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容大公子竟不打算藉此入朝為官?」
胡捕頭很是意外,一般人被官府的人抬舉為朝廷著想,即便本身沒有這個意思,被抬舉了也會認下來。畢竟誰不想得到府衙甚至朝廷的支持,有好處萬萬沒有往外面推的道理。
容軒現在雖然腿殘了,站不起來了,可朝廷只是規定肢體有大損傷者不得科舉入仕,當不得有實權的位子,可於朝廷有功或是有才名的,還是可以由朝廷授予閒職官位的。
容軒現在在容家這般處境、如斯地位,舉發槐山房後更是容易落得個裡外不是人的下場,要是能因對朝廷有功得一官職,哪怕是閒職,有了這樣的身份做持仗,也能讓他的處境不至於如此艱難。
可是容軒一上來就表明了態度,他是出於私心和對身邊人的道義,並沒有將功勞往身上攬的意思。
容軒看了看胡捕頭,並沒有被對方眼中滿滿的試探之色冒犯道:「我這副樣子,即便為官,也不過是占個閒缺,白領朝廷一份祿米,於朝廷無益,還是不白占這麼個位子了。」
「我這麼做還真就是為了容家,這次的亂子出在我們槐山房,家父多年未在外主事,還以為這世道是從前,以為家裡真能私了了此事,殊不知事情是捂不住的。」
「局設的再精密,只要是假的,都經不住有心人的推敲和時間的考驗。廣鑫莊是容家的存銀重地,平日裡就不知有多少人存了探究之意,如今出了此等大事,若非結果無懈可擊,如何能擋的住好奇者的探究。幾個人探究沒有結果,幾十個人、上百個人十幾二十年的探究,如何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何況這個局並不精妙,細究起來錯處多的是。要是再讓他們鬧下去,呈報給官府的結果怕是連自圓其說都做不到。到時候官府不能幫著遮掩,定然也是要查下去的。與其那般鬧了笑話,倒不如讓我這個深受其害的無用之人來舉發,請陳大人幫我一回。」
「說起這麼做對朝廷是否有益,我雖一直讀著聖賢書,即便行商在外也不曾懈怠,可畢竟沒有入過朝,不曾做過官,更是連一村一城百姓都沒有管過,實在不配爭這榮光。」
「事情既然交到陳大人手上了,我會處理好槐山房內部的事,會做這個案子的證人,其餘的事就都要仰仗陳大人了。」
意思很明白,這件事是勞煩陳大人了,可是對朝廷的功勞也是陳大人的,他容軒不貪不圖不爭。
而且這番話並非恭維,當中真意被訴說的非常完備,舉發這件事是不想槐山房他日被外人舉發。
要是此時此刻容軒自己不舉發,單是那些往日對廣鑫莊好奇和覬覦的人探究下去,都夠容家喝一壺的。
何況容家有為官的、有從商的也有做平台百姓的,歷經百年,誰還能沒幾個仇人?這麼多的問題,難道他不舉發,這些仇人就能放過這個機會麼?
更不用說這個局原就沒打算搬到檯面上,一旦上了官府,漏洞不要太多。不說別的,就是廣鑫莊的那些「失銀」,現在藏在了隱秘之處,可到底能藏多久呢?
要將老於頭和老曹頭合謀縱火還夥同外面的匪人劫掠廣鑫莊存銀的罪名坐實,這些銀子要麼得找到,要麼就得徹底丟了。
找到的話,是哪兒來的匪人劫掠走的就得有個結果,現找這麼一批替死鬼來,對上府衙那些火眼金睛的捕快,哪裡沒有漏洞。
找不到的話,那麼大筆銀子放在那裡許多年,知情的這些人誰能忍得住不打主意?不說陸余這樣的,就是容元修自己恐怕也忍不住!只要有人動了那筆銀子,又怎會真就找不到了?
「容大公子的話,卑職自當轉達給陳大人。容大公子是難得的聰明之人,卑職佩服。只是有個問題,無關陳大人,卑職自己想要一問。」
「容大公子舉發槐山房之後,沒有功勞和朝廷的嘉獎傍身,豈不是相當於自絕於家族?大公子這般處境,到時候該如何自處?」
胡捕頭剛領悟了容軒將功勞往外推的用意,就不免對他要如何應對感到好奇。
大義滅親說起來艱難,做起來更加艱難,這份艱難不止是割捨親情的痛楚,更加是割捨之後腹背受敵該如何自處。
容軒傷成這樣了,還能如此體面地出來跟人談事兒,足見是個異常堅毅之人。這樣的人怕是不願輕易求助他人的,這回找上陳大人,也是因為這麼大的事兒非要陳大人出面不可的。
可是之後呢?說難聽點,廣鑫莊的事的確重大,可畢竟有個了結的時候,事情過後該怎麼辦,他的後半輩子卻是沒有那麼快了結的。一日日,一年年,大事小事多了去了,失了族人照拂,又該如何自處。
難不成就守著手裡的那點兒產業加上一個盼君歸過後半輩子?以他現在的情況,恐怕是守不住的。
容軒指了指桌上的茶,示意胡捕頭坐下說話:「實不相瞞,我這麼做還有一個私信。我父親這個人一向自視甚高,一雙眼睛只盯著容家這一畝三分地,對外面的事……他自以為盡在掌握,實則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若是他做了容家的家主,往近了說,遠在元都的伯父必定受他牽連,往遠了說,他如此行事,不知將來會將槐山房乃至整個容家帶至何方。胡捕頭也知道容家在西綏舉足輕重,若是容家落得如此境地,西綏會如何?西綏受容家產業影響的商事會如何?這大大小小有來往的各家各戶又該如何?這會成為一個亂局。」
「我若放任不管,任污名沾身,將來的處境不僅會孤立無援,還會被人拿捏,甚至深陷於亂局之中,因為當中產生的麻煩疲於奔命。到那時,處境只會更加糟糕。」
「我這麼做,不全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自己,亂局、亂世如何能獨善其身?胡捕頭看著比我大上幾歲,是經歷過亂世的,你想想,亂世之中如何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