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後第十二天 傍晚 半小時後
漸暗的光線逐漸從各處抽離出來,居民區中的一處鐵門前有一個人躺在那裡,他在最初的掙扎過後便不再動彈,就像現在這樣橫在樓宇之間,男人似乎已經死了,但沒人敢上前收屍。
周圍樓房裡偷偷觀察的人出於恐懼,大多關上了自己房間的燈,其他還有光亮的房間裡大多數人都變成了冰像,他們無法親自目睹這詭異的一幕。
光是生命和希望,掩蓋了黑暗與死亡,黑夜吞沒了一切,它從地平線上蔓延,逐漸延伸到目不可及的無邊盡頭。
外面瞬間從模糊但依舊可見的灰暗變成了完全堵塞住視線的黑暗,而這使得稀疏的光亮在黑夜裡變得更加明顯了。
在接連出現的關燈結束後不久,有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在別處燈光的映照下那些昏暗的房間人影浮動,幾秒鐘後那些房間陸續亮起燈來,那些人又重新躲了起來。
公寓樓外整齊排列的窗戶上一齊出現光亮,伊古斯趴在窗口觀察著外面,一邊擺弄著手邊的M21。
他盯著眼前發生的這齣戲劇,默默記住了那幾個房間的位置,隨後他退後幾步靠在了牆邊。
伊古斯捂著手上纏了幾圈繃帶的食指,指尖上的繃帶滲出一抹緋紅,他已經看夠了眼前這棟,沒有往常穿梭如影的行人,同時失去生活氣息而變得寂靜無比的公寓。
伊古斯扯著細線找回了所有空罐,他將一部分擺在原地後,把剩下的罐子放在了樓梯拐角。
留出一條通道的伊古斯檢查了一遍剛才所設下的陷阱,他沿著牆邊走到了鐵門前,推開門縫觀察著十幾米外紋絲不動的屍體。
出人意料的是男人還沒死,他的身體在夜晚的寒風中微微顫抖著,男人不再蠕動和掙扎,從而保存著他那油盡燈枯般的體力。
伊古斯擦了擦手指上留下的血,他也不確定那兩槍到底打中了哪裡,本來他也不想置人於死地,便只瞄準了男人的腿。
但在第一聲槍響響起後他將槍口上抬,子彈沒有射向男人侵入者的腿,而是飛向了其他部位。
男人翻了個身露出他那沒有沾染多少鮮血的胸口,透過步槍的瞄準鏡伊古斯看到了從腹腔迸射而出的鮮血。
伊古斯看到這個景象不住打了個寒顫,子彈打穿了男人的腹腔,這個人已經死了,儘管男人還有聲音還在掙扎。
但在伊古斯的認識中,腹腔大出血在戰地救護或災害救援中也是極難救治的情況,更何況男人的出血量已經很大了,無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挽回這個人的生命。
男人的衣服被血浸透,他身下的大片血跡很快凝固,隨著他每一次喘息一同帶出來的,還有不斷從傷口湧出的鮮血。
見過這種情景的伊古斯鬆開了綁在扳機護圈上的手指,室外很冷,男人的每一次動作都在大量消耗自己僅存的寶貴時間,器官破裂後再次分泌的腎上腺素逐漸失效。
感受著極致疼痛的男人低聲的喊了出來,虛弱無力的聲音夾雜著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低沉的聲音念念有詞,似乎在呼喊著什麼。
這些聲音迴蕩在伊古斯耳中,使他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隨著時間流逝外面的聲音愈發變得微弱,伊古斯好幾次將手指搭在了扳機上,但最後都收了回去。
他看到了瀕死的男人費力的轉過頭去,嘗試著托起身體的悽慘模樣,下一秒那個嘴角流血的男人,用盡全力突兀的坐了起來。
這時的男人看到鐵門縫隙里的一隻眼睛正在直視著他,兩個人的視線在這一刻交織。
伊古斯的動搖和男人的平靜在雙方相互重疊的眼神中一覽無餘,儘管交流短暫,但伊古斯還是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男人的意圖,他想要解脫。
伊古斯退後幾步將步槍伸出縫隙,這時男人虛弱的開口說了他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謝謝你,殺了我吧。」
說完這句話後,他戰慄的雙臂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男人一頭倒了下去,伊古斯用腳抵住鐵門後,瞄準男人的腦袋扣下了扳機。
右手的食指上又滲出了一滴鮮血,子彈飛出槍管後鑽進了瀕死者的頭顱,槍聲迴蕩在居民區里,伊古斯抽回步槍的同時收回了腳,他靠在門邊的牆上坐了下來。
長久的寂靜在黑暗中傳播著,向還活著的人們傳達著一種悲涼,伊古斯用了三發子彈就殺死了一個人,剝奪了對方的生命。
他很矛盾也很難過,但他做錯了嗎?伊古斯只是在聽到錫罐的陣響聲後醒來,提槍下樓去應對入侵者的危險。
無論那人手中有沒有武器到了什麼位置,只要錫罐的落地聲響起,他就必須第一時間予以處理。
樓梯旁的窗戶不僅能看到夜空的風景,子彈也能穿過單層玻璃和覆冰射向外面。
這個傢伙本來已經走出了小窗的視野範圍,雙方都能夠避免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可他拿著武器沖了上來,伊古斯沒了辦法最後才在男人意外走火後開槍還擊。
他握著已經冷卻的濕式消音器,另一隻滿是汗水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幾下,他以前殺的都是罪犯或惡人,之前的遭遇戰中也不例外。
可現在呢?當伊古斯開始懷疑自己行為的正當性時,他對自己的質疑突然消散殆盡了。
因為他在聽到了鐵門外傳來的聲音,那是鞋子踩在覆冰上的腳步聲,伊古斯猛地升起一股火氣來。
隔著鐵門他能聽到,此起彼伏步伐不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聲音外面應該還有三人。
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他們似乎在男人死去的位置下駐足觀察,伊古斯從挎包里抽出了斯捷奇金抵在門前,同時警覺的聽著外面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伊古斯沒有等來入室搶劫的另外三名入侵者,卻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嗚咽和兩個孩子的哭泣。
一門之隔的院子裡,兩個孩子圍在地上早已死去多時的男人身邊,女人站在一邊默默的用袖子擦著眼淚,他們無一例外的都穿了很多層衣服。
此時正竭力呼喚著不可能再從地上站起來的男人,伊古斯聽清了孩子的呼喊後,在一瞬間放下了手槍。
他無力的坐在地上用手捂住嘴巴,呼吸停滯了好一會兒,伊古斯想像出了外面的場景,同時他用另一隻手打開了剛剛關掉的保險。
剛剛消散殆盡的懷疑,以感覺更加強烈的震動回到了伊古斯的腦海中,在那一刻他的大腦變得空白,腦後的血管加速跳動的同時帶來了無比的疼痛。
與此同時,外面拖動身體時衣物與地面的摩擦聲被他察覺,伊古斯帶著恍惚的精神站了起來,他的眼神在波動中不斷震顫。
幾分鐘後哭聲弱了下來,外面的三人似乎平復了一些情緒,在女人的一陣安慰聲中,兩個孩子和女人試著拖走地上的男人。
但當他們發現無力搬運男人的身體後,外面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兩個孩子時有時無的抽泣聲。
其中一個孩子哭著說要回去,另一個孩子和他吵了起來,女人沉默許久最後帶著兩個孩子走了出去。
等到三人的聲音徹底消失後,伊古斯才推開鐵門,端著M21用瞄準鏡向四處張望,最終在遠處的街道上看到了三人的身影。
女人左右牽著兩個孩子慢慢走在路上,在路過一處商店時三人停了下來,兩個孩子掙脫了女人的手衝進了商店,女人則追了過去。
又過了幾分鐘,女人抬著一輛購物車走了出來,那兩個孩子坐在上面,女人猶豫了片刻後,轉向伊古斯這邊推著車子走了回來。
伊古斯趕快關上了門,剛才那一瞬間他總感覺女人發現了他,臉色低迷的伊古斯心中一痛,沒有在推開門查看。
在一陣顛簸聲後,三人回到了男人死亡的院子,兩個孩子拽起男人的上半身,女人則拎住男人的雙腿,他們費了好些功夫才將男人的身體裝進購物車裡。
女人在確定男人不會因顛簸掉出來後,才鬆開了他的衣服,三人推著沉重的購物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男人剛才的所在的地方滿是血跡,在聲音逐漸遠離後,伊古斯推開門走了出來。
透過瞄準鏡他看著三人在路燈照應下的街道上行進,路邊反射的光線照亮了三人身前的道路,感到心痛的伊古斯目送著四人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