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2024-08-23 06:20:28 作者: 楠知北
  七月焦金流火炎熱非常,姜鶯有孕的消息是在這時候傳到臨安的。閱讀

  千里之外的朱雀庵,入夜後姑子們虔誠的誦經聲早已停了。姜苒在佛像前拜了又拜,虔誠地祈禱心愛之人平安。

  這麼多年過去,她依舊記得那個叫周藩的男子。她第一次見周藩時只有十六歲,還是個飛揚跋扈的少女,沿街騎馬而過恣意又張揚。

  那天她一身紅裙到東市挑奴僕,周藩就站在那幫衣衫襤褸的奴僕中,姣好的面容顯得格格不入,姜苒不禁多看了幾眼。

  後來才聽伢婆說這人原是官家公子,家中惹上禍事落了奴籍,在邊疆苦役期滿才被賣到臨安東市。

  她這個人脾氣壞呀,想著這麼好看的人買回府中要日日欺負,那便是他們的開始。

  但周藩此人十分無趣,甚至可以說木訥,被姜大小姐欺負了也默不作聲。每日除了幹活就是睡覺,還有攢銀子。一來二去姜苒就沒了欺負人的樂子,反倒看著這張賞心悅目的臉漸生情愫……

  每每回憶起往事,姜苒心中苦澀甜蜜交織。相處中周藩並沒有逾距,反倒是她處處撩撥。後來姜懷遠被磨得沒辦法,便答應放周藩出府,日後干出一番事業再上門提親。

  周藩走時並沒有說要去哪裡,只承諾日後定會來娶。一個人杳無音訊那麼多年,驟然聽姜懷遠說起那對耳墜的下落,無論如何,姜苒決定去汴京一趟。

  平昌街姜府,此時也是燈火通明。人逢喜事精神爽,不過眼下姜懷遠面對一堆帳冊很是頭疼。

  他揉著眉心,詢問:「以十家商鋪,萬輛白銀作為咱們外孫的見面禮,你說是不是太少了?」

  這會孟瀾手裡還握著針線,她正在做一頂男女都可用的虎頭帽,聞言嗔丈夫一句:「你這人就是俗氣,不是送錢就是送商鋪,等到了汴京人家說你臭顯擺。」

  「顯擺怎麼了?」姜懷遠吹鬍子瞪眼的:「我頭一次做外祖父高興,還不准顯擺了?」

  才聽聞女兒有孕,他就上寺廟求過連名字都想好了。名字以「寶」字為輩,若是男孩就叫寶勝,女孩就叫寶珠。不僅如此,金鐲子,金項圈,金鎖按照男女樣式各打造好一套。

  再過幾日便要啟程去汴京,姜小姑也即將還俗歸來,姜懷遠近來心情大好,覺得喝口水都是甜的。他坐在藤椅上一搖一搖,想到什麼又不高興,遂道:

  「汴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鶯鶯在那裡過的如何,沅陽王待她好不好?」

  這門親事,說起來還是姜府高攀,這是姜懷遠一直以來最擔心的,沅陽王位高權重,若鶯鶯受了委屈他都沒路子幫女兒討回公道。

  想想都憋屈!

  說起這個,孟瀾也憂心忡忡。女兒一走幾個月,夫妻間的那股新鮮勁過去後,也不知沅陽王對鶯鶯還是不是一如往昔。更何況如今鶯鶯有身孕不能同房,按照規矩就該納妾了。

  沅陽王是正一品的官階,按照大梁律法能納五房小妾。其實在姜鶯的婚事上,孟瀾與姜懷遠的態度一直是一致的,不求對方富貴門庭高,只求待鶯鶯好。

  她收起針線,說:「睡吧,再憂心又如何。這條路是鶯鶯自己選的,就算日後沅陽王給她氣受,你還能再把人打一頓嗎?」

  說起打人一事,姜懷遠頓住。曾經他是真心把沅陽王當兄弟相處的,知道此人勾了他女兒霎時怒火攻心沒控制住,其實後來想想姜懷遠也有那麼一點點後悔,也不知對方會不會記仇……

  天知道,他用了多長時間才說服自己接受賢弟變女婿這個事實。

  姜懷遠摸著鬍鬚想了片刻,道:「不行,明日召任渠來與我商量商量,我要在汴京置辦商鋪做生意,全歸在鶯鶯名下。即便日後她沒了沅陽王的情,也不能缺錢花。」

  當然,這頭臨安岳父岳母的擔憂兩人毫不知情。一晃一個月過去,每日喝安胎滋養的藥,姜鶯的孕吐減輕了許多。

  王府新增加了幾個廚子,各式各樣的菜每日都不重複。不過姜鶯嗜酸,酸梅,酸乳酪,酸汁燉雞……有孕後小姑娘脾氣漸長,不僅自己吃酸,還要王舒珩陪她一起吃。好在王舒珩並不在意,姜鶯吃剩下的酸梅,全進了他的肚子。

  王府正逢喜事,人人臉上都掛著笑,就連王舒珩日常到天策府上值脾氣都溫和了些許,鮮少擺臉色。

  不過天策府眾人發現,近來沅陽王下值的時間明顯早了。以前勤勉於政務的沅陽王殿下,不到戌時從不離開三省堂,近來卻是一到點就起身拿外衫走人。


  這日臨近下值,不知是誰提議說:「城東新開了一家酒樓,咱們去試試?」

  馬上有人搖頭,「算了吧,那家菜色太酸,尤其那道酸棗涼糕,酸到掉牙,不去不去。」

  王舒珩無意中聽到這句,下值後便繞道去了一趟城東。姜鶯嗜酸,怕同樣的東西吃多了膩,王舒珩就變著法給人收集酸味小食。

  回府時正是暮色四合,姜鶯依照徐太醫的吩咐,正繞著花園散步。經過大半年修葺,王府花園已是佳木蘢蔥,山石叢竹交相輝映,盛夏更有薔薇點綴,異香撲鼻。

  看見王舒珩時,姜鶯已經走完了兩圈。暮色下,男人一身紫色朝服,頭戴嵌玉金冠,薄唇漾著令人頭暈目眩的笑朝她走來:「走了多久?」

  「兩圈。」姜鶯說。

  王舒珩讓侍女退下,轉而讓姜鶯胳膊搭在自己小臂上,說:「剩下一圈我陪你走。」

  按照徐太醫的吩咐,每日至少三圈。兩人一路走過薔薇花架,王舒珩忽然道:「近來我看你胖了些,想必新來的廚子手藝不錯。」

  這句話他並無別的意思,就想藉機問問姜鶯胃口如何,誰知小姑娘腳步頓住,蹙眉幽怨地瞪他:「我胖了?」

  王舒珩實話實說:「比以前要胖一點點。」

  姜鶯以前太瘦,一把摸上去都抓不到肉,現在胖一些反倒瞧著氣色好。王舒珩反應過來什麼,趕緊補救說:「胖一點好,你現在比以前好看。」

  「哼——」

  因為這句話,接下來姜鶯都沒怎麼理他。等兩人回到臥房,王舒珩抱著姜鶯哄了一番,才見小姑娘別彆扭扭道:「那這次就原諒你了,不准再說我胖。」

  那道酸棗涼糕姜鶯果然喜歡,有身孕後她胃口大變,再酸的東西吃進嘴裡也覺得正好。不過姜鶯已經用過晚膳,吃了兩塊剩餘的又全進了王舒珩肚子。

  沐浴過後兩人躺在榻上,臨睡前姜鶯像往常一樣輕輕在王舒珩唇角吻了一下。帳中濃香攝人,懷中的身子柔弱無骨,猶為可憐。

  其實姜鶯有孕後,王舒珩也想過去書房睡,不過姜鶯習慣了每晚抱著他,王舒珩只得委屈自己。

  兩人已經多日不曾親近,姜鶯窩在王舒珩懷中能感受到對方越來越高的體溫。她小手無意識地在男人胸前畫圈,說:「夫君不是每日都在喝清心降火的藥嗎,怎麼還會如此難受?」

  王舒珩失笑,有她在身邊,什麼藥都沒用。

  他捉住姜鶯的手,威脅著:「老實點兒。」

  姜鶯聽他語氣不太好,便建議說:「明日初十,我陪夫君一塊去大覺寺吧,淨空法師為你治療,順道也從寺廟拿一些清心淨氣的經書,或許抄抄經書就好了。」

  黑暗中,王舒珩似是回了一句好。

  下個月便是高祖冥誕,大梁崇尚孝悌之儀,每年八月都要在大覺寺舉行祭典。王舒珩攜姜鶯到達大覺寺時,一道消息不脛而走。

  每年皇家祭祀都是帝後出席,今年不知怎的,竟傳出流言說皇帝要帶楊吟貴妃出席。只因皇后執掌鳳印多年,一來不能為皇家開枝散葉,二來丟失皇家寶物銜珠鳳形華勝,惹怒高祖託夢於欽天鑒法師,說此女德不配位。

  寺中小沙彌私底下都在說這事,見王舒珩出現驀地噤聲,做賊心虛般不敢再抬眼了。

  「夫君,聖上真會帶貴妃出席祭典嗎?」

  自從經歷過宮宴後,王舒珩偶爾會與姜鶯說說朝堂之事。他搖頭,道:「不會!能陪聖上出席祭典的人只有皇后,楊家強弩之末想出來的陰招罷了。」

  皇后年輕時身體虧損不能有孕,這在朝中不是秘密,雖無所出但這些年皇帝一直很敬重她。至於皇家寶物銜珠鳳形華勝,猶如鳳印一樣它是皇后的象徵,不過早在先帝薨逝前一年就被盜走,更加怪不到皇后頭上。

  姜鶯聽聞此事,不禁驚奇:「皇城守備森嚴也能遭賊?那對方也太厲害了。」

  「厲害嗎?」王舒珩挑眉,逗她:「這個賊你也認識。」

  且說著,淨空法師小院已經到了,沒給姜鶯尋根究底的機會王舒珩先進了屋。淨空法師療毒時屋中不能留人,姜鶯便由侍女福泉跟著到處逛逛。

  她想著夫君口中的賊是誰,不知不覺就到了一處偏僻的院落。作為皇家寺院,大覺寺供奉的都是皇家血脈,這處院落雖偏但裝飾華麗藏於山腰,香火綿長處處透著莊重。

  不過就是人少,院中只有幾位老嬤嬤長年在此打掃,據說每月還有小沙彌偶爾過來誦經。


  姜鶯好奇,「這是什麼地方?」

  旁人不懂,福泉卻是知道的,他小聲道:「王妃,這是璟鈺太子和太子妃的靈堂。璟鈺太子乃當今聖上兄長,當年璟鈺太子和老王爺被污衊投敵後,太子妃也自刎於東宮。後來聖上繼位替其洗脫冤屈,便重新厚葬璟鈺太子和太子妃衣冠,設靈堂供奉於此。」

  都是陳年舊事,姜鶯不太了解,她請教福泉:「璟鈺太子和聖上的關係很好嗎?」

  「那是自然。當年璟鈺太子,聖上還有咱們殿下,從小玩到大說是親兄弟都不為過。」

  這麼一想,聖上登基便不顧先帝威儀為璟鈺太子和沅陽王府翻案便說得通了。由此可見,當今聖上確實是重情重義之人。

  「王妃要進去上香嗎?」

  既然是夫君舊相識,姜鶯想著進去拜一拜也好。福泉說明來意後,馬上就有人引著姜鶯入院上香。

  院中陳設簡潔,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姜鶯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靜靜拜了三拜,由小鳩攙扶著起身。

  院中一位老嬤嬤瞧她如此虔誠,不禁感慨:「難得王妃有心了,老奴替太子太子妃謝過。」

  姜鶯微微點頭,不經意問:「平時來這兒的人多嗎?」

  「每年沅陽王殿下會陪聖上來一兩次,除此以外還有一位陌生的男子也常來。」

  姜鶯覺得沒什麼,她就是隨便問問,不想福泉一聽眉頭輕蹙,追問:「陌生的男子?何人?什麼模樣?」

  那老嬤嬤被福泉嚴肅的口氣嚇了一跳,忙說:「老奴也不知,長相有三分匪氣,性子卻很和善。來了上柱香就走,並不做什麼。」

  福泉見問不出什麼只得作罷,拜完璟鈺太子後姜鶯回到大覺寺正殿。此時殿中香火鼎盛,佛祖金身閃著耀眼的光,她提裙進入正殿在蒲團上跪下。

  具體要求什麼姜鶯也不知道,或許只想求內心的片刻安寧,又或許想請佛祖保佑夫君身體康健,她腹中的孩子順利降生……

  殿中檀香裊裊,本就有清心淨氣之效。到了傍晚,寺中響起鐘鳴,回聲陣陣悠長又飄渺。

  姜鶯這一跪便跪的有些久了,她睜眼時,意外發現不知何時王舒珩也跪在一旁的蒲團上。

  「夫君——」姜鶯輕聲喚他。

  王舒珩慢慢睜眼,目光與她對上忽地一笑,說:「我們的孩子若是男孩就叫知晏,女孩就叫煦寧,如何?」

  知晏,煦寧……

  姜鶯喃喃這兩個名字,片刻後說:「我覺得很好,夫君是什麼時候想到的?」

  「就在剛才。」王舒珩說。

  他入正殿時,見少女虔誠地跪拜於佛祖之前,長睫如蝴蝶振翅,心無旁騖不知在許什麼願望。

  彼時王舒珩福至心靈,知晏和煦寧兩個名字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知晏,願他知書達理,言笑晏晏。

  煦寧,願她春風和煦,歲歲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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