴焦,
盛在碗裡吱吱叫,
吃到肚裡豁虎跳。
跳啊跳,
一跳跳到賣魚橋。」
天色黑沉,沒什麼光亮。
裴硯承看到有燈光在她的眼裡跳躍。
好似萬千星辰那般耀眼。
姚舒和裴硯承是在第二天離開溪城的,他們是早上九點的航班。兩個小時後,飛機降落在黎城的國際機場。
回華御景都之前,裴硯承帶她去金融中心附近的一家餐廳吃了午餐。
中途他接了個電話,姚舒不經意間聽了一耳朵。
好像是他有朋友剛回國,正好在附近。
姚舒怕裴硯承待會兒有事,自己吃得慢了會耽誤他的工作,於是加快了用餐速度。
結果吃得太快,一不小心就嗆到了。
「咳咳咳。」
裴硯承一手拿著電話,淡淡看她,蹙了蹙眉,「慢點吃,急什麼。」
「知道了……」
「把牛奶喝了。」裴硯承按著杯底,把杯子推到她跟前。
姚舒為難,輕聲細語地跟他討價還價:「我喝不下了,喝半杯可以嗎。」
「喝完。」
他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姚舒不敢再說話,捧著杯子繼續喝牛奶。
電話那頭的陳珂正依稀聽到裴硯承這邊有女孩子的聲音,著實驚訝了一下。
要知道,他的這位裴姓朋友可是單身二十八年,身邊從來沒什麼異性。
難不成他在國外出差半年的功夫,裴總這棵萬年鐵樹真的開花了?
陳珂正:「我好像聽到有女孩子的聲音,你什麼情況,交女朋友了?」
裴硯承瞥一眼嬌小得跟小貓兒似的女孩,手指輕叩著桌面,目光落在她白白淨淨的小臉上。
「不是,」他回得漫不經心,「就一未成年的小孩兒。」
正在喝牛奶的姚舒頓住。
未成年的小孩兒?
說的……該不會是她吧??
作者有話說: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問號?
11章的紅包發啦,如果有漏掉沒發到可以評論區提醒我下哈
童謠《外婆橋》來自網絡。
感謝平凡的幸福小天使餵投的圓滾滾的地雷,謝謝~
感謝?25瓶、正長高的丁少女20瓶、Iris1260025瓶;boun的老婆3瓶;
哇,感謝小可愛們的好多好多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