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24-08-23 06:20:14 作者: 楠知北
  千台廟距離臨安城二十幾里路,好在不遠處有個鎮子,鎮子上就有醫館。醫館內這會幾個醫女進進出出,帶血的扎布一條接著一條被人送出,王舒珩看的觸目驚心。

  他送人來醫館時,姜鶯渾身是血唇色慘白,好在還有些微微弱弱的鼻息。事關人命大夫不敢耽擱,趕緊將人放到床上處理傷口。

  一個人出那麼多血,還能活嗎?

  王舒珩不敢想了。他上過戰場,見過無數死人和鮮血,知道這種情況凶多吉少。但願……她能挺過來吧。

  遇上這事今日無法動身去汴京,王舒珩便讓眾人在鎮上的客棧歇下,又吩咐福泉去臨安通知姜府。一直等到天黑,才見大夫帶著幾個醫女從屋裡出來。

  王舒珩立馬迎了上去:「她傷勢如何?」

  醫館大夫是位白鬍鬚的長者,一邊擦去手上血污,一邊安撫說:「小娘子福大命大,身上大多是外傷沒有傷及肺腑。若送來的再晚一點,老夫也無能為力哦。」他提筆寫藥方,寫了幾筆筆尖一頓,問:「小娘子以前腦袋受過傷?」

  王舒珩被問住,姜鶯以前的情況他並不清楚,遂想起福泉說她落水的事。他把自己知道的說完,只見大夫摸著白鬍鬚,為難道:「怪不得。小娘子以前傷過腦袋,這回醒來會有何狀況就不好說了。」

  「傷殘?還是痴傻?」就算日後落下病根,保住一條命總是好的。

  大夫搖頭,「這就不知道了,一切等小娘子醒來自然明了。你作為夫君這些天要好好看顧,她醒來有什麼難受的同我說。」

  說罷,一紙藥方已經遞過來。王舒珩自然而然接過,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大夫誤會了,他將藥方塞進衣袖,解釋:「我不是她的夫君。」

  「哦,那你們是……」

  王舒珩沉吟,說:「鄰居。」

  夜裡起風,吹的窗柩呼啦作響,醫女給姜鶯餵完藥由王舒珩守著。一夜風平浪靜,翌日一早福泉才從臨安回來,他進屋王舒珩就醒了,正要訓福泉效率低下,卻見福泉撲通跪在地上,聲音有幾分顫抖:

  「殿下,姜家出事了!姜老爺船隻才剛出海港便遇上一夥海盜,財沒了人也沒了。船隻被拖回臨安碼頭時,裡頭只剩兩個瘋瘋癲癲的小廝……」

  惡訊忽如驚雷響,冷靜自持如王舒珩也變了臉色。「什麼時候的事?」

  福泉搖頭,「聽碼頭的人說,姜老爺船隻遭遇海盜應是七天前,海上消息閉塞昨日才傳至臨安。昨兒姜府亂作一團,屬下今早才見到漆老夫人,請了姜家人來接二姑娘回去。」

  太巧了!姜鶯才摔下佛塔姜懷遠船隻就出事,一切好像早有預謀一樣。巧合太多就是人為,王舒珩敏銳的感覺到:姜家這回怕是禍起蕭牆。

  如果禍事起源於姜府,那姜鶯回去豈不是羊入虎口。王舒珩望向床榻上的女子,世事無常,誰會料到昨日還是姜府掌上明珠的姜鶯,今日就是孤女了。

  這時,外頭屬下來問是否啟程。萬壽節將至,王舒珩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今日必須出發。

  漆老夫人派來接姜鶯的人便是趙嬤嬤和幾個小廝,醫館大夫把姜鶯抬上馬車,臨行前趙嬤嬤不住地對王舒珩道謝:「多謝沅陽王出手相救,我們二姑娘命苦喲。昨兒老太太哭成淚人差點沒暈過去了,好在二姑娘命還在,姜老爺就……」

  王舒珩不知趙嬤嬤的眼淚是不是假慈悲,他頭一回意識到,家宅形勢也許比戰場更為複雜,兇險程度與朝廷黨爭不相上下,都是面上一套背後一套罷了。然父親母親在世時,王府嚴禁內亂。若有知法犯法者,會被以軍法處置,因此他對內宅事務也是一知半解。


  午後日頭漸大,姜府馬車緩緩離去。不知怎的,馬車越走越遠,王舒珩一顆心漸漸揪緊。姜懷遠是忠義之士,他……或許該做些什麼。

  他不是會猶豫的人,思索後已經有了主意,吩咐道:「福泉留下,帶幾個人尋機會混入姜府,此事本王回臨安後再議。」

  不等福泉再問幾句,王舒珩已經翻身上馬。馬鞭高高揚起,留給福泉滿地灰塵。福泉站在原地吶吶:殿下這是什麼意思呢?姜府所有人都認識他該如何混入?難不成……扮作女子嗎?

  汴京。

  賢文帝登基四載,因前三年邊境戰亂萬壽節便沒有大操大辦,今年沅陽王先後平定北疆南境,喜事由禮部帶頭,兩個月前就開始籌備了。無數簪纓世家,將相王侯入京慶賀,熱鬧了十天都不曾歇下。

  賢文帝喜好對弈,尤其對手是沅陽王。萬壽節第十五日,王舒珩被賢文帝請至朝暉殿下棋。

  往常對弈,王舒珩落子迅速,進攻如摧枯拉朽的軍隊,絲毫不給賢文帝喘息的機會。今日,賢文帝反覆瞧他,最後意味深長地放下白子,說:「不玩了,明澈心不在此,贏了也沒意思。」

  王舒珩起身要拜,賢文帝抬手制止了他:「朕又沒怪你。不過朕好奇,明澈不過才去臨安兩個多月,怎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莫非,是被哪家姑娘勾去了魂?」

  「陛下,臣不敢。」王舒珩恭敬道:「不過臨安確實有事待臣處理,今日進宮也是想向陛下請辭。」

  賢文帝浮起促狹的笑意:「明澈若看上誰家姑娘莫有顧慮,只要家世清白朕便將她封為公主,風風光光為你們賜婚。」

  這麼多年王舒珩不娶妻,這也是賢文帝一塊心病。

  從朝暉殿出來有人叫住了王舒珩,是北疆都護府中尉曹岩。兩人是同一年的進士,關係還算親近。

  曹岩傾身給王舒珩行禮:「北疆藥材的事還未同殿下道謝,這回的藥材量多且全,受傷的將士百姓接二連三痊癒。若等戶部藥材,還不知要熬死多少人。聽聞供應藥材的是位商戶,殿下可否引薦於我當面道謝?」

  聞言,王舒珩神色淡下幾分,草草應付幾句便出了宮。

  *

  從佛塔石階滾下的第十五日,姜鶯終於完全清醒了。前幾日她斷斷續續醒過幾次,每次時間極短,醒來口不能言,頭又疼的厲害,小鳩只能小心翼翼餵她吃些稀粥。

  她睡了許久,睜眼一陣恍惚,處於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巨大茫然中。身上一動就疼,她悶哼兩聲驚醒了床旁伺候的小鳩。

  「二姑娘醒了?」小鳩眼睛遍布紅血絲,臉上卻是笑著的,「二姑娘可算醒了,可要喝水?」

  飲過水意識回籠,身上還是撕心裂肺的疼,漸漸的,姜鶯認識到一件比疼痛更可怕的事。這間屋子是陌生的,屋子裡的人也是陌生的,她……她這是在哪?

  她著急開口,又試了幾次喉嚨才發出聲音:「你……你是誰?」

  小鳩頓住,拉住姜鶯的手:「是我呀,小鳩,二姑娘從小最喜歡的人。」

  「可我不認識你。」她把手抽回,人也往床榻里側退了些,警惕地望著對方。

  姜鶯眼裡迷惑茫然交織,這可把所有人嚇壞了。還是錢大夫有經驗,診脈又給姜鶯檢查傷口,出來同漆老夫人說:「二姑娘這是失魂症,因為腦袋受重創產生錯誤認知。老夫只在醫書上看過,治療的辦法……一時還真想不出。」


  眼下姜懷遠出事,姜家大房只剩姜鶯這根備受關注的獨苗。沉水院人太多怕擾了姜鶯休息,漆老夫人把錢大夫叫到慈安院問話。

  人走後沉水院安靜下來,得知姜鶯患上失魂症小鳩和茯苓既心酸又心疼。小鳩耐心哄著:「二姑娘可還記得你叫什麼?」

  姜鶯嘗試開口,可腦中一片空白,就好像她從來沒有名字一樣。巨大的恐懼襲來,她的頭又疼了。

  「你叫姜鶯。除了名字,可還記得別的什麼?」

  她忍著頭痛開始回憶,名字,出身……腦海中搜尋不到任何信息,倒是有個朦朧的影子漸漸浮現。那人約莫二十出頭,背影挺拔掌心溫厚,俊美如神祇的容顏與她始終隔著一層薄霧。他抱著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還貼在耳畔溫聲說不要怕。

  下意識地,她脫口而出兩個字:「夫君。」

  這下對了!好像漂泊無依的旅人終於找到歸途,姜鶯驀然醒悟:「我有個夫君,夫君年輕貌美待我極好,你們在哪裡找到我的?可有看見他?」

  小鳩茯苓都是一怔,互相交換眼神心道大事不妙。姜鶯不光失了以往記憶,就連神智也錯亂了。二姑娘年方十六剛剛退婚,哪來的夫君啊?

  還是茯苓冷靜,循循善誘:「那你的夫君是誰?」

  這次姜鶯搖頭很乾脆,「不記得了,我只知昏迷前夫君就在身旁,你們沒看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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