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祁同偉開召黨委會的時刻。
一輛不起眼的小巴車從金山縣駛入了孤鷹鎮。
車停穩後，緩緩下來一群人，個個身穿白色內襯，西服長褲。
為首者滿頭銀髮，身形清瘦，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眉宇中威嚴隱現，舉手投足頗有指點江山之氣勢。
此人正是如今的漢東省省長焦長紅。
「焦省長，這就是漢東最近火熱的旅遊小鎮，孤鷹鎮。」市長郭懷仁介紹道。
「不錯，聞名不如一見，搞得很好嘛，看著比咱們京州還現代化呀。」焦長紅滿意點頭。
郭懷仁招來秘書，吩咐道：「你快去鎮裡，讓祁同偉跟林滿江兩位同志過來。」
焦省長一聽，擺了擺手，面色不愉，「不用打擾他們的工作，我是帶著眼睛下來，不想聽他們的匯報，我要親眼看看，這裡是不是像漢東日報那樣說的，奇蹟小鎮，旅遊小鎮。
這一路我見過太多，一些領導幹部啊，到我面前都是報喜不報憂，在報紙上放衛星，在我面前誇海口，實際到地方一看，搞得一塌糊塗。
我只希望這個小鎮別又是幾樣表面功夫，我怕我會罵娘。」
郭懷仁只得作罷，順帶解釋了一句，「焦省長，這裡我考察過，我打包票，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希望如此吧。」焦長紅淡淡道，眉宇中看不出高興。
郭懷仁面露苦色，他當然知道焦長紅為什麼這麼生氣，完全是之前在河口縣的考察，讓這位領導失望到了極點。
一行人就這麼用腳在鎮裡閒逛起來。
剛步入天溪村的樓牌，鱗次櫛比的古風與現代結合建築物，就映入眼帘。
來往的遊客，考察隊伍人聲鼎沸，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街邊的店鋪，較郭懷仁上次來，又新開了很多家店，穿插在美食街，賣著紀念品，新奇的小玩意。
郭懷仁的目光一直放在焦省長身上，見對方臉上並無異象，懸起來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喝，喝，老張，我這可是三杯下肚了，你養魚啊。」
「來來來，我也幹了。」
…
「喲，這不是李局長嗎，您也來考察？」
「嘿，這話說的，只准你們農業局考察，不允許我們工商局考察啊。」
「哈哈，是是是，我說錯話了，走走走，相逢有緣，咱們喝幾杯。」
「行啊，你買單？」
「當然！」
…
穿過美食街，聽著耳邊不時傳來吃吃喝喝的聲音，再看說話人的穿著打扮，以及透過門窗，桌上的珍饈美饌。
焦長紅臉色沉了下來，斥責道：「小郭，這是給遊客建的美食城，還是給這些人建的美食城？走的是招待，還是自費？」
郭懷仁擦了擦額頭，那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炎熱而引起的汗水，還是緊張引起的汗水。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啊。
因為無論是自費還是招待，都是鋪張浪費。
上面早就三令五申，嚴禁大吃大喝，招待的標註就是四菜一湯。
桌子上那明顯超出規格。
指望這群人自己掏錢，在座恐怕沒人會相信。
最終還不是公費吃喝。
死道友不死貧道，郭懷仁咬咬牙，說道：「焦…焦省長，據我所知，這都是他們自費，鎮裡有單獨的招待所，不過大多數人不願意在招待食堂吃。」
「是嘛。」焦長紅根本不信，抬手看了看時間，「那好，正好大家肚子也餓了，咱們就去鎮裡招待食堂吃吃飯。」
街面有帶著袖章的工作人員，郭懷仁隨便找來一人一打聽，就在指引下，來到了招待食堂。
看著一大群人走了進來。
食堂主任，兼廚子老李也是愣了一下，暗自嘀咕，怎麼還有人來這吃飯？新來的？
他走上前詢問，「各位領導是來吃飯的？」
焦長紅笑了笑，「怎麼，不歡迎啊，大中午不過來吃飯還能做什麼。」
廚子老李牢記鎮領導的指示，面對領導們笑容要多真誠就有多真誠，飯菜能做多難吃就做多難吃。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但是標準不能超，也不能低。
規規矩矩的四菜一湯，三葷兩素。
廚子老金換上笑容：「瞧您說的，來者都是客人，咱們孤鷹鎮雖然是個偏僻小鎮，但也秉承著服務人民的理念，讓大家吃好喝好。」
焦長紅意味深長看了一眼早就冷汗直流的郭懷仁，「那你們就準備吧。」
「放心，領導們，早就準備好了，請跟我來。」
「早就準備好了？你知道我們要來？」
「哦，不不，我們都會在飯店提前準備好，無論誰來都一樣。」廚子老李在前面帶起了路。
路上，焦長紅參觀著招待食堂，提出自己的疑問：「怎麼，偌大個招待食堂沒見多少人吃飯？」
「他們啊，都喜歡在街上吃，熱鬧。呼朋喚友，還能欣賞咱們這孤鷹鎮的山景，比招待食堂好太多了。
咱們招待食堂就差了點。」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來到包廂，一進門，悶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透不過氣。
郭懷仁也顧不得挨罵：「師傅，現在天氣這麼熱，能不能換一間有空調的包廂。」
廚子老李搖了搖頭，依舊掛著笑容，「這位領導，實在不好意思，咱們這是招待食堂，沒有空調。
如果想要有空調的房間，就需要去美食街用餐。」
「那就給我們安排到美食街吧。」焦長紅試探道。
「哦，對不住了領導，美食街需要自費，那是百姓合營的餐館，不屬於招待食堂管轄範圍。」廚子老李一邊回答一邊打開了窗戶。
雖然新鮮空氣被放了進來，可太陽的熱情也被放了進來。
焦長紅聞言眼睛微亮：「嘿，是嗎？那行，咱們就在這吃吧。」
此話反而讓廚子老李驚訝起來，「領導們，你們真決定在這吃？」
「這不是你安排的嘛，怎麼還反問起我們了。」焦長紅大笑道，很滿意對方的神情。
廚子老李點頭，「行，那我去給各位領導準備。」
焦長紅看向郭懷仁，懷疑道：「小郭，你沒有讓人提前打招呼。」
「領導啊，我可是一步一步跟著您，多一句也沒說啊，更別說打招呼了。」
「行，我相信你。」
很快，四菜一湯端上桌。
考慮到有十幾個人，廚子老李用的是大臉盤裝的菜。
三葷一素一湯。
葷菜肉少菜多，素菜則是當季時蔬，湯也是清菜湯。
郭懷仁不滿了，心中暗罵，這個祁同偉太不像話了，不說山珍海味，起碼也得準備一桌子。
面前完全就像民工伙食。
這要是被領導記了名，那以後就算自己都幫不了對方了。
「我說這位同志，你們招待就用這個招待我們？」郭懷仁一邊說，一邊給廚子老李遞眼色。
廚子老李不明所以，撓了撓頭，依舊舔著個笑臉，「領導，實在不好意思，上面規定，只能四菜一湯。
不過各位請放心，雖然是四菜一湯，但用料可不簡單，都是咱們老百姓自家種的養的，純天然，對身體好。」
焦長紅認真的看了一眼廚子，突然笑了起來，「好好好，你們做的不錯。」
隨即又看向一行人，率先拿起碗筷，「那，咱們都坐吧，開始吃飯！」
大領導發話，眾人再不滿也不敢表露，個個仿佛看見山珍海味，打上滿滿一大碗。
仿佛自己都是清官。
可剛吃幾口，大家臉色就變了。
「好辣！好辣！」
「味道有些淡了。」
「不對，這湯是不是沒放鹽啊。」
…
廚子老李躲在外面聽著裡面的動靜，捂嘴暗笑：放鹽？鹽可金貴著呢。
焦長紅神色淡然，他是江北人，吃辣完全沒問題。
而且年輕時吃過不少苦頭，沒鹽的菜在那個動盪的年代，那可都算不錯的吃食了。
見領導神色異常，眾人也不好繼續抱怨，消了聲音，蒙頭乾飯。
淡是淡了點，但本身的菜的原味也別有一番風味。
焦長紅覺得還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