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4-08-23 07:47:00 作者: 少地瓜
  第一章

  春花爛漫綠柳如茵,正是草長鶯飛好時節,難得前兒才酣暢淋漓的下了一場春雨,今日空氣里還濕漉漉的,呼吸格外順暢,好些人便都出門踏青。

  春風恰似情人的羊脂柔胰,吹起來含羞帶怯。

  晨光柔和極了,照在街角轉過來的白衣書生身上好似鍍了毛茸茸的金刺兒。

  他約莫十八、九歲年紀,生的面容清秀好模樣,一邊走還一邊緊張的整理著衣帽,神情充滿期待。

  白衣書生一路穿街過巷,徑直來到城郊一座兩進小院門前,停住腳步,緩緩吐出兩口氣,才抬手往門板上叩了一下,卻意外發現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青雀?」

  他站在門外喚了兩聲,等了半晌也沒動靜,不由心頭突突直跳,順著往裡走了兩步,看清院內場景後腦袋裡嗡的一下,眼睛驀地瞪大,喉頭艱澀的咯咯幾聲,「青,青雀?」

  東邊樹下石桌上赫然仰面躺著一個渾身赤裸的姑娘,她的下半身都拖在地上,腦袋軟趴趴沿著石桌垂下,兩隻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門口,裡面滿是不甘和屈辱。

  西邊牆角用磚石理了一個小小豬圈,裡頭養的兩隻豬正奮力吃食,此刻聽見動靜便砸吧著嘴抬起頭來,咀嚼間還有血水順著肥碩豬頭流下。

  而它們腳下,明晃晃擺著兩具面部全非的屍體。

  ……

  「刑部辦案,閒人退避!」

  平靜的集市突然被西邊來的一陣急促馬蹄聲打亂,清脆女音分外出色,百姓們本能往道路兩旁避開的同時,又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去看。

  就見幾道人影由遠及近急速駛來,座下寶馬四蹄如飛,煞是神俊。

  打頭的年輕姑娘一身紅衣似火,右手控韁,左手高舉令牌率先開路,後面緊跟一位著六品官袍的女子並幾名侍衛,皆是一色的威風凜凜。

  一行人可謂風馳電掣,眨眼功夫就穿街過巷,徒留一陣捲起的輕塵薄沙,只有隱約迴蕩在空氣中的馬蹄聲提醒這一切並非虛像。

  「是女人?」

  「可不是一般女人,刑部晏捕頭聽過嗎?」

  「就是那聖人欽點的天下第一女捕頭?」

  「啊,我記得定國公是她男人……不對,是安國公?」

  嗨,左右歷朝歷代都有幾個國公爺,想來也沒什麼稀罕的,可這如男人們一般建功立業的女捕頭?

  空前絕後。

  隨雲縣位於天子腳下,七品小官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

  現任縣令費濤出身江南書香世家,如今不過而立之年就身披官袍,也算年輕有為了。

  他原本也是個體面人,但此刻卻全然沒了體統,正滿面蠟黃的蹲在一棵大柳樹下,弓著腰背,氣息奄奄。

  與他一般形態的還有數名衙役,眾人腳邊幾處土堆儼然是新埋的,邊緣隱約有深色液體痕跡。

  濕潤的空氣似乎比尋常更厚重,空中那股混雜著腐臭和嘔吐物酸臭的味道滲入到了衣服紋理中,如影隨形,久久不曾散去。

  「大人!」

  一個乾瘦的小衙役從遠處跑來,氣喘吁吁道,「聽見動靜了!」

  費濤聞言趕忙起身,奈何蹲的久了,眼前發黑腿腳酸麻,顫巍巍猶如老翁,還是那小衙役眼明心快,上前狠拉了一把才好。

  他丟了一個讚許的眼神過去,咕嚕嚕漱了口,又接過侍從遞上的用水浸過的帕子擦擦嘴,重新整理一回官服官帽,清了清嗓子,「走,隨本官前去迎接。」

  話音剛落,一陣微風襲來,好不容易稍稍散去的味道再次捲土重來,費濤腦海中不由的再次迴蕩起方才那人間慘劇的畫面,立刻帶頭一陣乾嘔。

  不多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卷至跟前,為首一個身穿六品繡彪補子武官服、腰系素銀帶的女子滾鞍下馬,動作灑脫好似行雲流水。

  她隨手拍了拍大白馬的腦袋,將韁繩朝後一拋,跟著的一個魁梧漢子已是默然上前接在手中。

  「費大人辛苦。」

  女子朝費濤拱了拱手,開門見山道,「現場便是前面院落麼?」

  說話間,她小巧的鼻翼微微抽動了下,似乎已嗅到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和腐臭,兩道透著英氣的眉也皺了起來。


  她右後方跟著一個不過十八、九歲的年輕姑娘,此時主動上前向費濤出示了公文和腰牌,麻利做完這一切之後,又默默退了回去,一副精兵派頭。

  費濤見她穿著束袖精悍短打,腰挎點漆長刀,頭髮只在腦後束起高挑馬尾,繫著翠玉點金細髮帶,分明是難得一見的江湖裝束,可舉止頗有條理,眉宇間有些熟悉的從容,又似出身不差,腦海中已經猜出來歷。

  看來此人便是傳說中那叛道離經,跟著晏捕頭的許將軍之妹,許倩姑娘了。

  他諸多心思只在轉瞬之間,待核實完來人身份之後,便朝為首女子鄭重行了一禮,「隨雲縣令費濤,見過晏大人。」

  晏驕不喜與人勾心鬥角,見他這樣配合,面上先就鬆快幾分,當即點了點頭,示意他起來回話。

  「人命關天,又在天子腳下,穀雨在即,太后要親自帶命婦祭祀,若不趕在那之前破案,只怕人心惶惶,你我更要通力協作,爭取儘快結案。」

  本身就是命婦之一的晏驕頗覺肩上擔子沉重,緩緩吐了口氣,一擺手,「走吧,去看看現場。」

  恰因命案發生的時間和地點過于敏感,又是此等殘忍的滅門慘案,所以費濤第一時間就上報給刑部,只是沒想到來的竟是這幾年異軍突起的黃字甲號女捕頭。

  長久以來,官場都是男人的天下,如今突然多了一名女子,未曾接觸過的人心中總是忐忑。

  可眼下見她利索幹練不輸男兒,費濤心中倒也起了希望。

  工作的時候,晏驕總是爭分奪秒,連零碎的時間也不浪費。

  她帶人往那邊走的當兒還抽空問道:「死者家庭什麼情況?」

  費濤當官之前雖然是個公子哥兒,但於公務十分勤勉,對治下百姓情況了如指掌,才剛又做了功課,當即毫不遲疑的答道:「戶主叫王有為,現年四十五歲,早年曾讀過書,但沒有功名,十來歲上闖蕩過來的,一直做些抄寫、賣對聯之類過活,附近幾個州縣慕名而來的人不在少數。

  他為人勤勉本分,多年來名下倒也攢了有幾十畝地,日子過得還不錯。

  渾家秦氏比他小三歲,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偶爾做點繡活兒,夫婦二人都是不愛與人生事的,婚後多年才得了一個女兒青雀,上個月剛滿十七歲,誰知……」

  本是多麼美滿溫馨的三口之家,誰知竟全都遭了毒手。

  做這行的,最常見的就是人間慘劇,晏驕在心裡嘆了口氣,又問:「報案人是誰?

  現在何處?」

  「是縣學的書生,叫劉珉,受了驚嚇言辭顛倒、形如瘋癲,送去醫館後扎了幾針,又灌了安神藥,還得大概一個多時辰才能醒。」

  費濤答道。

  「那劉珉與王家人相識?」

  案發現場近在眼前,一隻腳跨進門的晏驕問道。

  費濤終於搖頭,「這個暫時不知,下官不敢妄言,已經派人在詢問鄰里了。」

  晏驕嗯了聲,「也好,先看看現場吧。」

  來之前晏驕已聽前去報案的衙役大略說過現場格局,此時再來倒也能對的上號。

  進門後一眼看到的就是東邊石桌上蓋的白布,而更近一點的西邊豬圈內同樣蓋著兩塊血跡斑斑的。

  蓋布下面呈人形隆起,大片暗紅色的痕跡在尚且有些濕潤的土地上蔓延開來。

  王有為一家確如費濤所言,是本分精細過日子的。

  小小院落收拾的井井有條,通往各個門口的路都是青石板鋪就,就連本該是污穢之地的豬圈也十分齊整:牆根兒的半拉豬舍用的上好青磚、石瓦搭建,半人高的木圍欄擦得乾乾淨淨,地面泥土除了血污之外並無陳年污垢。

  「第一案發現場在哪裡?」

  晏驕問道。

  正常情況下,不太可能兩名死者都站在豬圈裡吧?

  果然,就見費濤指著正房廊下一團紅色痕跡道:「應該是那裡,然後兇手又將兩名死者丟入豬圈,應該是扛進去的,沿途依稀還能看到間斷的滴落狀血跡。」

  幾名衙役正在忙碌,試圖找尋兇手遺留的線索,見兩位大人聯袂而至,忙停下手頭活計行禮問好。

  晏驕擺擺手,「你們忙你們的,我先瞧瞧。」

  廊下血量並不多,而廊外經過雨水沖刷,拖拽痕跡中紅色更是幾乎淡的看不見。


  她輕輕嘖了一聲,「如此看來,兇手應該是殺死兩人後立刻拋屍,不然不可能就這點血。

  不過怎麼只有一處?」

  費濤也是這麼認為,聽了後面的問題後又道:「下官也覺得奇怪。

  方才大人來之前仵作也粗粗看過,暫時沒有發現秦氏身上有明顯外傷。」

  「沒傷?」

  晏驕詫異道。

  「不錯。」

  費濤點頭,又拱手道,「還要依仗大人高招,細細查驗。」

  晏驕沒做聲,又大略看了一遍,示意在場衙役們繼續忙,這才重新回到豬圈前,準備看看屍體情況。

  費濤簡單的講述了晏驕來之前的發現,又側身介紹道:「這是本縣仵作。」

  那仵作便聞聲上前,恭敬中帶些惶恐的朝晏驕行了個禮。

  晏驕對同行的感情還是挺深厚的,伸手虛扶,「不必多禮。

  且來一同看看吧。」

  那仵作慌忙把腰彎的更低了,道:「不敢不敢,大人請,大人請。」

  他雖在京城邊上過活,但還是頭一回直面這樣大的官兒,且據說背後又站著一溜兒靠山,簡直要嚇得話都不知該怎麼說了。

  晏驕看他舉袖抹汗不迭的模樣,有些無奈,想說什麼到底沒說出口。

  費濤見狀,索性自己上陣,繼續介紹道:「三名死者身上雖然有外袍,但十分凌亂,裡頭赫然就是寢衣,約莫是睡夢中聽見動靜後起身披衣查看時遇害的。」

  「門窗和牆壁情況如何?」

  晏驕問道。

  費濤搖頭,「下官已命人事先查看了,門窗院牆皆無攀爬、砸撬的痕跡,無外乎兩種可能,要麼案發時院門未關,要麼兇手是被死者讓進去的。」

  聯繫前去通知自己的衙役說的大概死亡時間,晏驕不由皺眉,「三更半夜的,誰來?」

  而且正常情況下,即便深夜有客來訪,也斷然不干深閨小姐的事,沒道理她也披衣起床。

  若是兇手先解決了兩位家長,再去尋青雀,後者忙於逃命,估計也沒有披衣服的閒暇……

  想到這裡,她突然又問:「家中可有外人投宿的痕跡?」

  「暫時沒有發現,」費濤道,「床鋪十分平整乾淨,倒也瞧不出什麼來。」

  晏驕不覺皺起眉頭,暫時擱置這條線索,重新將視線轉移到豬圈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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