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管家退了出去,容元修又端詳起了那幅字,究竟差在哪兒了?
他說不出來,就像他說不出來他怎麼總是輸給他的嫡兄容元文一樣,難道只是因為一個是嫡出,一個是庶出?
若是如此,容軒倒是他的嫡長子,可惜生母雖是他的原配夫人,卻出身貧寒,給不了他助力。
這一點一直是他的遺憾,所以他才在喪妻之後,趁著孫家勢微,費勁心力迎娶了孫氏做續弦。
孫氏生長女時氣血大損,本已不能再生育,他又天南海北地求來藥方,讓她生下了嫡次子容青。
呵,容元文老了,他容元修也老了,這種暗中的角逐在他們這一代難有結局,輸贏只能看下一代。
若干年後,他的容青定是年富力強、學富五車、文武雙全,加上容家的財富和孫家的助力,定能封臣拜將……
他們容家,不是只有他容元文能傲立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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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久薇這一覺睡得恍恍惚惚,睡夢中隱約覺得身邊有一頭危險的獸在窺伺她。
她調整了呼吸,睜開眼猛地坐起來,果然看到容軒正坐在暖榻邊的輪椅上,陰情莫測地看著她。
容軒目光一滯,聲音透著啞然:「醒了?女醫說你身上的傷有被人打的,有被重物壓的,是那個姓白的牙婆乾的?」
唔,黎久薇被噎得打了個嗝,她醒來前都有人看過她的身子了?
她睡了這麼久,不知容軒在她這兒都研究出什麼了。
他是不是派人去查白氏和黎家人了?他是不是察覺了她的異樣,懷疑她是不是真正的黎久薇?
她記得暈倒前容軒就在盤問她小孫氏的事,她那時得意忘形,答得很隨意,現在必須謹慎以對。
太久沒在世間行走,她忘了,對自己的主子偶爾可以笑鬧幾句,之後主子還是主子。
黎久薇決定對這部分據實以答,她原也沒想著護著黎家人:「不是她,她也算救了我,我認她做乾娘,是心甘情願的。動手的人……是我的親爹。」
容軒眉心一緊,很快舒展開:「你為了家裡人都把自己賣了,他還打你,還下這麼重的手?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們之間能有什麼深仇大恨?」
黎久薇想了想:「對一個人恨得狠了,不見得是因為深仇大恨。很多時候只是因為這個人和他不同,而這份不同碰觸了到他骨子裡最不堪又不想讓人揭穿的一面。」
「我這個親爹是個軟飯硬吃的高手,在我娘按照婚約嫁進黎家之前,黎家還住著鄉間的草屋呢。黎家能成為皇商,全靠我娘做脂膏的手藝。」
「司制局、外工坊、元都行市和商會……她每一天都很忙,我這個親爹卻只知道跟妾室廝混、在酒肆喝酒看戲,到頭來他反而怪我娘成日拋頭露面,不夠賢惠。」
「他還覺得黎家能接到那麼多的生意,是靠他擺皇商的架子,他喝酒、逛樓子也變成應酬。其實,他真不知道黎家的一切是怎麼來的麼?」
「不,他當然知道,可是他不僅不想承認,還想把別人的功勞占為己有。於是,我娘才成了他眼中的異類,處之而後快。」
容軒聽得很認真,黎老爺如此看待髮妻的原因著實荒謬,他覺得自己跟父親容元修應該不是這種情況。
黎久薇說的這些,反倒讓他對夢裡她會混得那麼慘的原因明白了幾分。
夢裡那一世,他身體康健,定然不會迎娶小孫氏,他的正室夫人很可能是這一回差點跟他定親的府尹陳家千金。陳家是規矩森嚴的書香人家,陳氏進門之後想必對內宅管束甚嚴。
黎久薇的想法有別於女子,她的通透甚至超越了尋常男子,她一定會成為陳氏眼中乃至整個容家內宅的異類。
對這樣的人,不僅是陳氏,甚至是將她當作棋子買來控制的父親,在了解了她的秉性之後,都會搓摩她,直到折了她的羽翼……
見容軒神情凝重,黎久薇也有了些許猜測,她不會傻乎乎地以為一個剛見幾回面的人就能對一個買來的女子感同身受。
那麼,要麼就是這件事足夠惡劣,嚴重觸及了他的底線。
要麼就是某種程度上的同病相憐,年少便縱橫北方商路的人不會蠢笨,他縱使不知真相,也未必沒有在蛛絲馬跡中生出了猜疑。
只是被親情一葉障目,內心裡不願意接受,加上事起突然,來不及著手罷了。
她更傾向於後者,他這種知道一點又不完全的狀態比起一無所知還要麻煩、敏感,她得更小心、更體諒他一些。
黎久薇意有所指地指桑罵槐:「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父母緣,看看史書,比我慘的多了去了,他們之間也不見得有什麼深仇大恨。」
「他對我不好,我不要他就是了。我現在有了乾娘,還有一對兒和善的兄姐,沒了家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還比以前強些呢。」
「這世上有太多的人和事是想不明白的,有人用莫名其妙的理由傷害我,我總不能日子都不過了,成天淨琢磨他們為什麼這麼對我,是不是我哪兒做的不好吧?」
「聽說大公子年少時便行走商路,朋友應該很多,敵人也應該不少,難不成都是因為你不好或是你做了錯事,他們才針對你的?」
容軒被問得一愣,想想也對,世間之事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他不會因為黎久薇幾句話就徹底無憂無懼,聽了她的話之後,也確實覺得沒必要一直自苦。
容軒微微點頭,沒有意識到他竟然這麼容易就被開解了,還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釋某些事,
「孫家表妹的父親是老孫大人的庶子,文不成,武不就,也沒分得多少家業。孫家表妹又只是她父親的庶女,母家沒有助力,也沒多少嫁妝。」
「我是說,我的親事之前由父親做主,我未受傷時,他斷然不會讓孫家表妹做我的妻子。」
「我受傷之後,他大概有意接受孫家表妹,可是孫家既然推了這麼一個無用的女兒過來,對這門親事的態度也是可有可無的。」
「想推掉這門親事不難,或者說這門親事從來都不會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
黎久薇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明白,當然明白!你不會娶小孫氏,我一定會有一個和善的主母,對不對?」
「原本還怕公子不高興,現在嘛……就算公子答應娶孫姑娘,如今她也不會想嫁給你了。」
她說完那些話,看著他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瞬間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更加想要維繫眼前的好氣氛。
她講起如何給小孫氏治眼睛,更加起勁兒。
「……她只以為自己的眼睛快好了,樣子會比從前美上許多,一點兒也沒想過,要治這麼久,她等於被我握在手心裡了。」
「以後她敢欺負我,再敢隨便打人,我的手就會控制不住地抖一抖,讓她變得比從前還怪。」
這般的睚眥必報,容軒偏偏沒覺得厭惡,看著她肆意的笑容反而覺得鮮活,心情沉鬱了幾日,終于禁不住笑出了聲:
「你這個性子……很好,只是事情做了便做了,這些話以後不要隨便對別人說。」
「他們會覺得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計手段,會防著你,甚至打壓你。你還太小,羽翼未豐之前,要學會藏起自己的爪子,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