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24-08-23 06:20:13 作者: 楠知北
  程意在玉清築內停留許久,還是茫然不解。閱讀姜懷遠喜愛讀書人對他一直不錯,今日冷淡相待倒是反常。他想到什麼不禁心頭一跳,莫非他與姜羽的事……

  這麼想著,程意心神不寧,來回在玉清築內踱步。

  這時候風過林梢,惹的驚鵲四處逃散,程意聽聞外頭「咯噔」一聲,以為是姜懷遠去而復返,便理直衣擺上前去迎。不想一個纖弱的身影虛虛而至,姜羽關好門窗,這才朝他福了福:「程公子。」

  屋內光線霎時暗了下來,再次見面程意難受之極,忍著驚慌語氣冷聲:「五姑娘,該與你說的話上回程某已是言盡,也許諾來年功名傍身必定補償。如今我與鶯鶯婚期在即,五姑娘繼續糾纏乃是陷程某於不義之地。」

  低低的啜泣聲如約而至,程意閉眼轉身,忽覺腰間繞上一雙纖臂,姜羽香軟的身子已經從後貼了上來。

  「程公子。」

  她哭的肝腸寸斷,眼淚悉數落在程意後背。姜羽抽噎著:「我知程公子心中只有二姐姐,也想將那錯事忘於夢中,來日絞了頭髮上山做姑子青燈古佛一生。只是娘親有意為我訂親,我心中唯有程公子如何與他人成親育子。」

  程意掰開她的胳膊,轉身問:「與你訂親的是誰家公子?」

  「城北何員外長子何光輅。」

  程意回憶片刻,安撫說:「城北何員外長子雖無功名,但家底頗豐,髮妻早亡你嫁過去就是正室。在程某看來,於五姑娘而言是門極好的親事。」

  姜羽緊緊攥著程意袖口,「可我……我好像有身孕了。自孟春從溫泉莊子回來小日子便遲遲沒有來,近來更是口味寡淡有乾嘔之症……我……我這樣還如何嫁人?嫁過去也是被人亂棍打死,還不如尋個清淨地方自行了斷。」

  她哭的厲害,說話斷斷續續,程意聽清後愈發驚慌。

  他猛地握緊姜羽手腕,訝然:「你為何現在才說,可看過大夫?」

  姜羽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下:「我身子弱小日子晚一兩月是常有的事,不過這回伴有厭食之症才覺出不對。院裡進出的人皆要二夫人過目,我哪敢請大夫來看……」

  這回程意是當真不敢再留了,他囑咐姜羽耐心等幾日,自己想法子去請大夫。

  送走程意後,姜羽擦乾眼淚回西秀院,婢女木蕊心疼道:「姑娘身子本就不好,這段時日不知為程公子哭了多少次。奴婢不明白,何家門第比程家不知高多少倍,姑娘又何苦委屈自己?」

  「你懂什麼?」姜羽用熱布巾敷眼,啞著嗓子:「以程公子的才學來年必定及第,跟著程公子只是苦一時,嫁去何家當續弦苦一輩子。他日當了誥命夫人,看院裡誰還敢給我們臉色看。」況且,她是真心喜歡程意。

  「可程公子與二姑娘的親事近在眼前了……」

  姜羽胸有成足,「這門親事成不了的。」

  這天姜府家宴終是沒能如約而至,姜懷遠剛回錦蘭院與孟瀾說了幾句話,便被小廝以生意之事請走了。接下來幾日姜懷遠帶著姜楓忙的見不著人影,倒是孟瀾閒下來整日陪著姜鶯玩。

  府中籌備親事的熱鬧勁頭不知怎的無聲無息消了下去,孟瀾被漆老夫人叫去慈安院問過幾次話,她虛虛應付過去一心盼著姜懷遠忙完這陣上程家退親。閒暇時孟瀾會做藥囊,這回看姜懷遠回家胳膊後背被蟲子咬的厲害,便帶上姜鶯出門挑藥材。

  姜府生意涉及面甚廣,瓷窯藥鋪房屋租賃都有,母女二人去的便是玉康街那家。玉康街在臨安不算熱鬧,府衙坐落在這條街上,能尋樂子的地方極少。

  進入藥堂,各種藥材味道撲鼻而來。店鋪小廝掌柜皆認得孟瀾,客客氣氣打了招呼。姜鶯不懂藥材,便一人坐櫃檯前撥弄算盤。玩累了趴在櫃面上,聽孟瀾問身側掌柜:「錢大夫可去朱雀庵瞧過?那孩子的病症如何?」

  姜府藥房看病抓藥一塊,錢大夫是這兒的掌柜,為人忠厚醫術了得,聞言回道:「去過了,還順便給姜小姑診了脈。那孩子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喘鳴症,須得常年用藥好好養著,不是一兩月能治癒的。」

  「那只能辛苦錢大夫多跑幾趟了,所需藥材就從姜府出,掛我帳上就是。」

  錢大夫不住感嘆:「夫人真是菩薩心腸。」

  孟瀾輕笑,姜苒遁入空門後鮮少有事求助姜府,既然開口她這個做嫂嫂自然盡力滿足。

  聽完這話,姜鶯眼前又浮現那日旻思咳嗽的樣子,小小的肩膀不住顫抖可憐極了。她杵下巴看娘親來來回回挑選藥材,實在等的無聊便打開櫃面上一隻錦盒,裡頭是顆顆黑色丹藥,臭臭的不知做什麼用。


  錢大夫趕忙阻止:「二姑娘動不得,這是祛臭丸。這東西放在身上會先臭上兩個時辰,之後余香陣陣可保留三天三夜,想必二姑娘不喜歡。」

  確實不喜歡,她喜歡從一開始就香香的。姜鶯捏著鼻子放回去,眼神往門外掃過冷不丁瞧見個熟人。

  「福泉叔叔——」

  福泉一見姜鶯就笑,遠遠望了一眼身後隊伍溜進藥堂同姜鶯說話:「二姑娘生病了?」

  「沒有,這是我家的藥房。」姜鶯有點小得意,大方說:「以後福泉叔叔若生病了就來這裡,不收你的錢。」

  福泉笑的快活,舉手作揖:「那就先謝過二姑娘了。」

  二人正說話,恰逢王舒珩帶人騎馬沿街而過,對方眼神平視前方沒有看她。姜鶯莫名:「沅陽王殿下不高興,他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欠他錢?」

  福泉樂不可支,殿下向來一種表情讓人難辨喜怒,但福泉在沅陽王身邊呆久了就知道,殿下的冷淡也是分情緒的。比如現在周身散發煞氣,那就是真不高興。

  「有人欺負他。」福泉指了指,「瞧見那個穿銀白袍子的人沒有,就是他。」

  姜鶯踮起腳尖張望,當真瞥見一抹銀白背影。不知不覺中姜鶯已把王舒珩納入自己的好友範圍,聞言火氣噌的冒上來,嘟囔著腮幫子拿過櫃面上那隻錦盒,輕聲出主意說:「用這個對付他!把這東西放他身上,保證臭的沒人願意和他玩。」

  這種不入流的手段福泉瞧不上,但姜鶯認真的神色他不忍拒絕,想了想心一橫便帶上了。

  又等了好一會孟瀾總算挑好藥材,母女二人這便要離去了。不想外頭府衙方向忽嚷嚷起來,哭天喊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街巷上陸陸續續圍過去一些人。

  藥堂小廝看完熱鬧跑回來講給眾人聽:「死人了!死的是臨安知府九歲的小兒子,知府老母哭的都快斷氣了。據說兇手是府衙廚娘,知府大人已經下令全城搜捕……」

  聽聞死人,死者還是個孩子。孟瀾念了句阿彌陀佛,心道兇手心腸該是如何歹毒,竟連一個九歲的孩子都下得去手,趕緊帶上姜鶯離開了藥堂。

  府衙門口,劉章齊已經暈過去一回,他精神恍惚不適合查案這才著人去請沅陽王過來。劉章齊老來得子,平日寵的跟眼珠子似的,不想竟白髮人送黑髮人。兒子的屍體已經蓋上了,小小一條,見此情景周圍百姓無不心酸落淚,對那黑心廚娘罵的更凶了。

  王舒珩和袁束才到,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通道。劉章齊見沅陽王眼淚掉的更凶,卻聽身側一位面生的男子道:「知府大人的這差案子就交給我吧。」

  這名男子從未見過,王舒珩向劉章齊介紹:「這位是刑部吏司袁束。」

  刑部專管刑獄重案,劉章齊感激涕零,只覺抓住那黑心廚娘指日可待。袁束拱手朝王舒珩作揖,狀作玩笑道:「殺人查案乃刑部營生,沅陽王殿下這回可莫再讓小人空手而歸了。」

  「請便。」王舒珩伸手做出請的姿勢。

  聖上讓袁束到臨安查官商勾結一案,不想被王舒珩先揪出蹤跡,等袁束反應過來時王舒珩已經結案上報。范家勾結鹽運使楊詔的事一傳回汴京聖上的賞賜就到王府了,同時聖上不滿袁束效率低下責罰三月俸祿。

  這趟差事本是袁束的,他心有不甘沒少酸言酸語,還向陛下請旨在臨安多留幾日說要將功贖罪。

  王舒珩不會自降身價與袁束爭,福泉卻是個小心眼的。說起來還是這位袁大人沒本事,來臨安半個月一點線索沒找到,又好面子不肯求助王府,還是奏疏傳至汴京才反應過來此事早已了結。

  捫心自問,福泉覺得主子一點沒做錯。辛辛苦苦查的案子難不成還要將功勞拱手相讓不成?他越想越氣,都是朝廷命官又不能當面給人難堪。氣頭上,福泉突然就想起了那盒祛臭丸。趁人不備,福泉往袁束腰間塞了一粒。

  仵作來人將屍體抬回,這頭袁束正在問話。查案講究證據,府衙男女老少皆被叫來。王舒珩自認為沒自己什麼事,與劉章齊說一聲打算要走,忽然聞到一股異味。

  味道越來越大,不光王舒珩所有人都聞到了。他素來喜潔淨,從戰場歸來必沐浴,即便常年呆在軍營也不代表能忍受異味。

  周遭人人互相張望,想知道這股味道來自何處。王舒珩再喜怒不於形色也微微蹙眉,恰好袁束髮現什麼朝眾人走了過來。

  隨著袁束走近,味道愈發濃烈,眾人捂住鼻子後退。見此情景袁束才反應過來,那股臭味好像來源於他?


  王舒珩退開數尺,頭也不回離開府衙。福泉離去前不忘捏著鼻子問:「袁大人,您究竟多少日不曾沐浴了?」

  ……

  王舒珩從府衙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那股刺鼻的味道威力極大,回到王府似乎還能隱隱聞見。沐浴過後天色漸暗,路過園子時偶然發現姜鶯心心念念的那隻兔子不見了。王府下人沒把兔子關進籠子,只用灌木圍了一道籬笆。

  這會天色暗淡,籬笆圍起的院裡空空如也。王舒珩抬步照常去書房,拿了一本兵書來看。那本兵書他極為喜歡,平日一拿起便捨不得放下,不知怎的今日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案几上滴漏滴答滴答不停,讓人有幾分心煩。

  終於,王舒珩認命般放下兵書,他決定把姜鶯的兔子找回來。若姜鶯到王府看不見兔子,說不定得哭鼻子讓他賠,沒準還得賠只一模一樣的。

  王舒珩想想都麻煩!

  「福泉——」

  以往這時候主子很少喚他,福泉以為出了什麼事進門後一臉嚴肅,卻聽王舒珩道:「姜鶯的兔子丟了,派人去找。」

  福泉怔愣了下,確定沒聽錯後自言自語道:「這……何時丟的?王府怎麼沒人發現……」他舉著燈籠去籬笆小院一看,兔子真沒了。

  沅陽王府占據半條平昌街,面積頗大,夜色又黑一幫人舉著燈籠找兔子極不容易。忙活半晌還是不見兔子的蹤影,王舒珩便說:「明兒去買只一模一樣的。」

  福泉舉著燈籠要送主子回房歇息,忽見王府後門一個晃動的影子,走近一看真是丟失的小兔子,窩在草堆里吃的正歡。福泉拎起兔子要說話,王舒珩抬手制止了他。

  後門有人!準確來說是姜府後門有人,因王府與姜府後門相近,中間以一叢紫藤相隔,平時有人說話互相都能聽見。

  姜府後門落著兩道長長的影子,清亮月色下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月亮鑽進烏雲後頭,姜羽面龐隱匿了一半。她垂眸,聽程意道:「大夫找到了,是程某書院好友的同鄉,為人可靠醫術不錯,相關事宜已打點好。明日申時一刻貢熙居,五姑娘莫要忘了。」

  姜羽點頭,攥住程意外衫問:「程公子會去嗎?我一個人害怕,若沒有身孕還好些,若真有了身孕……往後要怎麼辦我真不知道了……」

  隨著姜羽的眼淚滑落,程意內心恐慌非常。初見姜羽時他是有好感的,對方精通詩詞又溫柔小意,既能與之暢談歌賦又能互述衷腸。莊子那段時日,恍若世外桃源讓人難忘。但他心裡清楚,自己不能承諾姜羽什麼。

  於程家而言,姜鶯不是最好的選擇姜羽也不是。他一時鬼迷心竅做了錯事,只能想法子從別的地方彌補。名分,他給不了。

  「明日我當然會在。別怕,走一步算一步,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姜羽不住點頭,身子一軟撲進程意懷中……

  兔子放回籬笆小院,福泉命人修理籬笆牆上的破洞,好不容易才找回可不能再有下次了。月色如銀,淺淺在王舒珩身上鍍了一層清輝,他望著嘴巴一動一動的兔子,神色肅然不知在想什麼。

  回房歇息的路上,福泉欲言又止。方才聽牆角的話可謂震驚非常。他知程公子與姜府五姑娘私下見面,卻不知竟連孩子都疑似有了。可憐二姑娘一片真心,現在還一無所知。

  「二姑娘怕還在歡歡喜喜準備當新娘子呢……」福泉感嘆的時候,王舒珩已經進屋關門,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福泉在心裡下了決心,不管主子態度如何這樁事他管定了,明日要讓二姑娘看清程意是頭白眼狼……

  他守在屋外,透過窗戶看見主子沒有像往常一樣熄燈歇息。又守了會,王舒珩叫他:「福泉——」

  「主子有事吩咐?」

  王舒珩擱下狼毫,將一封寫好的簡貼遞給福泉,說:「送到姜懷遠手中,就說本王邀他明日貢熙居議事。申時,切記準時!」

  末了又補充一句:「叫他帶上姜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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