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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容軒疑夢

2024-08-23 06:54:26 作者: 霜宸
  容府別院

  四更十分,東院正屋帳中,容府大公子容軒和衣而眠,他一向淺眠,此時卻陷在一場無邊無際的夢魘中,無法掙脫。

  一切發生在很多年之後,夢裡的他兩鬢已有了白髮,形容憔悴,對面坐著一個眉目精緻卻滿眼渾濁的陌生婦人,正在嗚嗚哭泣。

  「……老爺,太爺要把事情都推到您身上,說是您當年霸占了國公爺的舊產,還貪墨軍餉資敵。他從前都不知情,如今他只要大義滅親,容家就還是容家。」

  「不可能,他是我的父親,我是他的原配嫡子,全力栽培的容家繼人,他有什麼理由這樣對我?」

  「您醒醒吧,您不是太爺唯一的嫡子,您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對,他是繼室生的,出身不如您,可那重要嗎?您在生意上陷得太深了,仕途上走不長,他卻不一樣。」

  「所以他把寶押在了我弟弟身上?我滿身污泥,他光風霽月……」

  容軒緊閉著雙眼,眉間滑落一道冷汗,夢裡的心痛已經遠遠超過了現實里重傷在身的痛苦。

  婦人行止間怯弱畏縮,若非到了絕境,是絕說不出這番話的,而這裡的他滿臉的不可置信,似是完全沒有想過她說的那些話會成為現實。

  也是,他自幼喪母,每食一粒米,每走一步路,都由父親扶持,都是為了讓他成為容氏家主,讓他們槐山房這一支能在整個容氏家族面前揚眉吐氣,。

  他的父親傾盡所有的栽培他,為他做盡一切……他又怎會想到,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繼母生的弟弟。

  還有這個婦人是誰?看衣著談吐、氣質姿態,是後院的女人,卻絕不是他的正妻,也許連妾都夠不上,最多就是個通房。

  夢還沒有結束,一轉眼眼前幽暗昏黃的小屋不見了,變成了湍急的江水,岸邊停著一艘烏篷小船。

  婦人把他推上船,塞給他一包碎銀子:「快走!太爺報官抓您了。」

  「您問奴婢怎麼知道那些事兒的,奴婢就是太爺買進來的。奴婢命硬,他們拿您沒辦法,就想讓奴婢克著您、監視您。」

  「您是好人,奴婢不願意,只能故意冒犯大娘子,被罰了,禁足了,就不用為他們做事了。您快走,奴婢一會兒就去衙門裡為您作證……」

  她這樣一個柔弱的婦人連殺威棒都抗不過,如何為他作證?

  容軒很想問問夢裡那個行屍走肉一般的自己,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弱女子為他犧牲。

  夢裡的自己聽不到他的質問,很快一隊官兵就沖了上來,婦人亂刀加身而亡,而他被拖到了荒山里活埋入土……

  「快跑,快跑,別管我……」榻上的容軒喊出聲來,終於睜開了眼睛。

  屋內四角的燈火用紗罩籠著安穩地發出昏黃的暖光,絲毫不似夢境中的晦暗陰冷。

  容軒將雙手舉到眼前看了又看,依舊是入睡前的樣子,並不見蒼老。

  夢是從五日前開始的,那日他本應按照家裡的意思,一早就前往州府,向府尹千金下聘,夜裡就做了一個如這日一般的怪夢。

  夢裡,他親眼看到他老邁了的父親在欽差面前將那些莫須有的事情都推到他頭上,而他慈愛的父親和對他視如己出的繼母還有年輕的幼弟全都清白如雪。

  只有他做盡惡事、殘害勛貴、背叛朝廷,還欺瞞、利用族人為他遮掩一切,是一個不孝祖宗、不忠不義的大奸大惡之徒。

  天亮時,他也是在驚詫中醒來,坐在窗前良久不能平靜。

  他十歲就開始隨著家裡的商隊四處行走,聽說過有人能夢見很久以後發生的事,他還親自驗證過幾件。

  可這畢竟只是一個夢,他不可能因為一個夢就立刻叛出家門。

  於是,下人來催,他就渾渾噩噩地跟著護送聘禮的隊伍出發了,直到距離州府不到五里路時,他才猛地醒過神來——

  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他不能再按照父親的意願行事,而當時頭一件要做的就是終止這樁由父親一手安排的婚事。

  許是天意安排,他正想著該如何行事,誰知就那麼巧,林中衝出了一隊「馬匪」,像是專門為了阻止這樁婚事,對著他們一通亂砍。

  那一刻他決定利用「重傷」退婚,兵荒馬亂之中果斷地墜馬。

  誰知又是那麼巧,就在他滾下山坡時,天上突然掉下一塊兒巨石,恰巧砸斷了他的雙腿。

  因為傷勢過重,不必他安排,西綏一帶的郎中全都無力醫治,婚事自然沒了,他也被送到了別院養傷,誰知道這夢竟斷斷續續地又來了……

  容軒把前前後後發生的事翻過來倒過去地想了又想,不想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定都難,每一個夢,每一個巧合,都在推著他往前走。

  他又將這幾日的夢梳理了一下,發現目前夢裡出現過的人他都認識,只除了那個婦人。

  「她是誰?」容軒再次問自己。

  夢裡的婦人秀美柔弱,眉眼精緻,雖然看起來已有三十多歲,舉止間神態和目光卑微怯懦,但想來年輕時是個顧盼生姿的美人。

  容軒忍不住在腦海中構想出婦人二八年華時的模樣,再想想他推測出的婦人的身份,不由得唏噓——

  通房,這般容色,還有他父親的支持,居然連個妾室都沒混上,絕不僅僅像她說的那樣故意避讓,實在是太軟弱可欺了才對。

  再想想塞進他懷裡的那包沒幾兩重的碎銀子,還有那一臉的怯弱,往日定不受他待見,長年累月地受了不少搓摩。

  就是這樣一個人,身處絕境,還在處處為他著想,捨命相救。

  容軒憑空多了個通房,心裡怪怪的。

  他一心專注家族之事,只要對家族有益,他不在乎娶誰為妻,對妾室和通房也沒有興趣。如果他的後院有這些人,一定是長輩們塞給他的。

  他不會在這些人身上費什麼心力,安排好衣食,養著就是了。

  也許就是因為他的不上心,他一直忽略了內宅中的波雲詭譎,才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容軒嘆了口氣,對那婦人不禁生出了愧疚之心:「她是被買進府的通房,前幾日……父親說要買幾個人進來,以她的年紀……會不會就在當中?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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