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次日早上許倩來到定國公府接晏驕去衙門時,就見一眾侍衛齊刷刷站在一丈開外,表情之複雜非常難以言表,整個氣氛就很凝滯。閱讀
她重點瞥了齊遠一眼,好奇道:「齊哥,你夾著腿幹什麼?」
齊遠的麵皮輕微的抖了抖,乾咳一聲,別彆扭扭的道:「小姑娘家家的,青天白日看男人的腿,不正經。」
話雖如此,可他的腿卻越髮夾得緊了。
許倩被他說得莫名其妙,大咧咧道:「看算什麼啊,大家平日練武時小心不小心的都不知摸過多少回了!」
侍衛的職責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不擇手段擊敗敵人,除了常見的咽喉等要害之外,關鍵時刻包括女性敵人的胸,男性敵人的在內一切可利用的部位都能成為進攻點,更何況腿?
所以她這麼說在某種意義上也確實沒錯。
然而話音剛落,許倩就驚訝的發現這群素來不拘小節的前輩們同時投來驚恐的目光,然後齊刷刷夾著腿後退一步。
許倩:今天大家都什麼毛病?
侍衛團:這孩子已經白瞎了!
一群人正處於詭異而微妙的對峙時,龐牧陪著晏驕走了出來,「行了,走吧。」
對峙雙方同時轉過去抱拳行禮:「公爺、大人!」
許倩詫異道:「今天公爺也跟著去嗎?
我聽說昨兒晚上大人剛接了個案子,莫非當真這麼難辦?」
龐牧的表情有一瞬間不自然,不過馬上就憑藉豐富的經驗和強大的心理素質調整過來,正色道:「確實。」
這案子聽上去就很不正經的感覺,單獨讓媳婦兒處理他很不放心……
許倩哦了聲,倒也沒多問。
林平早已帶宋亮先行一步,去跟康遠縣衙的人做交接,順便將屍體運送回來做解剖。
刑部衙門也不是什麼人想插手就插手的,晏驕先帶著龐牧去找邵離淵說明情況,後者顯然對龐牧的到來早有預料,罕見的沒言語擠兌,可眼神中的戲謔幾乎化為實質。
對龐牧從旁協助這件事,他本人是沒有意見的,甚至聖人也不想叫龐牧終日無所事事,動不動就抱著孩子進宮禍禍……而且這個案子比較特殊,有他幫襯或許更方便一點。
一直到這個時候,許倩才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麼一大清早就不對勁兒,晏驕和龐牧相攜歸來時,老遠就聽見這姑娘與清麗外表極其不相符的狂放笑聲迴蕩寰宇,整個人都笑瘋了。
剛被招過來協助解剖的郭仵作也難免有點羞澀。
話說從業這麼多年來,這種案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就跟著覺得月夸下隱隱作痛。
然而旁邊的阿苗已經磨刀霍霍,迫不及待的想要工作,「師父,咱們什麼時候開始啊?」
果然師父說得對,只要人活得久,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能遇上。
雖然知道這是一起截至目前為止已經造成一名被害人死亡的案子,但晏驕還是忍不住被他們截然不同的反應逗樂,當即一擺手,努力扯出一副嚴肅的面孔,「行了,現在就開始準備吧。」
不多時,宋亮帶著兩名押運衙役回來,「屍體已經交接好了,林平留下與那縣令詳談,又叫了醫館的大夫去做畫像,約莫傍晚才能回來。」
這起案子說來蹊蹺。
現躺在解剖房裡的那名死者是外地來的客商,單獨住在康遠縣的一家客棧里,每日早出晚歸,又喜靜,平時也沒什麼人上去打擾。
皆因昨天早上小二意識到他兩天沒下來吃飯了,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上去剛站在門口就隱約聞到一股腐臭氣味,推門之後發現血流滿地,本人仰面躺在床上血泊中,衣裳大敞,下面慘不忍睹,早已沒了氣息。
康遠縣地處京城以北約莫一個時辰腳程的位置,整體情況與之前的隨雲縣差不多,山青水秀四通八達,經濟頗為繁華,每日客流量很大,一旦發生命案,影響非常惡劣。
當地縣令得到消息後不敢遲疑,立刻帶人去了現場,經過初步調查後確定死者名叫王十三,湖廣人士,此番是想來做香料買賣的。
然而沒來得及發財就命喪黃泉。
當時還有人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推測是不是這人因為生意失敗想不開,一怒之下決定自宮,乾脆去做太監。
可惜傷口巨大,天氣炎熱,他很快便因失血過多和感染而死。
因死者床頭還有一瓶本地醫館產的金創藥,剛用了一半,康遠縣令便叫了醫館的人前來核實。
醫館也沒想到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生怕扯上什麼干係,說當日去買藥的並不是死者本人,另外慌忙之中竟又想起來一件事,說約莫半月前也曾有人來醫館買過金創藥,不知與本案有沒有關聯。
卻說這金創藥頗有奇效,主要針對的就是比較嚴重的傷口流血,常見利器傷,價格並不算低。
而尋常百姓一來很少會有這樣嚴重的創傷,即便有,一般也會選擇直接來醫館接受救治,和平年代單獨買回去用的情況很少,所以醫館的人印象很深。
康遠縣令一聽這話,頓覺不妙,這很可能是一起有預謀的連環案,登時頭大如斗,忙報給直轄的望燕台。
而望燕台台首尹丘更是乾脆,知道不好辦之後毫不遲疑的轉給了刑部……
因最近天氣炎熱,死者王十三的傷口所在位置又比較特殊,所以皮肉翻卷腐敗非常嚴重。
雖然沿途都用冰塊冷凍,但因整具屍體都出現了明顯膨脹,初期見效緩慢,現在看上去依舊非常可怕且令人作嘔。
同為男子的郭仵作雙腿一緊,突然就覺得那個部位疼且癢,不由憤憤道:「哪裡來的兇手?
實在是太變態了!」
變態這個詞還是他跟晏驕學的,此時說起來才覺形容之貼切。
正常人哪能幹的來這種事兒啊?
晏驕麻利的帶了手套,聲音從口罩內傳出來顯得有些沉悶,「甭管變態不變態,如今案子既然到了咱們手上,就不能叫他跑了,開始吧!」
阿苗和郭仵作用烈酒將屍體反覆擦洗乾淨,又衝掉血污,令人窒息的臭味終於略略消散,而許多原本因為腐敗而模糊的痕跡也越發清晰。
屍體雖然膨脹,但依稀可以辨認出死者生前應該是個長相斯文的青年,也不知怎麼就惹上這樁禍事。
「面頰到腦後一圈有勒痕,」晏驕微微眯著眼辨認了會兒,「像是麻繩的痕跡。
死者口腔內有大量擦痕和創面,懷疑生前被填塞勒住。」
她想了會兒,示意阿苗記下來,「麻核桃。」
此麻核桃非彼麻核桃,而是大祿朝特有的一種工具:取圓錐狀短木棍一截,中間以麻繩穿孔,塞入口中,繫於腦後,可消聲。
「四肢有明顯束縛痕跡,皮膚磨破,但是依照傷口厲害程度看並不算嚴重,」晏驕想了下,「可能死者當時的意識並不算清醒,掙扎微弱,考慮醉酒或服藥的可能。」
「服藥吧,」一旁的龐牧出言道,「醉酒之後人的意識雖然不清醒,但力氣非但不會消失,甚至還會因為失控而更大。
若他當時醉酒,被割傷後的疼痛足以令他發狂。」
晏驕點頭,遞了個讚許的眼神過去,「你說的很有道理。」
她想了下又問:「屍體送來時有麻繩之類的嗎?」
阿苗搖頭,「就只有屍體,要不我去外頭問問?」
晏驕點頭,「去吧。」
送屍體過來的宋亮就在門外聽候差遣,阿苗過去一問,他就搖頭道:「現場有的東西咱們都打包帶回來了,我仔細看過,並沒有繩索之類的東西。」
聽了她的回話後,眾人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繩子不可能憑空消失,那麼只有一個解釋:兇手作案後非但沒有倉皇逃離,反而十分沉著冷靜的將所有作案工具都收拾乾淨。
想像一下吧,在你充滿恥辱的絕望掙扎時,始終有個人站在旁邊冷眼旁觀,甚至可能因為你的痛苦而感到快樂……
饒是龐牧也不禁開始好奇,做出此等舉動的兇手到底是何方神聖?
因死者的衣服沒能找到什麼線索,皮膚又因腐敗而軟爛,體外調查到此為止。
「準備剖吧。」
要說刑部這直接掛靠朝廷的解剖房與下面州府的有何不同?
最明顯的就是條件好太多了,基本上要人給人,要物給物,就沒有資源匱乏的時候。
如今天氣剛熱起來,大量冰塊就已經慷慨的撥了過來,所以現在室內非但不像其他房間一樣悶熱,反而必須要穿厚點才行。
而原本鼓脹的屍體,也因為溫度急劇下降而略略恢復了平整,不必像以前條件艱苦時擔心會爆炸了。
然而即便如此,一刀下去噴涌而出的濃烈惡臭也在瞬間瀰漫了整片區域,眾人瞬間戰術性後退,已經許久沒親臨現場的龐牧頓時被熏得熱淚盈眶。
加錢,仵作必須得加錢!月俸多少都不為過!
常人幹活賣力,這活兒簡直是賣命啊!
好在直屬中央的優越性體現在方方面面,阿苗只是拉了下牆邊垂著的鈴鐺,隔壁早已準備就緒的幾個人就開始死命踩輪子,四面牆上共計十個通風木輪立刻飛速轉動起來。
新鮮的空氣迅速流入,極具代表性的惡臭以驚人的速度消散,很快,室內眾人便可以正常呼吸了。
晏驕一邊熟練地下刀,一邊說著發現,「屍僵緩解明顯,全身關節較容易活動,右下腹有明顯屍綠,死亡時間應該在兩到三天。」
死者的胸腹腔內情況很正常,內臟狀態也都非常健康,並沒有任何致命內傷。
如果不是這次的意外,估計也是個長壽的。
她重點檢查了咽喉部位,也沒有發現,最後劃開了胃袋。
「很空啊,」郭仵作原本準備好的勺子頓時沒了用武之地,「胃腸里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了,也就是說,他死的時候距離上頓飯至少三、四個時辰了吧。」
現場還有大小便失禁痕跡,總體來說,截止他吃完最後一頓飯,情況都是很正常的。
阿苗皺了皺眉,「師父,這麼一來的話,咱們也不好確定他最後跟誰接觸了。」
若有殘留物,他們就能推辭出死者最後一頓飯吃了什麼;而若知道吃了什麼,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找出他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是誰。
飯桌是個很微妙的場所,許多平時可能不會出現的事情,都會在一頓飯後順理成章的發生。
而死者又是這種令人難以啟齒的死因,更讓人容易與吃飯聯繫起來,案件瞬間蒙上一層陰森又旖旎曖昧的空氣。
晏驕嗯了聲,表情絲毫不見早起時的愉悅。
這個年代沒有監控,客棧情況又亂,如今連最後一頓飯的線索都沒了,很可能給偵查帶來不小的難度。